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曦站在第七棵柳樹下時，晨霧正從河面蒸騰而起。星塵信箋在掌心發出規律的脈動，像顆等待破殼的心臟。他數著柳葉上凝結的露珠，直到某個露珠突然折射出火焰的光斑——記憶的閘門在虹光中轟然開啟。

七歲那年的焦糊味最先復蘇。陳曦在幻象中看見自己蜷縮在幼兒園儲物柜里，濃煙正從門縫蛇形侵入。記憶里的色彩異常濃烈：消防栓的猩紅色、黑煙的瀝青色，還有儲物柜內側被他指甲抓出的月白色劃痕。

“嗒、嗒、嗒。“

有規律的敲擊聲從柜門外傳來。年幼的陳曦以為是救援人員，直到他透過縫隙看見那雙锃亮的黑皮鞋——鞋面上停著只血瞳烏鴉，正用喙尖啄擊金屬柜門。烏鴉每啄一次，柜門溫度就升高一分，金屬表面逐漸浮現出羽毛狀灼痕。

“找到你了。“

沙啞的男聲帶著金屬摩擦音。陳曦記得自己拼命向后縮，后背抵住冰涼的墻壁。烏鴉突然發出刺耳鳴叫，儲物柜變成炙熱的鐵籠，他的手掌被燙出水泡。就在那時，通風口傳來密集的振翅聲。

無數麻雀撞碎玻璃涌入火場，其中幾只的尾羽泛著星塵般的微光。它們用身體組成隔熱層覆蓋柜門，為首的那只銀喉麻雀徑直撞向烏鴉眼睛。男人發出惱怒的低吼，烏鴉群與麻雀在濃煙中絞成黑白旋渦。

“別看。“有雙溫暖的手突然捂住小陳曦的眼睛。他聞到忍冬花的香氣，余光瞥見對方護士服袖口的雀羽繡花。女人抱著他撞開側窗時，整面外墻的爬山虎突然瘋長，組成緩沖網接住下墜的兩人。

回憶在這里出現斷層。陳曦只記得最后躺在救護車上，手心里攥著根發燙的羽毛。護士阿姨哼著奇怪的安眠曲，調子里夾雜著真實的鳥鳴。那些旋律此刻突然在現實重現——河對岸傳來相同的口哨聲。

霧中浮現出穿米色針織衫的身影。陳曦的呼吸凝滯了，女人轉過身時，圍巾上熟悉的雀羽胸針泛著微光。歲月似乎對她格外寬容，唯有眼角新添的細紋證明時光確實在流動。

“小曦長大了。“她指尖纏繞著星塵凝成的絲線，“那天救你的麻雀，還記得嗎？“

陳曦突然劇烈頭痛。記憶深層有團被封印的畫面正在蘇醒：火災次日清晨，他偷偷溜回廢墟，在焦黑的儲物柜前發現三根奇異的羽毛。其中兩根沾著血漬的正在褪去顏色，唯有第三根維持著虹彩光澤——正是他現在隨身攜帶的星塵羽。

“他當時想奪取你的共鳴體質。“女人用絲線在空中織出烏鴉剪影，“這些年在世界各地，我追蹤到他制造過二十七起類似的'意外'。“

河面突然泛起油狀波紋。陳曦發現女人腳邊躺著重疊的陰影——那不是人類的影子，而是無數烏鴉首尾相銜組成的暗環。當他試圖后退時，柳樹枝條突然自發編織成防護網。

“小心！“女人猛地推開他。原本站立的位置刺出五根烏羽，地面被腐蝕出嘶嘶作響的坑洞。對岸蘆葦叢中，戴鳥嘴面具的黑衣人正舉起骨笛，笛聲喚來的烏鴉群在天空聚成毒云。

云翎從陳曦衣領鉆出，發出預警的啼鳴。女人迅速摘下胸針彈向空中，雀羽瞬間展開成光盾擋住俯沖的鴉群。“帶他走！“她對云翎喊道，“現在還不是正面交鋒的時候！“

麻雀載著陳曦沖進河面倒影。下墜過程中，更多記憶碎片噴涌而出：火災當晚的病房里，護士阿姨用羽毛蘸著藥水為他處理燙傷；午夜走廊傳來烏鴉撞擊窗戶的聲音；晨光中他看見三根羽毛在床頭柜上組成等邊三角形......

陳曦在云翎背上回頭望去，現實與羽庭的夾縫中，黑衣人的輪廓正在虛化。但那人左手的金屬義肢清晰可見——食指第二節鑲嵌著烏鴉顱骨裝飾，與他夢中反復出現的兇器完全一致。

“那是黯羽盟約的標記。“云翎的聲音被亂流切割成碎片，“他們專門獵殺初代星語者的......“

疾風突然灌入口鼻，陳曦的視野浸入青灰色混沌。等雙腳重新觸地時，他正站在羽庭的星塵檔案館里。水晶穹頂投射著歷代星語者的記憶星河，某個光球自動漂到他面前——內里封印著七歲火災的完整影像。

陳曦顫抖著觸碰光球。記憶洪流中，他看見黑衣人在火場外操控烏鴉群，而護士阿姨的真實身份是羽庭的巡界者。當黑衣人試圖用烏羽刺穿他心臟時，三根星塵羽突然從虛空閃現，組成屏障反彈了致命一擊。

“原來當時救我的是......“陳曦摸向貼身收藏的羽毛。

“是你自己。“云翎輕啄他的耳垂，“星塵羽只會回應純粹的生命共鳴，那孩子拼命想活下去的愿望，才是真正的守護之力。“

檔案館突然震動起來。黑衣人竟然突破了空間壁壘，骨笛聲催動的烏鴉正在污染星塵記憶。陳曦本能地抓住三根羽毛，它們突然融合成星芒長弓。當他拉開無形弓弦時，羽庭的群星自動凝成箭矢。

箭矢離弦的瞬間，陳曦看見七歲時的自己與此刻的身影重疊。流星擊碎烏鴉群的同時，也照亮了黑衣人頸間的吊墜——那是個沙漏，里面封存著星塵羽形狀的黑霧。

“我們還會再見的，小共鳴體。“黑衣人的聲音像生銹齒輪摩擦，“等到星塵羽吸夠這個世界的希望......“

崩塌的空間吞沒了尾音。陳曦跌坐在地，發現星塵長弓已變回普通羽毛，只是其中一根的尖端沾染了瀝青狀物質。云翎凝重地注視污染物：“這是黯羽的詛咒殘留，說明他早在二十年前就開始......“

話音未落，陳曦突然聽見現實世界傳來母親的驚呼。他匆忙返回家中，發現客廳地板裂開巨縫——無數發光根須正從地底涌出，纏繞著組成某個龐大生物的骨架。在那些根須的節點處，瀝青物質如毒血般緩緩滲出。

窗外傳來烏鴉的嘲笑聲。陳曦握緊星塵羽，終于看清這場橫跨二十年的戰爭全貌：每當他修復一處生態裂縫，黑暗就會在其他角落反撲。而七歲那場未遂的謀殺，不過是漫長博弈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