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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番外3——《偏惱》(上)

——他臟了一輩子,只想在她面前干凈一回。

周嘉揚回老宅匯報工作的時候,又是穿的黑衣。

身上的傷舊的疊新的,一圈一圈很難看每一次出任務更別提舞槍弄刀的總會受傷,遇上亡命之徒還會赤手相搏,黑色的衣服不容易浸染上血跡,不會被別人發現。

周嘉揚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十幾歲,跟在幾個大哥哥后面,抿著唇線冷著一張臉往前沖,手里的砍刀揮得很快,但還是受了傷。

包扎傷口是在回去匯報工作的途中在車上被哥哥們匆匆忙忙弄的,縫合線縫得七扭八歪,只堪堪算是把傷口縫上了,也沒有任何止疼措施,周嘉揚疼得滿頭大汗也只是抿著嘴巴,然后看著自己被染紅了的衣服,開口問同行的哥哥們要了一件黑色衣服。

出任務哪里會準備衣服這些東西,大多數時候洗個手就去匯報工作了,同行的都是一群糙老爺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也湊不出一件衣服,低頭看著小小一個坐在椅子上面臉色蒼白的小孩兒,為難的開口:“小少爺,我們沒準備。”

小少爺,這是打手們對周嘉揚這個養子的稱呼。

正統少爺比周嘉揚小上兩歲,卻反而是被叫少爺的那個,周嘉揚作為哥哥,因為沒有血統,

只能在前面加一個小字,被稱為“小少爺”。

聽上去過分荒謬,放在財閥集團里,卻也是合乎情理的一件事。

周嘉揚疼得嗓音都有些抖,低頭看了一眼衣袖上一大片的紅色血跡和臟的污漬,還想要再掙扎一下,看見同行哥哥們為難的眼神,最終還是閉上嘴巴沒有再說話。

他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不合時宜。

有人看見長得帥氣漂亮的小少年一個人悶悶不樂地低下頭,看上去像是委屈了,便問了一句。

“小少爺,你為什么現在要黑色的衣服?”

周嘉揚眼看了眼那個人。一道不算好看的刀疤從他的額角裂到鼻翼旁,硬生生把一張年輕方正的臉變得兇神惡煞,讓人看了就心里發怵。

周嘉揚卻不怕,見慣了這些的他開口,語氣里帶著擔憂:“白色的衣服沾了血,父親看見了會擔心。”

車子里面卻同時安靜了,包括那個提問的人。

氣氛凝滯了很久,那個提問的刀疤臉才打著哈哈揭過話題:“看不出來,我們小少爺對于家主的感情這么深啊。”

回程很短,紗布上的血還未浸透就已經到了,周嘉揚跟著哥哥們去大堂里匯報情況,大著膽子頭去看坐在主座上的周家主,既擔心被看見了手臂上的血跡怎么辦,又有些開心的想如果父親看見了會不會夸獎他安慰他。

但是沒有。

周家主只有最后的最后才把目光移過來,落在周嘉揚的身上,對于他白色衣服上大片刺眼的血跡視而不見,只是淡淡開口夸了句不錯。

周嘉揚卻亮了眼睛,笑了起來,說了一句:“謝謝父親。”

周家主的懷里坐著那個小他兩歲,現在剛滿十歲的弟弟。周嘉揚看著周家主低頭把手里的翡翠珠串給弟弟玩,抱著弟弟親昵的說話,有些羨慕地想,如果他再小一些,是不是也會被這樣對待。

同行的哥哥們要離開了,去拽了一下站在原地的周嘉揚,示意他跟著走。

周嘉揚回頭看了一眼周家主,想要和父親說一聲再見。

然而周家主只是略帶不耐地皺眉望過來一眼,問了一句:“還有事?”

目光自始至終都沒有落在周嘉揚身上第二眼,就好像懷里的那個才是他的孩子。

事實也確實如此。

被同行的哥哥扯得一踉蹌,周嘉揚不再看廳里的場景,跟著人走了出去。

嘴里輕輕的一聲“父親再見”,從唇舌中溢出便消散在了空氣里,除了周嘉揚自己沒有第二個人聽見。

當年手臂上受的傷過了這些年似乎還在隱隱作痛。周嘉揚整理了一下身上的黑色西裝,視線在隱藏在黑衣下手臂上的位置看了一眼。

因為處理地很潦草,不可避免那里留下了很長一道丑陋猙獰的疤痕,像是一只蜈蚣七扭八歪地趴在那里,隨著年歲的增長和身高一起長大,爬滿了整個上臂。

見穿著黑色西裝的男人下了車之后一直沒有動作,司機有些害怕地咽了下口水,但還是大著膽子開了口:“……周哥?“

周嘉揚回過神來,輕輕應了一聲,聲音淡淡的:“你去吧。”

經過十年光陰的磨練,當初的小少年已經長成身姿修長的男人,眉眼間的稚嫩已經悉數脫去,只是輕輕一睨就足夠威壓,憑著不怕死的猛勁和養子的身份在死人堆里摸爬滾打,坐上了老大的位置。

周氏背后的那些骯臟交易,全都交給了周嘉揚打點。

幾步走近大門,門口的人看見周嘉揚,低下眉眼開了門,一句話也不敢說。

周嘉揚微微頷首一下,走了進去。

周家主還和十年前一樣坐在主位,拇指戴著個翡翠扳指,拿著一份報紙在看,鼻梁上架著一副眼鏡。十年的光陰在這位家主身上沒有體現的太多,只是微微白了些鬢角,看上去還是一副穩重的樣子,和外面傳聞的儒雅一致。

周嘉揚視線在報紙上瞥了一眼,是前幾日王氏捐贈物資的相關報道。

斂了眉目,周嘉揚開口:“家主。”

似乎才看到周嘉揚的到來,周家主眼一瞬,又把目光落回到報紙上,從喉嚨里哼了一聲不清晰的“嗯”。

周嘉揚也沒什么別的反應,站在原地開始匯報工作。

臺前的周氏風光霽月,幕后的周氏就有多少見不得人的骯臟交易。能夠屹立幾十年不倒的財閥背后,多多少少總會有些自保的手段,周嘉揚與這些打交道了這么多年,多少也摸清了很多東西。

周嘉揚干的這一行,說得好聽一點叫雇傭的打手,說的難聽一點就是黑社會。賣命拿錢的勾當,指不定哪一天就七零八落碎在哪個垃圾場里。

匯報完畢,周嘉揚慣例去給周家主倒茶,然后站在一旁與空氣融為一體,做一名稱職的隱形人。

十年的光陰足夠看清很多,周嘉揚已經不是十年前那個想要問父親要一塊糖吃的小孩子了,從他改口叫家主的那天起,他就知道有些東西是自己終其一生也沒辦法得到的。

小少爺的稱呼也因為某一次正牌少爺的兩句哭鬧被收回,周嘉揚慢慢長大,屬于他的東西卻在慢慢減少,更多的時候,周嘉揚就好像是周氏背后的影子,藏在黑暗里,也只能藏在黑暗里。

門口一陣嘈雜,一個穿著潮牌的少年走進門,對著周家主叫了一聲父親。

周嘉揚看著王家主收起報紙,笑著和他說話。周氏正統的少爺,未來的唯一繼承人,永遠生活在光下,不需要接觸一點黑暗的太子爺,周嘉揚的正面。

財團之間聯姻的事情似乎總是那幾家之間,周家主有意無意的提到了林氏家里適婚的千金,卻沒想到坐在沙發上的少年頭一揺就想要拒絕。

周家主頭一次對自己的孩子冷了臉色,板著臉說林氏對他們來說很重要,無論如何明天也要去和林家的千金會面。

少年愁眉苦臉,一副不想去的樣子,然后把注意打到了周嘉揚的身上。

“就讓他去吧。”少年隨手一指站在角落里面的周嘉揚,“反正之前為了保護我都讓他演了那么多次我了,這一次也讓他演我不就好了?”

周嘉揚不止是周氏的影子,還是周氏尊貴的繼承人的,第二條命。

周家主終于注意到了角落里一身黑衣的俊秀男人,目光落在周嘉揚身上,上下打量了一下,最后像是恩賜一般,清清淡淡的一聲:“就他吧。”

沒有人過問周嘉揚的想法。周嘉揚應了一聲,然后離開了大廳,回去自己的屋子。

周嘉揚在老宅里面的屋子并不大,很偏的一個小屋子,只有匯報工作的時候才會過來落腳,平日里也不會有什么人過來打掃,里面只有最簡單的幾樣家具,勉勉強強是個房間的樣子。

坐在床上,周嘉揚脫下衣服,露出里面裹著紗布的胸腹。

欠債的人被逼到極致的力量太過于突然,哪怕周嘉揚早有預料也還是晚了一些,被砍落的手臂還有沖力,帶著匕首在周嘉揚胸前劃了一刀。

所幸沒有太深,周嘉揚草草消了個毒就裹了紗布過來,身上的酒精味兒和血腥味兒都沒有褪去,衣服上深深淺淺看不明顯的都是干涸的血跡,但凡用一點心就能嗅出來。

手機短信很快發過來了明日見面的時間地點和見面人的資料。

周嘉揚像往常執行任務一樣打開看,按照要求去了解林氏千金的喜好和性格,哪怕只是促進雙方的合作也必須要有進展。

周嘉揚目光往照片上一看,上面燙著波浪卷的小姑娘臉小小的,化著漂亮的妝,絲毫不避諱地看著鏡頭,搞怪地嘟起嘴巴,隨著鏡頭比耶。身上漂亮的小洋裙裙擺飛揚,漂亮的像是一只小洋娃娃。

是被包裹在愛里嬌生慣養長大的孩子。

視線在燦爛的笑上久久停頓,向來與黑暗打交道的周嘉頭一次對于任務有了一絲棘手的感覺。

陌生的,陽光的,滾燙的,似乎一眼就會萬劫不復。

約定的地點在一家很不錯的咖啡店。

周嘉揚還是照例的一套西裝,送來的西裝材質要好上許多,深灰色的面料上是高定的 logo暗紋,白色的襯衫和帶著花紋的領帶是周嘉揚第一次接觸的新奇色彩。

周嘉揚似乎天生矜貴模樣。

往常周嘉揚戴著金絲邊眼鏡一身黑衣往那兒一坐,手邊一杯茶,手上一串佛珠,看上去矜貴的不行,偏偏打架有一種不顧命的狠戻,把身上那點矜貴氣給沖淡了個七七八八,只能讓人記得他那副神擋殺神的閻王樣子。

周嘉揚提早到了咖啡店。

自小的教育讓周嘉揚扮演富家子弟時也絲毫不露怯,甚至比起那個滿身潮牌的正牌少爺,周嘉揚每日西裝革履面目沉穩,反而更像是財閥里的繼承人。

咖啡店里開了暖氣,周嘉揚到了預定好的地方,按照資料里對方的口味點了餐,脫下深灰色的西裝外套放在一旁,露出里面的白色襯衫。

甜甜軟軟的氣息如約而至。

周嘉揚一眼就看見和照片上一樣明媚的小姑娘站在桌子邊,和他笑著點了下頭之后在對面落座。

周嘉揚示意服務員把剛剛點的餐遞上來。

軟乎香甜的栗子蛋糕擺在了林氏千金面前,如愿得到了小姑娘的一聲:“是我喜歡吃的誒。”

周嘉揚彎唇,淡淡回應一句:“喜歡就好。”

誰知道大小姐并沒有就此放過,反而開門見山,直接問道:“你是不是查了我的資料,所以知道我喜歡吃什么?“

周嘉揚有些錯愕。

他二十二年來的時光里充斥著的都是陰謀詭計,稍有不慎著了誰的道都可能看不見明天的太陽,每天都要把一句話翻來覆去地嚼,一句話要說得滴水不漏才好,還從來沒有被這樣直白地問過問題。

對上對面小姑娘的眼,周嘉揚張張口,滿腹的心計話術沒有半點作用,一樣也拿不出手,最后只能點頭承認:“是。”

任務上明明確確寫了要拉進與對方的距離,周嘉揚在應答出是的那一秒,分不清到底是沒辦法拒絕這樣天真純粹的小姑娘,還是自己骨子里面那些被壓抑了太久的叛逆心理終于抑制不住冒出了頭。

小姑娘似乎也沒想到周嘉揚承認的這樣快,眼里的笑意濃了一些,繼續開口:“那你肯定也知道我叫什么名字了吧。”

周嘉揚點頭:“當然,林柚小姐。”

被準確叫出名字的林柚點頭,手舀了一塊栗子蛋糕吃了,悠閑得很,就好像真的是來和長久不見的朋友在咖啡店小聚一般。

周嘉揚就耐地坐在那里,時不時喝一口咖啡。

把蛋糕吃缺了一小塊,林柚放下勺子,又說了一句:“可是我還不知道你的名字。”

周嘉揚明白,開口就要報那個正統少爺的名字:“我是周……”

“不是他。”林柚打斷了周嘉揚的話。

卷發從臉頰邊蓬松下來繞過纖細的后頸搭在衣裙漂亮的絲邊上,林柚手把發絲一勾,目光看向了周嘉揚的眼睛:“我是說你。”

周嘉揚沒再說話,唇線抿成一條直線。

臺前幕后出現了太多次,每一次需要正統少爺出現的時候,周家主都會因為對繼承人的過度保護把周嘉揚一次又一次推上風口浪尖,讓他的形象成為那個周氏的繼承人的對外形象,也把暗地里那些骯臟見不得人的老鼠,一指引向周嘉揚。

見對面一身白色襯衫的帥氣男人沒有說話,林柚得意一笑:“你不會以為只有你們周氏會查消息吧,我當然也會查了。但我查到的消息里面,今天要和我見面的人不是你哦。”

周嘉揚抿唇,心里卻對林氏的背后勢力隱隱心驚,也明白了為什么那個正牌少爺鬧著不和林見面的時候,周家主的臉色會那么難看了。

只是可能周家主都沒想到林氏藏拙藏到這種地步,一著不慎翻了車。

一種隱秘的快感從心底悄悄冒芽,周嘉揚心想自己在這種非人的日子里活了二十多年,總算是如愿以償有了點瘋了的跡象。

“你倒是經常會頂著那個人的身份出現在一些場合里,所以我對你也算是熟悉了。”對面,林柚笑嘻嘻的,一副古靈精怪的樣子,“我原本還以為今天會很無聊,沒想到居然是你來了。”

周嘉揚抬眼去看,嗓音淡淡的:“我?”

“當然。“林柚染著漂亮指甲的指腹在咖啡杯上點了點,“那個人我可看不上,一看就很吵,我還想著過來把事情攪黃了就走。”

周嘉揚順著問了一句:“那怎么不這樣做呢?”

“我還打算潑那個人咖啡的。”林柚看了眼周嘉揚的臉,有些惋惜,“你太好看了,而且看上去比那個誰沉穩多了,我就決定不這么干了。”

“反正今天的消費都是周先生買單,我不吃白不吃,對吧。”

周嘉揚唇角一彎,頭一次覺得說話直白也沒什么不好,往后一靠,點頭應了聲:“對。”

總歸是暴露了身份,周嘉揚心知這個任務是十有八九完成不了的了,難免挨一頓罰,反而放松下來,和林柚一起在咖啡店用餐,消磨了一下午的時光。

等天快要黑的時候,兩人才從咖啡店出來。

咖啡店周圍是一小塊商業圈,晚上來這邊散步的人很多,很多小攤子支起來賣些煙火氣的東西,空氣里都是淺淺的食物香氣。

林柚四處看了看,提議在這邊走走,理由是吃太飽了,而且這邊她還沒在晚上逛過。

周嘉揚自然是答應。

往常都是去和任務對象斗心計或者拼命,陪任務對象逛小吃街對于周嘉揚來說倒是頭一遭。

小姑娘穿著蕾絲花邊的水藍色裙子,腳上白色的綁帶靴子和裙子的顏色都是配套的,卷發垂在身后,也有同色系的漂亮發帶穿梭在發絲間系一個漂亮的蝴蝶結。

人間煙火氣對于一直被迫做大家閨秀的林柚來說也許也是新鮮的,逛膩了那些一眼望過去就會被成批打包送回家里的高奢場所,對這些飄著煙的煙火攤子,林柚明顯表現出了更大的興趣。

見林柚的視線落在一個烤腸的攤子上很久很久,周嘉揚心下了然,走過去站在小姑娘身邊,和老板說要一根。

林柚視線從香噴噴的烤腸上轉移到身側穿著西裝的帥氣男人身上,定定看了幾秒,又轉回去看了眼滋滋冒油的烤腸,有些遲疑地開口:“你……要吃這個?”

是怎么看怎么違和的地步。

周嘉垂下眼皮去捉林柚的眼神,唇邊帶著一點弧度:“是給你的。要不要辣?”

林柚先是條件反射地說了一句不要辣,又反應過來:“不,我不吃這個。”

周嘉揚一句話戳穿:“可是你盯著它看了很久。”

“因為太香了嘛。”林柚視線又看了一眼烤腸,“你知道的,作為所謂千金,就算我家里對我再開明,有些東西我也還是要注意的。”

含著金鑰匙出生的人,身上無形的鎳鑄會一輩子附著在身上。

周嘉揚偏頭聽完林柚的話,點頭贊同,被發膠拂上去的額發有一縷順著點頭的動作落下來,套拉在了男人鋒利的眉骨尾部。

“但是……”周嘉揚接過老板遞過來的烤腸,用紙巾包好木棍,遞到林柚面前,“但是今天來和你見面的不是周氏少爺。”

不辣的烤腸上撒了一點孜然粉,還冒著熱氣,被男人放在自己面前,林柚抬眼去看那個在電視新聞里不茍言笑的帥氣男人,有些意外他的體貼:“所以?”

“所以……”周嘉揚唇線帶了些弧度,嗓音淡淡的,在晚風里很快就散了,“你也可以在此時此刻,不做那個林氏小姐。”

林柚接過木棍,去笑周嘉揚:“想不到你看上去冷冰冰的,倒是挺會說話討人歡心的。”

周嘉也不否認:“你知道我今天的任務就是負責討你歡心。”

林柚聳肩,張口咬了一塊烤腸:“你真無趣。”

周嘉揚沒有應答,只是跟在林柚身后,和這些年跟在周家主身后一樣,做一個稱職的影子,把站在光下的人牢牢地保護好。

許是為了湊成一對,一直到晚上七點多,也沒有一通電話過來打擾兩人。

兩人把小吃街和商超周圍都走了一圈,漸漸地走得有些偏了,四周的燈光昏黃,四通八達的小巷子隱藏在黑暗里,延伸到遠方。

不遠處有個便利店,周嘉揚剛想問林柚需不需要水,就看見便利店里走出來幾個穿著亂七八糟的衣服,叼著煙的人,有個人手臂上還紋了一大片刺青。

周嘉揚眼睛微瞇,不動聲色地走到了林柚的另一邊,隔開了距離,也不再開口詢問,直接護著林柚走到了前面人流比較密集的地方。

路燈在頭頂,身側是一個很大的空垃圾箱,前面走出去就是大馬路,周嘉揚回頭看了一眼,確認沒有人跟上來,這才停下腳步,去看林柚有沒有被嚇到。

結果就聽見小姑娘很小聲的一句:“好討厭黑社會。”

看上去是半點沒有被嚇到,膽子還挺大。

不過……

“那也叫黑社會?”周嘉揚回想了一下那幾個人吊兒郎當的樣子,有些嫌棄自己和他們被歸為一類人,眼里劃過不屑,“這頂多是上不了臺面的街頭混混。”

兩個人走到馬路邊上,林柚反問:“那你說,什么是黑社會?”

周嘉揚腳步一頓。月光落在他的發上,男人勾了一邊唇角,西裝搭在他臂彎,衣袖隨意擼到手肘,白色襯衫勾出身體的肌肉線條。

“接受過教育,分得清是非黑白,穿西裝戴腕表,談吐有風度,不會小人之心的,才叫黑社會。”周嘉揚眼睛也不眨地夸自己。

事實上也確實是這樣沒錯。道上的人大多是講義氣的,就算討債也只會去找欠債的人,不會牽扯到別人,往來之間也是你讓我一分我還你一分,和街頭那些一言不合就開打的混混們確實不一樣。

“哦……”林柚瞄了周嘉揚一眼,又看一眼,小聲的,“那你看上去蠻像黑社會的。”

周嘉揚偏過腦袋:“嗯?”

林柚一笑,塘塞過去。

周嘉揚也沒有追究,只是陪著人走在路邊,一直等到來接人的車到了,周嘉揚彎腰和司機打了聲招呼,把林柚完完整整地送還到林氏的人手里,這才準備離去。

車窗被放下來,林柚露出腦袋,從車窗的空隙去看那個貴的男人,視線在那副遮住男人眼眸的金絲邊眼鏡上看了看,才反應過來一整晚居然都沒有問他的名字。

周嘉揚和司機示意,走近了幾步,彎腰去看林柚,像是有用不完的耐心:“還有事嗎?”

林柚聲音小小的,像是在密謀什么一樣,瞄了眼前面的司機,用手擋住了口型,湊到周嘉揚面前問道:“我還沒問你叫什么名字呢!”

這個啊。

周嘉揚沒想到這小姑娘兜轉了一下午還是要問這個,一時有些失笑。

周嘉揚這個名字已經太久太久沒有被人叫過了,久到周嘉揚有時候也會突然想不起來自己到底叫什么,甚至說那個正牌少爺的名字,都比他自己的順口。

張張口,周嘉揚差一點卡殼:“周嘉揚。”

戴著金絲邊眼鏡的男人站在車窗邊,微微彎腰,一手搭在車門上,壓低了嗓音,小聲回應林柚。

“我叫周嘉揚。”

時間過得很快。

周家主對于周嘉揚那天的表現不置可否,但最終也沒有讓周嘉揚去領罰,周嘉揚想著大概是因為最近棘手的事情太多,所以周家主選擇不在這個時候失去自己的得力干將。

料理完一波人之后已經是凌晨,破舊的工廠里一片血色,周嘉揚抬手抹去濺在臉上的血跡,扔掉了手里已經血跡斑斑順著往下滴落的鐵棍,喘了口粗氣。

比起和平的談判,他更多見識到的是這樣的場景。

血腥氣充斥鼻腔,周身的肌肉在瞬間爆發到極致,每一下下去都是足夠讓人頭骨凹陷的力度,興奮的感覺持續刺激著神經,就算是結束之后也很難平靜下來。

周嘉揚眼角有些充血。

還沒有平靜下來的戻氣還在腦海和心臟里游走,嘶吼著要繼續發泄,身邊的人來回走著處理后事,周嘉揚穿著黑衣,站在泥滬到不能看的水泥地上,垂著手深呼吸。

得不到暢快發泄的戻氣就像是心魔,周嘉一直在想自己的下場或許就是某一天堅持不住瘋掉,成為一個徹頭徹尾的瘋子,然后一點一點啃噬掉自己的身體。

跟在周嘉揚身邊的小弟都知道這位看上去帥氣刻男人手背的青筋還沒有褪去,看上去兇神惡煞的,一個個的大氣都不敢喘,麻利地處理好場地之后就離開了。

周嘉揚呼出一口氣。

黑衣外套被血浸透了,過度使用的左手有些抖,肌肉的酸痛感漸漸反上來,一遍遍催促著周嘉揚做點什么去轉移注意力。

周嘉揚下意識去摸口袋,摸了個空。

煙癮來得又快又急,周嘉揚站在倉庫二樓的窗臺四周看了一眼,遠遠看見一家還在營業的便利店,便脫了沾血的外套擦掉了裸露在外面皮膚上的血跡,把自己打理了一番,把外套往垃圾桶一扔。便利店里很溫暖,周嘉揚挑了一款薄荷爆珠的煙,付了錢,站在門外點燃了一支。

牙齒咬碎爆珠的感覺和用棍子敲碎腦殼的感覺大抵相同,咬破之后一股強烈的薄荷氣息順著煙嘴進入周嘉揚的喉管,把血腥味兒逐漸壓了下去。

呼吸一口,冰涼的空氣刺激著喉管,周嘉揚一手插著褲兜,穿著黑色西褲和白襯衫,腳上的皮鞋被擦得蹭亮,拿出手機聯系人來接他。

定位有些遠,司機要一會兒才到。周嘉揚抽完了一支煙,拿著煙頭四處轉悠了一圈也沒有找到專門放煙頭的垃圾桶,只好碾滅了丟進路邊的大垃圾箱。

月光有些發散,周嘉揚抬頭看了眼,感受著呼吸里冰涼的薄荷味道,聲音喃喃的,自言自語。

“……要下雨了。”

任務似乎是執行不完的。

但周嘉揚已經在逐漸拉長去老宅的時間間隔了。

一周一次,一個月一次,到現在,周嘉揚時隔兩個月,在夏季的未尾,再一次踏入了周氏的老宅。

周家主還是坐在那里,只是這一次目光一開始就落在了周嘉揚身上,語氣淡淡的,但明顯是責備:“如今是不是我不說,你就不知道來了?”

周嘉揚垂眼,只是慣例匯報著完成的工作。

周嘉揚從小就被送去了暗勢力那里,自小耳儒目染,不論是做事還是說話都帶著股狠房在里面,只要是經過周嘉揚手的事情,每一樣都會被打理地服服帖帖,哪怕是再棘手的火盆丟給周嘉,他都能不動聲色地給滅了。

江湖上圈子里大家談揚色變,這一點周家主不是不知道,說到底不過是多疑,與其說是讓周嘉揚回來匯報工作,不如說是面對面把人叫過來好好審視一番。

說來有趣,作為最了解他的親人,周家主對周嘉揚最關注的就是憑著自己對他的了解,去觀察周嘉揚是否有異心。

工作匯報完,周嘉揚沉默地去角落里做隱形人,想著什么時候周家主大發慈悲放他離開,卻聽見那位突然提起幾個月前的那件事:“聽說你那天與林氏千金,相談甚歡?”

周嘉揚唇角一扯,面上卻不顯:“只是些家常話。”

“哦?”周家主從一邊抽出來一本薄薄的東西放在茶幾上,帶著扳指的手指在上頭點了點,“只是說了些家常話,就讓林氏把合同送到了我的手上?”

周家主視線投過來,烙在周嘉揚臉上,語氣聽不出喜怒:“周嘉揚,你本事倒是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大,去領賞吧。”

周嘉揚應了一聲。

所謂領賞,也就是打一筆錢進賬戶。這些年周嘉揚因為這種玩命的勾當賬戶里已經數不清有多少錢了,但是周嘉揚并不知道如何去花這筆錢。

周嘉揚擅長的是戴上笑面虎的面具去談判,亦或者是脫下面具干脆利落的去殺人,對于如何休息,如何花錢,如何享受生活,可以說是一竅不通。

所以對于這個賞,周嘉揚并沒有什么想法,他明白自己作為周氏的養子,死后所有的錢還是會回歸到周氏里去,說到底無非就是放在他這里暫為保管。

周家主在周嘉揚說起林氏似乎是有意,沒過幾日,周嘉揚還在車上往回趕的時候,一通電話就打到他的手機,讓他去參加慈善晚宴,作為周氏少爺。

說完電話就直接掛斷,周嘉揚聽著手機里的掛斷音,有些陰郁地皺了下眉,罕見的有點煩躁。

剛打完架,周嘉揚還處在焦躁階段,顧及車上的人他沒有發作,也忍著沒有抽煙,手里拿了一串熏了檀香的珠串在一粒一粒搶著,白皙的指骨和深褐色的木質珠子襯在一起,拇指和手腕相接處因為用力微微下凹,形成一小片陰影。

珠串磕碰在一起的聲音很潤,很小的一聲,卻偏偏惹得其他人無端發憂。

閉著眼的男人白哲帥氣,因為打架發絲有些亂,落下來遮住了些眉眼,纖薄的唇抵成一條線,淡淡的檀香味道發散出來,逐漸浸入周嘉揚的呼吸。

幾乎馬不停蹄,周嘉揚那邊剛下車,只是隨意沖了下身體就換衣服去會場。

慈善晚宴是周氏與林氏簽訂項目合同的附屬品,說白了就是暗戳戳的炫耀,把這件事情昭告天下。

周嘉揚穿了身酒紅色的西裝,里面黑色的絲質襯衫很貼合身體,扣子扣到了最上面一顆,舉著酒杯帶著面具和各位與會者聊天,有意無意地套取信息。

一直到晚宴步入正軌,周嘉揚才得以喘息,來到外面休息。

煙癮沒有得到緩解,手邊的珠串也沒有帶來,周嘉揚握了握空虛的掌心,打算用呼吸來平復自己的心情。

“嗨!”身后很俏皮的一聲。

周嘉揚回頭,看見站在不遠處穿著小禮服的林柚。

林柚似乎經過上一次的接觸已經對周嘉揚不陌生了,提著裙擺小心翼翼地走到周嘉揚身邊,抬起頭去看穿著酒紅色西裝的帥氣男人:“我還在想今天會是誰,果然是你。”

周嘉揚原本積累在表面的戻氣被他壓下去,陪著人說話:“不驚訝是我嗎?”

林柚瞇了瞇眼睛:“我可是早就能一眼把你認出來了,小替身。”

周嘉揚第一次聽見這個詞,覺得有些好笑,挑了下眉,一字一句重復了那三個字:“小替身?”

“干嘛?”林柚一點也不怕周嘉揚這幅樣子,“你天天代替那個誰上熒屏,連名字都說的那誰,你不是替身誰是替身。”

周嘉揚有點喜歡林柚用“那誰”來代替正牌少爺的那股嫌棄勁兒,莫名的覺得被取悅了,點頭附和了一句:“也對。”

宴會里面推杯換盞暗流洶涌,宴會外面的小花園里,兩個人就那樣隨意交談著可以被稱為家族秘辛的事情。

林柚提著裙擺站遠了幾步,又湊近看了看,得出了一句結論:“你穿紅色還蠻好看的。”

“是嗎?”周嘉揚自己沒什么感覺,“第一次穿。”

“第一次穿紅色嗎?”林柚似乎覺得這是什么不能理解的事情,又問了一句,“那你平時穿什么顏色呢?”

周嘉揚:“黑色。”

林柚:“那多無趣。”

周嘉揚不否認,只說了一句:“耐臟。”

十幾歲第一次出任務的時候,車里大家不約而同的沉默那時候的周嘉揚不太懂,但是隨著年歲增長也早就啞摸出了味兒。

就像是那個十歲還被抱在懷里的正牌少爺一樣,如果真的擔心周嘉揚的安危,周家主一開始就不會允許把周嘉揚送去那個地方。

盡管第一次沒有如愿穿上黑色衣服,也沒有如愿得到一句關注,但是從那之后周嘉揚總是會在車里備一套干凈的黑色衣服,跟在周嘉揚后面的老人都知道他們大哥的這個古怪癖好。

無論打架的時候有多瘋,哪怕濺了一臉血也可以眼睛都不眨一下的閻王爺,打完架之后非要把身上擦的干干凈凈,換上一套干凈的黑色衣服,回歸一副不食人間煙火的貴樣子。偏偏手邊一串檀香珠串不離手,仿佛放下屠刀就立地成佛了。

周嘉揚想,這大概是他的執念了。

林柚偏頭看了下周嘉揚說不上好的臉色,開口:“但我覺得白色更適合你。”

周嘉揚垂下眼皮,對上林柚的視線:“為什么。”

“直覺吧。”林柚笑起來,“我猜你也沒有穿過白色衣服,你看我猜得對不對?”

周嘉揚輕笑一聲:“猜得挺準。”

“所以啊。”林柚權當聽不出周嘉揚順著她的話哄她的意思,重復道,“我說你穿白色好看,肯定就好看。”

周嘉揚沒再說話。

小姑娘太過于活潑,周嘉揚一開始因為人的到來強壓在心底的戻氣不知道什么時候已經在言語閑聊間散了個七七八八,連煙癮都有了緩和的癥狀,嗓子不再一陣陣發干發癢。

晚上的風難免涼,周嘉揚看著樹葉被風吹動,淡淡說了句:“回去吧。”

林柚撇撇嘴,不太情愿,但還是應了聲“好”。

周嘉揚以為自己會死在這里。

對方天衣無縫的計劃確實思密周全,周嘉揚饒是處處小心也還是不小心著了道。被電網鋪頭兜過來的時候,電流通過皮膚進入身體,周嘉揚一瞬間就軟了手腳,眼前止不住發黑。

手里防身的武器落地,周嘉揚倒在地上,想著自己為周氏賣命這么久,還沒有瘋掉就被殺死,也算是一種幸運。

但是沒有。

領頭的幾個人用布料蒙住了周嘉揚的眼睛,剩下的人在確認信息。

耳朵被蒙眼睛的布料死死綁住,充血的腫脹感逐漸變成痛覺,最后變麻,周嘉揚聽不清別人說話的聲音,身體里被電擊的殘留痛意還在,一時半會兒沒有力氣。

最后聽見領頭那人罵了一句,說綁錯人了。

綁錯人了,那原本要綁的是誰,顯而易見。

周嘉揚不知道這群人是哪家派來的,也不知道是從哪兒拿到的消息,知道他只是個無關緊要的替身。

被綁住的手腳被松開,為首的人扶著周嘉揚站起來,沒有解開蒙住眼睛的布條,也已經有放人走的意思。

幫財閥做事的大多講義氣,就和周嘉之前說得一樣,發現綁錯人了,也知道惹到的人是個狠角色,因此言語動作間都很客氣,打算和周嘉揚商量好賠償相關。

周嘉揚被布條蒙住眼睛,看不清東西,瘦瘦高高的一道,站在那里聽著身邊的人說話,突然有些挫敗地嘆了口氣。

原本這事兒應該就此結束,但是周嘉揚是周氏的影子。他要做的是保護好周氏的繼承人,做好他的第二條命。

這是周嘉揚可以作為周嘉揚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在蒙住眼睛的情況下和幾個有武器的人扭打在一起不算輕松,更何況先前電擊的痕跡還在,周嘉揚有想過把蒙眼睛的布條解下來,但是綁得太死了,周嘉揚根本沒有辦法用最短的時間把它弄下來,只好硬著頭皮上。

血跡濺得到處都是,周嘉揚手里拿著的七首折了一半,跪在地上嘔了口血,只覺得五臟六膿都疼,輕微的喘息都會牽扯到數不清的傷口。

折斷的前半部分七首斷裂在別人身上,周嘉揚把那幾個人殺掉了,身上也幾乎沒一塊好肉。

抖著手掌割掉眼睛上的布條,周嘉揚跟跑著站起身,一步一步慢慢走出困住他的爛尾樓,才發現外面是一片荒野。

手機和其他的通訊設備早就已經被拿走,周嘉揚現在身無分文,聯系不上身邊的人,只好又拖著殘破的身體一步一灘血跡地走回去,顫抖著在那幾具尸體上摸索著有用的工具。

蒙著眼睛的時候周嘉揚不知道情況每一下都是下得死手,有時候會連自己也一起割傷。周嘉揚摸出一個勉強能看出形狀的手機,看了眼地上亂七八糟的東西,突然笑了一聲。

這些人為別人賣命,他為周氏賣命,今天這些人悄無聲息死在這里,指不定明天他就也會奇形怪狀的堆在別的地方慢慢腐爛發臭。

身上的黑色衣服臟得不成樣子,周嘉揚低頭看了一眼,看到了身上一道一道的傷口。血液順著傷口流出來,周嘉揚發了信息出去,終于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意識逐漸模糊的時候,周嘉揚在想,到底是他的血先流干,還是救他的人先到。

周嘉揚做過一個夢。

夢里他穿了黑色的衣服回去見父親,父親看見了他濕漉漉的衣袖,聞到了他身上的血腥味兒,抬手摸了摸他的頭,問他疼不疼。

十幾歲的少年仰頭腦袋,明明臉色疼得發白,也還是亮著眼睛搖頭,聲音脆生生的:“不疼。”

周嘉揚后來時常回想這個夢。

他一直以為自己小時候渴望的是和正統少爺一樣的愛,但是后來才知道,他只需要一個關注的眼神,一個安撫他的溫熱手掌,和一句疼不疼。

周嘉揚再一次醒過來的時候,發現自己還在原地。

身上的血已經干,傷口被血癡勉強封住不再流血,數不清的細碎傷口,動一下都有些牽扯。

周嘉揚吃力地拿起殘破的手機看了一眼,發現消息因為信號原因,發送成功的時間要遠遠晚于他暈過去的時間。

躺在原地,周嘉揚看著天上的星星,感嘆自己真的是命硬。

在醫院治療的時間里,周家主一次也沒有來過,只有那個正統少爺來門口看了一眼,連門都沒進,大刺刺站在門口往里面看了一眼,見周嘉揚滿身繃帶但還活著,就離開了。

周嘉揚看見了卻沒有說話。口腔因為打架也被唇齒磨爛,說話吃飯都是折磨。

所幸周氏從來不虧周嘉揚那一點錢,周嘉揚給自己交了住院費,等著出院的那天。

周嘉揚翻墻逃出了醫院。

身上的傷好得斷斷續續,就好像之前繃緊了的發條突然松了,這些年的傷疤一點接著一點卷土重來,壓得周嘉揚喘不過氣來。

每天待在房間里,周嘉揚的煙癮犯得急,在第三次提出申請被醫生冷著臉駁回之后,終于帶著手機深夜翻墻出去了。

病號服外面穿一件黑色風衣,病號褲沒有東西遮擋,腳上光腳穿著拖鞋。這樣的搭配出現在十月的天氣里多少有些奇怪,唯一的一點就是因為是晚上,這里又是醫院附近,不會有人起疑。

周嘉揚的身手翻個院墻還是沒問題的,揣著手機出來走到馬路上的時候,才發現這醫院的隔壁街道,就是很早之前他第一次遇見林柚的時候,從咖啡店里出來看見的那條商業小吃街。

還是那個有些偏遠的便利店,這一次門口沒有了小混混,周嘉揚走進去,挑了款煙付了錢,站在門口點燃。

便利店的門口燈光很溫暖,一點腥紅在這里并不顯眼,周嘉揚舒展了肩膀,黑色風衣勾勒出周嘉揚的肩線,病號服的藍白條紋褲穿在周邊的身上空蕩蕩的,露出一截腳腕骨。有風吹過,病號服的布料貼著皮膚,從側面看上去,顯得周嘉揚瘦削的一道。

幾乎是在這種時候,這個男人才會顯現出一些脆弱出來。

白色的煙霧從周嘉揚唇齒間吐出,瞇著眼睛往不遠處看,在那個烤腸攤子口看見了眼熟的身影。

周嘉揚看見那個身影左右四處看了看,然后伸出一根手指頭,點點頭又搖搖頭,然后掏出手機付了錢,勾住被風吹起來的頭發往耳朵后面順,笑得開心極了。

林柚的表情太生動了,周嘉揚幾乎都能猜到林柚說了些什么。

一根烤腸,不放辣。

忍不住被逗笑了,周嘉揚被煙嗆得咳了幾聲,轉過頭去用手捂住唇平緩呼吸。

再回去看時,小姑娘已經拿到了烤腸,張嘴咬了一口,瞇著眼睛笑。

周嘉揚突然想起他給林柚買烤腸的時候,林柚的那句“就算家里再開明也還是要注意”,和明明很饞卻還要搖著頭說不要的樣子。

在初秋的涼夜里,周嘉揚站在角落里看著身處鬧市的林柚,莫名地生出來一些身不由己的無奈來。按下打火機,周嘉揚又抽出一根點燃咬在嘴里,深呼吸了一下,然后慢慢呼出來。

原本想邁出的腳步停住,王鶴棣低頭看了眼身上不倫不類的樣子,抬手觸摸到了下巴上冒尖的胡茬,還是沒有前去打擾。

耳邊是小姑娘的那句“我覺得你穿白色好看”,周嘉揚裹緊了身上黑色的風衣,和夜晚融為一體,在與林柚不遠的地方擦肩,翻墻回到了醫院里那個冷冰冰的房間里。

出院那天,老宅派了車來接,周嘉揚穿著準備好的黑色衣服坐在車里,身上還有些沒有被拆下的白色繃帶。

周嘉揚越來越抗拒回到這個地方,他抬步走進了大門。

小時候的周嘉揚受了傷回來,穿著白衣希望得到父親的關注,現在的周嘉揚受了傷回來,已經可以穿著黑衣面無表情地喚一聲家主。

但是這次他得到了關注。

“聽說那些人原本是打算綁少爺的,不知道哪里得到的消息知道你不是。”周家主因為兒子的安危對周嘉揚頭一次有耐心,“你這次做得很好,辛苦了。”

周嘉揚搖搖頭,嗓音還有些低啞:“不辛苦。”

周家主似乎只是為了完成什么任務,也不管周嘉揚因為動作露出的繃帶,說完就擺擺手讓周嘉揚離開了。

周嘉揚離開回到車邊,里面的司機幾乎沒想到這一次回來的會這么快,有些怔愣地開口:“周哥?”

周嘉揚應了一聲,打開門坐了進去:“走吧。”

司機犯了難:“周哥,去哪兒,直接回家嗎?”

往日都是直接去任務地點,回老宅也不會再出來,這一毫無目的,司機從鏡子去看周嘉揚的臉色。

周嘉揚眼睫一垂,也有些說不清去哪兒。

他只想一門心思離開周氏老宅,卻發現自己除了那個可以落腳的公寓,居然一個地方都沒得去。手機里面一片死寂,所有的聯系人都是內部人員,周嘉揚坐在車子里面,發現自己被周家主放假了之后,居然不知道該干什么。

“去……”周嘉揚覺得自己昏了頭,“”去商場。”

司機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周嘉揚,卻還是去了最近的商場車庫停車,跟著周嘉揚下車,坐電梯進入了商場內部。

商場里人不多,都是高奢店鋪,每一家的裝修都很精致,周嘉揚跟著指示牌來到賣漂亮首飾的小店,推開門就走進去。

司機看著里面粉嫩嫩的裝修和一堆穿得漂漂亮亮小裙子在里面互相試戴發飾的小姑娘們,這腿怎么也邁不出去,只好站在外面等。

他看著周哥皺著眉一副生人勿近的樣子穿著一身黑衣在里面穿行,然后攔住一個營業員說話,周圍的人基于他家周哥的樣子都稍稍遠離了一些。

司機直覺周嘉揚是要買東西送小姑娘,但卻又覺得周嘉揚這幅兇冷樣子,估計很難不嚇哭小姑娘。

周嘉揚和營業員描述自己想要的東西:“漂亮的,可以把耳邊的頭發固定在耳后的。”

營業員聽明白周嘉揚的話,領著人到了發卡那一塊,把幾個分區介紹完就離開了。

周嘉揚站在那里研究這些亮閃閃的東西。

他那天站在便利店門口抽煙,看見林柚一邊吃烤腸一邊還要伸手去勾發絲避免沾到油的時候,就有這個想法了。

盡管知道林氏千金不可能缺什么發飾,但是在司機問自己要去哪里的時候,周嘉揚還是脫口而出了商場。

確實是昏了頭。

從小只接觸過冷兵器的周嘉揚哪里知道這些,也不知道這些亮閃閃的有什么區別,只是憑著對林柚的印象,取下來一個星形的藍色發卡。

藍色是他和林柚初見那次林柚身上搭配的顏色,周嘉揚當時覺得好看,所以選了。

去收銀臺付錢,周嘉揚掏出卡刷,提著漂亮精致的禮品袋推門出來,對上了站在門口局促又好奇的司機的眼神。

“怎么?”周嘉揚淡淡問了一句。

司機看了眼一身黑衣帥氣的冷面殺神周嘉揚,又看了眼被殺神提在手邊怎么看怎么違和的精致禮品袋,視線在那個蝴蝶結上面頓了頓,搖了搖頭:“沒怎么。”

周嘉揚應了一聲:“那愣著干什么。”

司機轉頭去找電梯。

坐在后座上,周嘉揚才開始覺得手里的禮品袋燙手。

他沒有林柚的聯系方式,也沒有足夠送出去的理由,甚至對于那一天的擦肩周嘉揚都沒有能夠糊弄過聰明的林大小姐的借口,只好三絨其口。

路燈在車窗里極速倒退,周嘉揚把禮品袋放在了空座位上,最后放在了公寓進門的那個藏品柜里。

這是一份送不出手的禮物。

(與正文內容無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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