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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番外3——《偏惱》(下)

  • 與玫瑰共醉
  • 媛媛臉不圓
  • 12829字
  • 2022-12-24 19:48:37

短暫的假期之后是更忙的日子。

天氣一點一點變冷,周嘉揚在外面的時間越來越久,終于在雪落的那一天在公園的長椅上接到了一通意料之外的電話。

電話里是那個正統少爺,似乎對于周嘉揚一直很不滿,炫耀地和周嘉揚說著自己的行程:“我打電話是為了通知你,林家小姐約我去看雪。”

周嘉揚坐在長椅上,看著雪花飄落在自己黑色的布料上又融化消失,語氣淡淡的:“祝少爺玩得開心。”

那邊卻好像炸了一般:“你到底有什么好咐瑟的,你費勁心機扮演我,最后林小姐還不是和我在一起,當初那場綁架怎么就沒能要了你的命。”

周嘉揚不喜歡這人把林柚當物件一樣的描述,也不喜歡他對自己的屢次冒犯,于是開口:“少爺,如果當初我死了,你活不到現在。”

沒等那邊反應過來,周嘉揚又是一句話:“別忘了,我是你的第二條命,沒了我,你沒那么多次饒幸的機會。”

掛斷電話,周嘉揚坐在長椅上,原本只是在這里歇腳,此時此刻卻突然不想起身繼續走了。

身上的骨頭仿佛散了架,周嘉揚哥一點力氣也提不起來,只想坐在這里慢慢生根。

周嘉揚不知道為什么,索性不去想,只是靠坐在長椅上,仰著頭去看漫天的雪花,任由雪花飄落在他的頭發上,他的臉上,他的身上,一點點融化,一點點浸濕他的身體。

身體從腳底開始慢慢凍得麻木,周嘉揚看著雪,想著如果自己就此凍死在這里,身上落滿了雪花,下輩子是不是也可以成為雪花。

白色的,不需要思考的,生命短暫的。

手機一次接一次的響起,周嘉揚沒有管,后來也就安靜下來。一直到周嘉揚以為自己要凍死在外面,也以為手機是因為沒電自動關機的時候,手機再一次響起來。

周嘉揚還是不太想動,但也知道如果一直冷落少爺回去要是被告狀,難免一頓皮肉之苦,于是嘆了口氣,取出手機接聽放在耳邊。

“喂。”顏喪散漫的一聲,嗓音因為受凍已經啞得不行。

那邊似乎被嚇了一下,過了一會兒才開口,是軟糯的女聲:“周嘉揚?”

是林柚。

周嘉揚身體抖了一下,從發僵的狀態下回醒,第一反應是看了眼手機屏幕上的號碼,確認是自己陌生的,才又接了起來:“林柚小姐?”

那邊笑起來:“對啊,除了我還能是誰,快出來玩。”

周嘉揚有些疑惑,冰冷的雪水浸濕了他的頭發,讓他的思維也不再清晰:“你不是約了那誰?”

“什么啊。”林柚又在笑,有氣息拂過話筒的聲音傳到周嘉揚的耳朵里,“我早就說了我討厭那誰,怎么可能叫他一起玩。”

不知道為什么,聽見林柚的聲音,聽到她的呼吸撲在話筒上的氣音,周嘉揚就覺得林柚是在一個很溫暖的地方。

也許是開了暖氣的家里,也許是暖和的車里,又或許是在柔軟的地毯上。

周嘉揚保持著動作,伸展了一下凍僵的膝蓋,語氣卻已經放柔了很多:“去玩什么,看雪嗎?”

“騙傻子的你也信,這么冷的天誰要去看雪啊,快來商場。”林柚的聲音歡快極了,“你快把定位發給我,我過去你附近的商場等你。”

周嘉揚聽見了自己的心臟在冰雪里重新跳動了一下:“去商場干什么。”

“我不是說過你穿白色衣服好看嗎,我必須要證明給你看。”那邊林柚似乎在忙著什么,急急忙忙的,“不和你說啦,快把定位發過來,不然我一會兒生氣了!”

然后急急忙忙地掛斷了電話。

周嘉揚聽著手機里面的忙音,有些無奈地彎彎唇,聽話的把定位發了過去。

周嘉揚這輩子也沒認真聽過誰的話,一身反骨向來和人對著干,沒成想居然會因為陰差陽錯的替身機會和林氏千金產生交集,還莫名地對對方無可奈何。

身上濕漉漉的,周圍長椅沒人的地方雪已經有一層了,周嘉揚似乎嵌進了雪里。站起身來,周嘉揚抖了抖身體,才發現自己身上已經濕透了,頭發也在滴著水。

冰冷的水順著皮膚落下來,滑進衣領里面,看上去預喪又狼狽,卻偏偏因為那張臉有一種病妖妖地美感來。

周嘉揚手指在兜里揣了揣,拿了煙盒出來發現也被泡了水,只好連煙帶盒丟進垃圾桶里。

手機里,林柚已經把商場的位置發過來了,周嘉揚順著導航走,走到一半反應過來自己給林柚買的那個發卡也沒有帶在身上。

今天的一切似乎都在告訴周嘉揚,他不應該去見林氏千金。

但是林氏千金親自打電話過來,叫他出來玩。

周嘉揚想,他就是現在在刀山火海里,大概也會赴約。

很奇怪,他似乎從第一面開始,就拒絕不了林柚。

林柚看見一身狼狽的周嘉揚的時候,真的有被嚇到。

一向是貴的帥氣男人一身雪水,發絲套拉下來,衣服被水泡得也沒了形狀,臉色蒼白,身上還有沒有化掉的雪花,看上去非常狼狽。

林柚走過去一摸周嘉揚露在外面的手,被冰得一抖,趕忙問:“你干什么去了搞成這樣。”

周嘉揚居然還有心思開玩笑:“啊,我睡雪里了。”

林柚第一反應是這個男人因為受涼發燒把自己燒傻了。

也顧不上周圍人異樣的眼光,林柚拉著渾身冰冷的周嘉揚往商場走,找可以洗澡回暖的地方。

周嘉揚身上全是水,在超市里走一步就會在地板上留下一片水痕,很多人都避開周嘉揚,覺得他不正常。

林柚卻直接瞪了回去,拽著人去了 SPA館,不由分說把人塞進去,刷了卡說了要求,讓人把周嘉揚帶進去洗澡。

周嘉揚看著抱著手臂站在門口的林柚,頭一次覺得兩個人的身份好像轉換了過來。

熱水溫暖了周嘉揚的皮膚,也緩和了因為凍僵了而反應遲鈍的酸痛關節。 SPA館里有簡易的衣服,林柚一并刷了,讓工作人員挑了一套合適的碼數送進去,然后等著人出來。

周嘉揚穿著白襯衫和休閑褲出來的時候,林柚沒忍住笑了。

平時都是西裝革履的男人突然順毛起來,還穿著休閑服,怎么看怎么違和,哪怕很帥,也依舊讓人覺得別扭。

周嘉揚倒是對這些無所謂,低頭看了眼自己,確認自己衣服沒有穿錯,抬起頭看林柚:“笑什么。”

林柚擺手:“沒什么,只是有些不習慣你這么穿。”

周嘉揚嗯了一聲:“很奇怪?”

林柚搖頭:“沒有,很帥。”

兩個人并肩走在商場里,林柚對這里輕車熟路,一邊帶著周嘉揚去找西裝定制店,一邊說起話來:“你怎么一點都不好奇我為什么篤定你穿白色衣服好看啊?”

周嘉揚不好奇。

但他看見林柚望過來的眼神,還是順著她的意開了口:“為什么?”

林柚得意一笑:“因為你第一次在咖啡廳等我的時候,因為暖氣太熱了,你脫了外套,里面就是件白襯衫。”

“我當時一進門就看見了,當時就覺得這未免也太帥了。”林柚視線往周嘉揚身上一瞥,“可惜后面我們見面的機會太少了,你又不穿白色。”

周嘉揚垂下眼睫沒說話。

林柚見周嘉揚沒反應,有些不開心:“你怎么一點反應都不給我啊!難道我說得這些一點都不值得說句話嗎?”

周嘉揚對上林柚氣鼓鼓的眼神,啊了一聲:“有點驚訝。”

林柚:“驚訝什么。”

周嘉揚:“驚訝你記得我第一次穿了什么。”

林柚:“?難道你不記得我穿了什么嗎!”

周嘉揚想起那個被他放在藏品柜里覺得一輩子可能都沒法兒送出去的藍色發卡,笑了一聲:“記得。”

林柚被他笑得莫名其妙:“你笑什么,我那天穿得很好笑嗎?”

周嘉揚沒再說話。

他在笑,林柚的這通電話,突然讓他覺得,他的那件憋腳的禮物,似乎有了送出去的機會。

“你快說,笑什么啊。”

男人的嗓音淡淡的,帶著笑意,還帶著一些暗藏在深處不明顯的妥協:“笑你穿得好看。”

藍色的一套,真的很好看。

手工高級定制的西裝店,周嘉揚這輩子只來過兩次。

一次是成人禮的時候。

還有一次,就是要開始扮演正統少爺的時候。

這里對周嘉揚來說很陌生,面對笑著迎上來的裁縫,周嘉揚也有些無力招架。

皮尺在身上四處環繞著量著尺寸,自小鍛煉長大的男人身體修長,身上沒有一處贊肉,連肌肉也是剛剛好薄薄的一層,再加上人年輕又帥氣,量尺寸的嬸嬸們自然嘴巴里就沒個把門的了。

這說一句那說一句,周嘉揚無端覺得燥得慌,心想前兩次去定制店里,明明量尺寸的時候不會說這么多的。

林柚坐在沙發上,捕捉到周嘉揚逐漸紅透了的耳垂,樂不可支。

量好了尺寸就是試衣階段。林柚在店里的成衣里看了一圈,最后還是選了一套純白的雙排扣西裝讓周嘉揚去試。

林柚說的沒錯,周嘉揚穿白色很好看。

周嘉揚換完了一套走出來的時候,林柚就算是做好了準備,卻還是有被驚艷到。

盡管現在男人沒有戴金絲邊眼鏡,頭發也是吹風機吹出來的順毛狀態,但莫名的就是很帥。

取了配套的腕表去給周嘉揚搭起來,林柚摁搭扣的時候不小心夾到了周嘉揚的腕部。

幾乎下意識的,林柚指腹撫上去,帶著溫熱體溫的柔軟皮膚觸在周嘉揚手腕部青色的筋脈上,問了一聲:“疼不疼?”

周嘉揚一怔。

只是一句下意識的詢問,周嘉揚卻好似聽見了自己的心跳聲。

因為接聽電話開始復蘇的心跳開始加速,一聲一聲,一點一點,直到充斥了周嘉揚的全世界,耳膜被心跳聲占據,周嘉揚就再也聽不進別的聲音。

周嘉揚記得那個夢。

他童年所缺失的,夢里所渴求的,以為終其一生也得不到的,可以稱之為執念的,在十年后的雪落之日,在林柚這里得到了補償。

血腥里過日子的生活太壓抑了,周嘉揚以為自己會帶著執念一步一步走入深淵,最后眼睜睜看著戻氣吞噬掉自己的道德底線,把自己變成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

周嘉揚一直在想自己什么時候才會瘋,只是他沒想到,在這間西裝店里,他明明確確地瘋了,瘋得徹底。只是這種瘋很明顯偏向了另外一種不可告人的方向,隱秘地延伸進心臟深處,點燃了廢墟里面的一粒火種。

見周嘉揚有些出神,林柚撼住明顯發紅的地方,有些擔心的:“周嘉揚?”

周嘉揚回神,視線落在林柚身上,最后只是搖搖頭,很平靜的一句:“沒事。”

沒事了。都過去了。

無所謂了。

藏品柜里的那個精致的禮品袋終于重見天日。

周嘉揚站在藏品柜旁邊盯著它看了很久,還是把它取了出來,拿出里面的小禮盒,放在了進門的吧臺處。

從第二天起,周嘉揚隨身佩戴著這枚發卡。

雪落之后是漫長的冬季,周嘉揚繼續那些不為人知的背后工作,每天依舊是一身黑衣,手里拿著串熏了檀香的珠串,放下珠串拿起屠刀,放下屠刀拿起珠串。

周氏與林氏合作的項目穩步推進,已經開始動工,預計明年暑期竣工。

一塊地的爭奪權引發了一場暗地的戰爭,表面上幾個財閥正當競標,暗地里幾波人用刀刃拼命。周嘉揚不是里面最厲害的那個,但卻是里面最拼的那個。

這樣的競爭是沒有盡頭的,周嘉揚沒日沒夜守在那塊地旁邊,搭了簡易的帳篷,讓手下小兄弟們去睡覺,自己靠著車門在外邊守夜。

雪化了又下,下了又化,夜晚地面上還有殘余的冰堆在角落里,混著臟污一起,臟地埋在那里,等著第二天的陽光炙殺。

夜晚很冷,周嘉揚還是單薄的一套衣服,只有里面穿了件高領毛衣,遮住了一半的脖子,勉強擋住些風。靠著車門休息,周嘉揚手里拿著隨手撿的趁手鐵棍,另一只手揣進口袋里取暖。

生銹的鐵棍在月光下有些慘白,連斑駁的鐵銹都顯得猙獰,握著鐵棍的手指骨被凍的發紅,隱隱泛著青色,手背上一片灰白色,已經失去了溫度。

穿太厚的衣服太桎梏動作,但冰冷的手指會影響靈活性,所以周嘉揚只能始終把一只手塞進口袋里利用微薄的體溫取暖,來回換手。

有時候困得狠了,就會抽一根煙出來點燃,吸上一口。煙頭腥紅的光在黑暗里很明顯,煙氣從男人唇齒間呼出,又模糊了男人的視線,勾得男人瞇起眼睛。

在外頭總是這樣缺覺,周嘉揚晚上習慣了守夜,只在早上去車里蜷著瞇一會兒,煙癮就是在這樣一次次地時間里染上的,再也戒不掉了。

動了動有些發僵的手腕,周嘉揚把鐵棍放在手里拋著打發時間,揣在口袋里的手觸到被體溫染得溫熱的發卡,指腹觸在一粒粒突起的鉆石上,很久都沒有換手。

林氏和周氏的工程進行的順利,代表著周氏和林氏的聯姻也在穩步推進。周嘉揚吐出一口煙氣,想著林柚可能最后會因為林氏千金的地位不得不和那個混球少爺結婚,莫名的有些煩躁。

狠狠吸了一口煙,煙燒到了頭,周嘉揚拿著煙蒂去丟,沒忍住踹了一腳角落里的碎冰。

聲音有些響,睡得近的帳篷里有人醒了,睡眼惺忪的拉開帳篷看了一眼,見是周嘉揚,有些反應遲鈍地喊了一聲:“周哥。”

周嘉揚把煙蒂摁在冰上滅掉,回頭看了一眼:“嗯,休息吧。“

總有老鼠喜歡深夜摸魚,甚至是在黎明。以往周嘉揚都會很干凈利落地解決掉,這一夜卻下手格外狠重,好像借此發泄一些難以描述的煩躁一般,冷著一張臉,眼也不眨地揮棒,就算被匕首劃過也沒有一點后退。

凌晨過去,小隊的成員從帳篷里起身,看見的就是半邊身體都是血的隊長靠著車門坐在地上,手邊是沾滿了血的棍子,頭發耷拉下來遮去眉眼,身邊是生好的火。

熱水燒在鍋里,早飯已經熱好了。

帥氣的男人起頭來,淡淡瞥過來一眼,很淺的一聲:“早。”

冬日的陽光沒有溫度。

新年的時候周嘉揚回了一趟老宅。

不管這些年周家主對周嘉揚多漠不關心,新年的時候一家人卻還是會聚在一起,像是一個必須執行的,優先級最高的指令。

周嘉揚穿上了之前參加慈善晚宴的那套酒紅色西裝,坐在椅子上,對面是很少穿正裝的正統少爺,因為之前被周嘉揚掛掉電話一直心懷芥蒂,此時正在惡狠狠地瞪著周嘉揚。

周嘉揚權當做沒聽見,垂著眼皮吃碗里的食物,神色淡淡的。

“嘉揚。”周家主。

周嘉揚抬眼去看:“家主。”

周家主拿起酒杯,紆尊降貴一般的:“最近辛苦你,守著那塊地。”

周嘉揚笑了一下,唇角的弧度很小,拿起酒杯過去碰了一下,杯沿放得很低:“應該的。”

少爺輕輕哼了一聲。

匆匆用了晚飯,周嘉揚和周家主說了幾句吉祥話,又匆匆回到了那邊,連衣服都沒換。

那邊兄弟們還守著,正圍在一起吃還算豐盛的外賣,鍋里煮著熱酒,算是奢侈的一頓。見周嘉揚穿著酒紅色的西裝戴著金絲邊眼鏡回來,有人率先吹了聲口哨。

“周哥,帥啊。”

周嘉揚眼望過去,眼里沒什么笑意:“試試?”

那人連忙擺手:“不了不了不了不了。”

新年很熱鬧,這邊卻依舊冷清,大家吃完飯縮在一起烤火,沒有電子設備只能坐在一起侃大山,說這個說那個,說到最后說到周嘉揚身上。

有個人跟在周嘉揚身后很多年了,一副小弟的樣子:“你們來得晚的都不知道,周哥前幾年十幾歲的時候,比現在稚嫩多了,但是打架帥死了,真的巨帥。”

另外一個比周嘉揚年紀大上不少的人見狀不服氣,用手在自己胸口比劃:“我也見過,那時候周哥話要多很多,才到我這里,比現在瘦多了。”

有新人聲音小小的:“周哥一直穿黑衣嗎?”

另外幾個點頭:“對。”

也有人感嘆:“要我說,我們周哥這么帥,又這么能干,我們這些人都有目共睹,不知道會娶什么樣的媳婦兒。”

所有人都沉默下來。

周嘉揚有多兇,他們親眼所見,知肚明。

“周哥這樣的,真的會有女孩子喜歡他嗎……?”一個人舉手。

大家一起扭頭去看坐在車里的周嘉揚。

男人坐在駕駛位上,隨意靠著,門打開一點方便煙飄出來,身上酒紅的西裝外套被解開,露出里面黑色的絲質襯衫。襯衫頂頭的兩粒扣子被解開,露出一截鎖骨,金絲邊眼鏡被男人取下來,放進手邊黑色大衣的胸口口袋里。

男人的臉隱在陰影里,帥氣的五官被煙霧蒙住看不真切,只有因為仰頭靠在靠背上突出的喉結顯眼得很。一截手腕搭在搖下窗戶的車框里搭著,指尖夾著煙,一點腥紅很晃眼。

或者說,是這個男人很晃眼。

有人大著膽子喊:“周哥……”

周嘉揚尋聲偏了下頭。

“周哥,你有沒有喜歡的人啊……”

周嘉揚掀了下眼皮,從座位上起身,搭在車框上的手腕用力,往過傾了下身體,視線淡淡看過去,眼里烏黑一片,拿著老大的調子和他們開玩笑:“找揍呢?”

“有沒有嘛。”

周嘉揚沒有說話。

大年三十的夜里很冷,周嘉揚呼吸了一下,鼻尖被凍紅了,呼吸間細碎的冷意順著喉管下落,落進了胃里,落進了心里。

手下意識地伸進口袋去觸摸那枚藍色的星星發卡,指腹撼在上面微微發疼,周嘉揚不知道該說什么。

周氏的影子只需要賣命,這是周嘉揚一早就知道的東西,他知道的黑暗面太多了,這些東西壓在他心底,也是懸在他頭頂的催命符。這些東西腐蝕著他,月光照不到的地方,周嘉揚才能態意生活,有些東西他必須三絨其口。

“周嘉揚!”有人遠遠地喊。

周嘉揚抬頭。

林柚手里拿著手提袋站在很遠的地方,穿著漂亮的白色裙子,頭發束起來綁在發頂,抬手和周嘉揚打招呼。

周嘉揚推開門出來,月光照在了他的身上。

“你來干什么?”

周嘉揚抬眼,穿著黑色大衣的男人偏頭看過來,眼里是滿滿的不贊同。

林柚把手里的手提袋舉起來給周嘉揚看:“干嘛,不歡迎我嗎,我來給你送新年禮物。”

周嘉揚看了一眼不遠處一個個好奇的不行探頭探腦的人,莫名的有些煩,側過身子不經意擋住他們的目光,去看林柚:“沒有,這里太臟了。”

林柚沒注意到,和周嘉揚并肩走在一起:“本來我是去周氏拜訪的,結果只有那誰在,一看見我就裝起來了。”

周嘉揚露出嫌棄的表情:“我一秒鐘都呆不下去,就查了下你的消息,趕緊過來了。”

周嘉揚捕捉到里面的關鍵字:“查?”

“對啊。“林柚點頭,“你不是知道嘛,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我就說過我查過你的消息,知道你不是那誰啊。我們家的信息網很厲害的!”

林柚話很多:“你都不知道我有多尷尬!我提著禮物上門說給我的未婚夫送禮物,結果沒過多久我就又提著這個禮品袋離開了,當時那個誰的眼神恨不得殺了我。”

周嘉揚安靜地聽林柚說話。小姑娘的頭發綁起來,露出戴著漂亮耳飾的耳垂,說話時的呼吸變成白氣呼出來,又很快消散在空氣里。

毛茸茸的圍巾圍在小姑娘脖子上,唇上涂了一層唇釉,泛著淺淡的光澤,說話的時候會翹起弧度,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

林柚字句里面的未婚夫三個字沖得周嘉揚頭腦發昏。

那邊烤火的幾個人探頭探腦,被周嘉揚擋住了一點也看不見,只能看見背對著這邊站著的周嘉揚,和一點白色的裙擺。

“誒,老大是不是耳朵紅了。”

周嘉揚耳朵確實紅了。血液從心臟泵出來,帶著熱度沖進身體四處,熱度一點一點攀上周嘉揚的耳朵,隱隱發燙。

林柚不喜歡一言不發的周嘉揚,用肩膀撞了一下沉默的男人:“周嘉揚!”

周嘉揚彎唇,學著林柚的語氣:“干嘛。”

“我和你說話你干嘛不理我。”

周嘉揚沒有回答這句,沒頭沒尾地說了一句:“新年快樂。”

林柚把手里的禮品袋遞給周嘉揚:“西裝做好了讓我去拿,我就想著你給做禮物,結果我送來了你就只知道說一句新年快樂!”

林柚語氣悶悶的:“周嘉揚,你真的很無趣。”

遠處有人在放煙花。

聲音很大,各種顏色的花從林柚的身后炸開,漂亮的光點閃動,照亮了天空,也照亮了林柚的臉。聲音一聲蓋過一聲,林柚也轉頭去看。

周嘉揚摸到了口袋里面的藍色發卡,心跳不受控制,逐漸脫緝。

原本應該在周氏的小姑娘此時此刻站在他的身邊,煙花在天空上炸開。

一切似乎都在為周嘉揚送出這份禮物做準備。

周嘉揚看了一眼四周。

破敗的郊外,雜草叢生的野地,泥滬的地面,烏黑的雪。

遠處藏著的是沾滿了鮮血的鐵棍,每日每夜周嘉揚手里葬送的是一條條鮮活的人命。

周嘉揚不知道他想說的是不是林柚想要聽的,但他在煙花盛放震耳欲聾的時候說了四個字。

周嘉揚瘋得厲害。但這份瘋被牢牢鎖在他的身體里,藏在血液里,埋在心口,葬在口舌中。

“你說什么?“林柚偏頭過來問。

煙花很快放完了,男人的臉重新掩進黑暗里,眉眼難得的柔和,注視著他的小姑娘,唇畔是堪稱溫柔的弧度。

“我說,新年快樂。”

林柚撇嘴:“你剛剛說過一遍了。”

男人一笑:“再說一遍。”

想換成另外四個字,再說上千千萬萬遍。

那塊地最后被周氏拍下來。

周嘉揚在那塊地上守了將近三個月,從寒冬守到春日,才從那里折返回來,回了一趟老宅。

風餐露宿的日子不好過,周嘉揚瘦了一圈,也被曬黑了一些,比起先前的矜貴,如今更添了一點難掩的野性,像是野獸的天性,一眼就足夠兇戻。

“回來了。“淡淡的一句。

周嘉揚應了一聲,在沙發邊站定。

“我打算把堂口交給你。“周家主冷不丁的一句,卻沒有給周嘉揚一點回答的余地,“你這些年辦事一直很讓我放心,如今你也該二十三歲了,堂口是時候交到你手里。”

周家主視線瞥過來:“更何況,你和林氏千金走得很近,關系處得很好。”

話里有話,隱藏在深處的,是作為上位者的男人難掩的殺機。

周嘉揚手指輕微地蠟縮一下,但也知道周家主在觀察他的一舉一動,于是全力維持著,神色淡淡的:“并沒有,扮演好我的角色罷了。”

“林氏千金過年的那天,在你離開后不久來拜訪過。”周家主在桌面上點了點,眼鏡后的眼神銳利地射過來,望進周嘉揚的心里,“她拿著個袋子,說是送給未婚夫的,但最后卻原樣拿走了。”

“你知道這個禮品袋在哪里嗎,嘉揚。”

周嘉揚垂眼,一副毫不知情也不感興趣的樣子:“一概不知。”

“一概不知?”

周嘉揚抬眼,對上周家主的眼神,彎彎唇:“是的,一概不知。”

最后周家主還是拍板讓周嘉揚接手堂口,然后打發人離開。

周嘉揚走出門口的時候心里忍不住發冷,一顆心墜落到深處。周家主生性多疑,寧可錯殺也不放過,這是他帶領周氏一步一步走到如今地位的制勝秘籍。

商界稱贊他一句殺伐果決,說白了其實也就是六親不認。

周嘉揚驅車離開,一路上都是紅燈,原本回去的時間硬生生被拉長了一倍。紅色的數字慢慢跳轉著倒數,紅光落過來像是在宣判死刑的牢籠,而周嘉揚牢牢被鎖在里面,無處可逃。

公寓被人翻過了。

各個角落都沒有放過。周嘉揚冷目走到藏品柜,看見被翻過倒在架子上的那個裝發卡的漂亮禮品袋,掀起唇角輕哇了一聲。

周家主完全沒有隱藏自己的目的,東西翻過就那樣大刺刺地擺放在周嘉揚面前,是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也是在對周嘉揚警告。

警告他做好自己的本分,隱匿在黑暗里做一枚乖順的有用棋子,不要妄想,不要企圖掙脫枷鎖去觸碰月光。

周家主知道周嘉揚回來之后一定會去老宅,這么多年他對周嘉揚的行蹤想法了如指掌,對人心的洞察力驚人,于是精密算計,在周嘉揚回老宅的時候,派人過來。

可惜撲了個空。

周嘉揚與那么多笑面虎暗地較勁,已經成長地超出周家主的預期,那件白色西裝周嘉揚從拿到手開始就沒有帶回來過,一直就放在車子的后備箱里,和他每次出任務的黑色衣服放在一起。

周嘉揚的成長周家主也看在眼里,或許這也是他對周嘉揚日漸忌憚的原因。

周嘉揚四處看了一遍,然后坐在沙發上。

屋內沒有開燈,昏暗一片,男人垂著腦袋,向來平直的肩膀終于慢慢地垮塌下來,手肘支在腿上,整個人喪下去。很安靜,很漫長,然后周嘉揚莫名笑了一聲。

古時候帝王的開國功臣有善終的沒有幾個,更何況周嘉揚只是一支無足輕重但好用的暗箭。周嘉揚對自己能活很久并不抱有希望,他一直以為自己會瘋會死,但沒想到居然會因為被猜疑而死。

周嘉揚把自己框在框里,把所有的乖慶暴躁壓在血液里,沒有任何二心,一件一件完成那些航臟的東西,染臟自己的雙手,把自己埋在泥里。

他這輩子做得最出格的事情可能就是在心里種了一個林柚,淺淺的扎根,卻發了瘋地生長,汲取周嘉揚的所有血液所有精力,枝繁葉茂,長成一棵林柚形狀的大樹,開出名為周嘉揚的花。

正統少爺二十歲了,周家主不會允許周嘉揚這枚在熒屏上出現太多次的替身一直安穩地待在周氏,這樣風險太大,機會主義者不會容忍任何差池。

讓周嘉揚去做第二條命的是他,因為這件事忌憚周嘉揚想讓他消失的也是他。周嘉揚從來都是身不由己,從來都沒有生還的余地。

周嘉揚把自己砸進沙發,望進虛空的黑暗里。

他突然慶幸自己沒有和林柚說出那四個字。

漂泊的浮草無根,一把火就能消失干凈,怎么配得到月光。

周嘉揚想,但他不能。

五月里天氣變暖,周嘉揚整夜睡不著,站在陽臺上抽煙。

煙氣練繞,城市的夜晚也燈火通明。

周家主以馬上要接手堂口為由給周嘉揚放了假,其實就是奪走了周嘉揚的實權,把他架空。原本周嘉揚還抱有僥幸,在猜想他推測失敗的可能性有多大,但這些一點一點把那個可怕的猜想一步步證實。

失眠的時間越來越多,周嘉揚經常整夜睜著雙眼,突然閑下來的身體最先挺不住垮塌下來,原先寒冬臘月穿一件單衣都沒事的體質滑坡式下降,直接大病一場。

周嘉揚一個人打車去了醫院,昏沉著腦袋聽著醫生冷著臉罵他。向來說一不二的狠辣閻王頭一次孩子一樣挨罵,抿著唇不做聲,唇線抵成一條,然后拿著單子去輸液室。針頭扎進手背,白色的膠布封在上面,在藥水的作用下,周嘉揚靠在輸液室的軟皮座椅上昏天黑地睡了一覺,醒過來時天都快黑了。

旁邊的護士絮絮叨叨說周嘉揚不在乎自己,說等她發現的時候周嘉揚的輸液管里都回了一大截血了云云,周嘉揚剛睡醒沒有清醒過來,又垂著腦袋挨罵。

高大帥氣的男人滿臉蒼白,乖乖停訓的樣子,倒也算是新鮮罕見。拔掉針管后,周嘉揚摁著針口,轉身去了心理科室。

再出來時,手里拿著一瓶小小的安眠藥。

醫院門口很冷清,只有幾個行色匆匆的人進出大門,周嘉揚孤身一人站在門口,沒有人來接他。

手機里一片安靜,沒有人聯系他。周嘉揚失去了關于那個骯臟世界的全部信息,連一個可以聯系的人都找不到。

喉管攀上來劇烈的癢意,周嘉揚啞著嗓子咳嗽,每一聲都牽扯著胸腔爆發出一陣撕裂感。手指捂住唇,周嘉揚拿出手機叫車。

還是那條一到夜晚就很熱鬧的商業街。

周嘉揚不想回去那個冷清睡不著的家,也沒有其他落腳點,思來想去了很久,才發現在不可預測的生命倒計時里他最想來的地方,居然還是這條商業街。

還是那個偏遠無人去的便利店,還是那個烤腸攤子,只是這次沒有那個古靈精怪偷偷買著吃的小姑娘,也沒有那個站在便利店門口抽著煙,悄悄望向這邊的周嘉揚。

周嘉揚站到了攤子邊上。

老板注意到有了生意,抬眼看了一下,突然就笑開了:“是你啊小伙子,去年你來過。”

生在苦難里被迫營生的百姓似乎總有著很強的記憶力,周嘉揚目光落在年紀不小的攤主身上,溫和地笑了笑:“您還記得我。”

攤主點頭:“當然,當時你和一個很漂亮的小姑娘來這里,買了一根。你們穿得貴氣人又好看,很容易就記住了。”

“后來那小姑娘還自己來過幾次,我問她怎么沒和你一起,她說你太忙了總也找不到人。”攤主擦擦手,“你要什么?”

周嘉揚看了眼價格表:“一根烤腸,不放辣。”

周嘉揚很喜歡吃辣。大概是天生的,他對于辣一直情有獨鐘,一勺辣醬可以吃下一碗飯,沒有辣卻幾乎寸步難行。

但是攤主問他想要什么的時候,周嘉揚腦海里閃過那夜林柚生動的表情,還是鬼使神差的開口,說了一樣的話。

攤主大概也記得林柚的喜好,見周嘉揚也要這個笑了一聲,說了聲好嘲就開始做。

烤腸放在鐵板上滋滋作響,有很香的煙飄起來順著風掛在周嘉揚臉上。

周嘉揚接過烤腸,低頭咬了一口。很香,不辣,是林柚喜歡的味道。

臨走的時候,攤主叫住周嘉揚,有些不好意思地:“你和那位小姑娘,是情侶嗎?”

周嘉揚怔了一下,然后彎彎唇,眼里含了笑意,點頭。

“我們是。”

周嘉揚撒下一個彌天大謊,但從此以后永遠有人記得他,把他和林柚綁在一起。

這是周嘉揚深深掩埋的私心。

接手堂口的那天周嘉揚接到林柚的電話,小姑娘說很久不見了要不要去找個地方聚一聚。

周嘉揚正在穿西裝。黑色的西裝比起之前的都要正式,鏡子里的男人臂彎搭著大衣,頭發用發膠拂上去,露出眉眼,鼻梁上架著眼鏡,看上去貴又銳利。

“去哪里?”周嘉揚尾音意識不到的上揚。

“每次都是我在想,這次你能不能主動一點啊。”林柚嘟嚷著。

周嘉揚沒忍住笑。大概是心里壓著的枷鎖突然沒了,周嘉揚比起之前要情緒外露很多,比起之前的一副穩重樣子,現在的周嘉揚反而更像是個二十三歲的大男生。

兩人說了很久,從逛街說到吃飯,后面說到看電影電玩城,明明沒有一個人表白,兩個人卻好像已經是那種關系一般,談論的都是相關的游玩設施。

最后周嘉揚問了一句:“如果我沒有赴約,你會怎么辦?”

林柚眼睛一瞪:“你敢,你要是敢放我鴿子,我真的會生氣。”

小姑娘威脅一樣的口吻:“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周嘉揚眼睫一垂,喉管像是被東西堵住了,千言萬語擠壓在嗓子口出不來,幾乎把周嘉揚逼到室息。

最后男人憋紅了眼尾,深呼吸了一下,看著鏡子里面的自己笑了下,尾音拉長,像是在嘆息:“這樣啊……”

周嘉揚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活著走出來。

如果可以,周嘉揚會穿上那件白色的定制西裝去見林柚,送上自己買的那枚發卡,說出那四個字,把發卡親手別在林柚的發頂。

如果不行……

周嘉揚捏著手機的指骨泛白:“你會嗎?”

如果我不能赴約,你會按照你說的那樣,再也不理我,忘記我,繼續快樂的生活下去嗎?

或許一開始周嘉揚就不該招惹林柚,但是周嘉揚忍不住,他日日夜夜想,陰暗的那一面被思念日夜灌溉,執念從那套黑色衣服一點一點變成了林柚。

瘋子巔狂而不顧后果,瘋子只會癡迷地追尋自己喜歡的想要的,慷概赴死。

“我當然會!”林柚沒有聽出周嘉揚話語里面的離別,“如果你真的不來,我就再也不會喜歡你了,永遠也哄不好的那種哦。”

這種孩子氣的賭氣話語從財閥千金口中說出來是來實在不算合適,但偏偏周嘉揚就愛慘了林柚的這份樣子,這是周嘉揚一開始就拒絕不了林柚的原因。

陽光熱烈直白,永遠照在地面上,于是向日葵永遠追隨。

周嘉揚沒有回話。

他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

系上領帶,樓下久違的有人開車來接。周嘉揚臨上車之前看了眼灰蒙蒙的天空,釋然一笑。

林柚,你可一定要說到做到。

人很多,周嘉揚舉著煙站在最前面。

黑色大衣穿在西裝外面,銳利的氣質從男人身上進發,此時的周嘉揚像是一匹封王的狼,低下高貴的頭頗等待被加冕。

很漫長的儀式,周嘉揚一直很冷靜,他站在人群里,視線一直落在不遠處停著的那輛車上。

車里放著的,是林柚送他的那套白色西裝,是他以為自己這輩子都不會再碰的白色衣服。

直到這個時候,周嘉揚才發現自己似乎在林柚這里已經破了很多禁。

一樁樁一件件,貫穿了周嘉揚認識林柚的全過程,每一件都足夠周嘉揚銘記終生。

口袋里的藍色發卡安靜地躺在那里,浸染上周嘉揚的體溫。

儀式進行到尾聲,周嘉揚走上臺,看著下面烏決決的人,視線從自己熟悉的認識的人臉上一一掃過。這些人也許身上就帶著足夠射殺周嘉揚千百次的武器,但是周嘉揚卻不怨他們。

都是身不由己為周氏賣命的亡命之徒,自己的命不握在自己手里,朝不保夕,從別人身上看到自己的結局。

周嘉揚對著所有人鞠躬,然后慢慢直起身體。

一顆子彈穿透身體。

金屬穿透身體的劇痛從傷口處蔓延開,濺在地上,周嘉揚低頭看了一眼身上的血窟窿,后知后覺地皺眉,被劇烈的痛感激得一聲悶哼。

天空的烏云翻滾,儀式上一片寂靜,周嘉揚站在臺子上,身上血液滴落,下面的人安安靜靜地看著,沒有任何動靜。

這是一場專屬于周嘉揚的凌遲。

子彈從體內穿透,周嘉揚終于受不住軟了手腳跪倒,鮮血淋的手撐在地面上,嘔出了一口血。血絲牽著,從周嘉揚唇角溢出,拉長,滴落在血泊里。

痛到麻木的身體已經慢慢失去了知覺,周嘉揚沒有半點反抗之力,掙扎著伸手,從口袋里取出那枚藍色發卡。

發卡浸染了血液,藍色的鉆石浸在血色里,顯得瑰麗,美得驚心動魄。

手腕被打穿,血肉炸作一團,周嘉揚哼了一聲,想伸去撈,最后還是只能眼睜睜看著發卡掉落,在血色里,彈了一下。

有鉆石從發卡上崩壞掉落,彈出很遠。

周嘉揚撐不住倒在了地上,身體撞在地面上已經沒有了痛得感覺。

視線逐漸發黑,周嘉揚視線盯著那枚發卡,用盡全力牽了下唇角。

他說的不錯。

這是一份送不出去的禮物。

一切從發生到結束不過幾分鐘,周家主遠遠看著,神色如常。

有人靠近,手里捧著那套白色西裝給周家主看。

周家主只瞥了一眼就移開,一直到那個黑色的身影躺在血泊里一動不動了,才淡淡地吩咐了一聲:“一并處理掉。”

周氏不缺周嘉揚。失去了一個,還會有另一個。

烏云翻滾了很久,終于嘩啦啦落下了雨。

雨季終于到了。

血色被雨水沖刷,濺到石板上,把青色染成了紅,又逐漸變回了青。

梅雨季節的雨下得不停,雨水徹幕沖刷下來,天空地面灰蒙蒙連成一片,似乎要把世界上所有角落里的臟污與見不得人的黑暗都洗刷干凈才肯收手。

雨水浸濕了倒在地上的周嘉揚,致命的傷口被水洗到發白,白色漂亮西裝染上了地面的泥水,又被人肆意踩踏過,泥濘成一團丟棄在這個廢棄的巷子里。

被蒙上正統太子爺的面相演了太多次戲,從小到大都沒有什么東西是屬于周嘉揚的,現在到死之前,他卻有了一件獨一無二的屬于自己的東西。

周嘉揚住的地方在老宅很偏的地方,里面只有幾件最簡單的家具。

在最下面破舊的木柜里,有一個小抽屜,里面是一本上了鎖的密碼本。

上面第一頁是很稚嫩的筆跡,似乎被水打濕過微微泡發開來,隱約可以認出上面的一行字,已經有了歲月的痕跡。

【養子是不是永遠只能是棋子,我是不是永遠得不到爸爸的愛。】

下面卻有了一行新的筆跡。

黑色的墨水筆跡遒勁,是囚籠下展翅欲飛的白鶴,在紙面上寫下。

【無所謂了。但我臟了一輩子,只想在她面前干凈上一回。】

小姑娘打著傘站在約定的地方等人,雨打濕了她漂亮的鞋子,林柚全然不管,只是東張西望的,去尋找那個應該早就來赴約的身影。

她的手里拿著一枝盛放的向日葵,向日葵開在漂亮的花紙中,上面是一張粉色的可愛賀卡,上面寫了四個字。

林柚抱緊向日葵不讓它淋到一點雨,嘟嘟囔囔著:“周嘉揚,你怎么還不來啊,我真的要生氣了……”

天幕漸漸變黑,林柚濕了鞋襪,拿出手機一遍一遍地撥通電話。

表達愛的發卡碎在巷子里,表達愛的向日葵爛在垃圾桶里。

林柚永遠也撥不通那個號碼了。

(與正文無關)

…………………………

全文完。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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