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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八寶齋的舊痕

合山觀景臺的風,永遠帶著山林特有的清冽。曾敏氣喘吁吁地爬上來時,遠遠就看到了八寶齋臨窗那個半熟不熟的身影。

吳衡坐在那里,背對著門口,望著窗外連綿起伏的大學城輪廓。夕陽的金輝透過窗欞,給他挺拔的背影鍍上一層柔光。桌上放著兩碗熱氣騰騰的素面,氤氳的白氣裊裊上升。

曾敏的心跳又不爭氣地加速了。她定了定神,盡量放輕腳步走過去,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下。

“來了。”吳衡轉過頭,視線落在她因爬山而微微泛紅的臉上,眼神平靜,仿佛之前的一切尷尬從未發生。

“嗯…路上有點堵。”曾敏胡亂找了個借口,眼神飄忽,不太敢直視他。

“嘗嘗,八寶齋的招牌羅漢面。”吳衡把其中一碗推到她面前,“劉源上次夸得天花亂墜,說能強健體魄和毅力。”

提到劉源,曾敏想起那次烏龍早起的語音,臉又有點熱。“嗯…謝謝。”

兩人一時無話,只剩下碗筷輕微的碰撞聲和窗外隱隱的風聲。曾敏埋頭吃面,味同嚼蠟,心思全在對面的吳衡身上。他吃得很安靜,動作斯文,偶爾抬眼看看窗外,側臉在夕陽下顯得輪廓分明。曾敏心里的小人又在尖叫:太帥了!近看更帥!睫毛好長!

“面試怎么樣?”吳衡忽然開口,打破了沉默。

“啊?”曾敏差點被面條嗆到,趕緊咽下去,“還…還行吧。張老師人挺好的。”

“嗯,張老師負責少兒部,很專業。”吳衡點點頭,語氣尋常得像在聊天氣,“你簡歷里寫的社區托管經歷,她應該會看重。”

曾敏驚訝地抬起頭:“你…看了我的簡歷?”

“劉源整理名單時,我正好在旁邊。”吳衡解釋得很自然,目光落在她臉上,“他對你室友沈夏冰的畫畫班特別上心。”

“哦,夏冰畫得是很好。”曾敏松了口氣,原來是劉源。可心里又莫名有點失落,原來他看簡歷不是特意關注她。

“你…”吳衡頓了頓,似乎斟酌了一下詞句,“很喜歡拍照?”

轟!曾敏感覺剛吃下去的面條都變成了火炭,燒得她五臟六腑都在冒煙。來了!他果然要提這茬了!

她猛地低下頭,筷子在碗里無意識地攪動,耳根紅得滴血:“沒…沒有!就是…就是隨手拍的!真的!手機內存不夠都刪了好多…”聲音越說越小,毫無說服力。

對面傳來一聲極輕的、幾乎難以察覺的低笑。

曾敏愕然抬頭,正撞上吳衡眼中一閃而過的笑意。那笑意很淡,像投入深潭的石子漾開的漣漪,轉瞬即逝,卻讓她看得呆住。他…也會這樣笑?

“嗯,刪了挺可惜。”吳衡收回目光,語氣恢復了一貫的平淡,“有些角度…還不錯。”他的視線似乎不經意地掃過曾敏放在桌邊的手機。

曾敏的心跳漏了一拍。他這是在說…圖書館那張?還是籃球場喝水那張?那句“可以站近點”又在耳邊回響。她攥緊了筷子,鼓起生平最大的勇氣,聲音細若蚊吶:“那…那你介意嗎?我…我拍你…”

問完她就后悔了,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問的是什么蠢問題!

吳衡放下筷子,拿起旁邊的紙巾擦了擦嘴角。他的動作不疾不徐,像是在認真思考這個“蠢問題”。曾敏屏住呼吸,等待宣判。

“介意倒不至于。”他開口,聲音沒什么起伏,“只是有點意外。”

“意外?”

“嗯。”吳衡的目光重新投向窗外,夕陽的余暉將他深邃的眼眸染上暖色,也似乎柔和了他身上那種慣常的清冷疏離感,“沒想到會有人…這么‘關注’我。畢竟,在大多數人眼里,我大概只是個…路人?”他微微側頭,看向曾敏,眼神里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探尋。

曾敏的心猛地一跳。“路人”這個詞,像一把鑰匙,瞬間打開了記憶的閘門——北食堂的廣播,“你是我的路人嗎?”的感嘆,以及當時她心中那份“自己只是他路人”的自嘲。原來…他也聽過?也記得?

“才不是路人!”這句話未經大腦就沖口而出,帶著她自己都沒想到的急切和篤定。說完她就后悔了,臉“騰”地一下紅透,趕緊補救,“我…我是說,你打球很厲害,成績又好,挺…挺顯眼的…”聲音又低了下去。

吳衡看著她窘迫又急于解釋的樣子,嘴角的弧度似乎又上揚了一點點。

“顯眼?”他低聲重復了一遍,目光落在她因為緊張而微微泛紅的耳垂上,停頓了幾秒,才緩緩移開視線,重新看向窗外。他的聲音低沉了幾分,帶著一種曾敏從未聽過的、近乎是自言自語的意味。

“以前也有人這么說過。”

這句話像一顆小石子,輕輕投入了曾敏心底剛剛泛起的漣漪中。她敏感地捕捉到了那個詞——“以前”。

空氣似乎凝滯了一瞬。夕陽沉得更低,給八寶齋內古樸的木桌木椅鍍上一層懷舊的暖橘色。吳衡的側臉在光影里顯得有些模糊,那抹剛剛浮現的、極淡的笑意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沉靜的、仿佛陷入某種回憶的疏離感。

曾敏的心跳莫名地緩了一拍。她小心翼翼地觀察著他的表情,一個模糊的、帶著酸澀的猜測浮上心頭——是“她”嗎?

吳衡沒有看她,只是望著窗外那片被暮色籠罩的大學城。他修長的手指無意識地在桌面陳舊的木紋上輕輕劃過。

“她…也喜歡這里的靠窗位。”他的聲音很輕,像怕驚擾了什么,“說能看到整個城市慢慢亮起來的樣子。”他頓了頓,像是在整理久遠的思緒,“那時候,她也覺得我打球的樣子很‘顯眼’。”

果然。曾敏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輕輕攥了一下,有點悶悶,又帶著一種窺見秘密角落的復雜情緒。她安靜地聽著,沒有插話,只是握著筷子的手指微微收緊。

“后來呢?”她忍不住輕聲問,聲音帶著自己都沒察覺的緊張。

吳衡的目光從窗外收回,落在自己面前的空碗上,眼神有些空茫。“后來?”他扯了扯嘴角,那笑容里沒什么溫度,“后來就是大多數校園故事的結局。高中畢業,異地,選擇不同…自然而然就散了。”他的語氣平淡得像在敘述別人的故事,但那份刻意維持的平靜下,曾敏似乎能感受到一絲被時間沉淀下來的、若有若無的悵惘。

“她…現在還在江城嗎?”曾敏問完就覺得自己有點唐突,但好奇心和對眼前這個人更多了解的渴望壓過了那點顧慮。

“不在。”吳衡回答得很干脆,他抬起頭,目光終于再次落到曾敏臉上。這一次,他的眼神清晰而直接,沒有了剛才回憶時的迷離,“去了很遠的城市,追求她想要的舞臺。我們…很久沒聯系了。”

他停頓了一下,像是在做一個決定。然后,他拿起桌上的醋壺,往自己碗里剩下的面湯里倒了一點,輕輕攪動。

“她喜歡吃很酸很酸的醋。”吳衡的聲音恢復了之前的平靜,甚至帶上了一點調侃的意味,“每次都要倒很多,說這樣才夠味。而我…一直覺得太酸了,受不了。”

他把那碗加了醋的面湯推到一邊,目光直視著曾敏,帶著一種前所未有的認真,那認真里甚至有一絲小心翼翼的試探:

“現在…我覺得咸一點的,好像也不錯。”他的視線若有似無地掃過曾敏面前那碗只放了一點點辣油、口味偏咸的面。

曾敏的心,在那一刻,像是被投入沸水的冰塊,轟然炸裂開來,融化成一汪滾燙的、不知所措的暖流。夕陽的余暉透過窗欞,正好落在他深邃的眼眸里,映出里面清晰映著的、她呆愣而微紅的臉龐。

他…他這是在說什么?是在說面?還是在說…人?

那句“咸一點的,好像也不錯”,像帶著鉤子,牢牢鉤住了她所有的感官和思緒。吳衡的目光沒有移開,帶著一種沉靜的、等待回應的力量。

曾敏感覺臉頰燙得能煎熟雞蛋,大腦徹底宕機。她慌亂地低下頭,筷子在碗里無意識地戳著僅剩的幾根面條,喉嚨發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想回應,想告訴他“我也覺得咸的好”,或者更大膽一點…可勇氣在關鍵時刻潰不成軍。

就在這令人窒息(又令人悸動)的沉默即將蔓延開時,吳衡卻收回了那過于專注的視線,仿佛剛才那石破天驚的試探從未發生。他拿起旁邊的水壺,自然地給曾敏面前空了大半的茶杯添上熱水。

“面涼了味道就差了。”他提醒道,聲音恢復了慣常的平穩,仿佛剛才那句意有所指的話只是曾敏的一場幻覺。

曾敏如夢初醒,趕緊扒拉了幾口面,食不知味。心卻像揣了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撞得她胸腔發疼。

“對了,”吳衡像是想起了什么,從隨身的背包側袋里拿出一個東西,遞到曾敏面前,“這個,物歸原主。”

曾敏定睛一看,差點被面條噎住——是劉源那個“大師爬山群”的群二維碼打印卡片!上面還龍飛鳳舞地寫著“強健體魄,陶冶情操”幾個大字。

“劉源讓我務必轉交給你,”吳衡的嘴角又浮起那抹極淡、卻讓曾敏心跳加速的笑意,“他說,‘爬山群’才是正經事,‘青苗兼職群’是副業。他保證不會再在早上五點半發群消息了…嗯,大概。”

曾敏看著那張卡片,再看看吳衡眼中那絲促狹,剛才的窘迫和緊張忽然被一種奇異的、帶著點甜味的輕松感沖淡了。她接過卡片,指尖不經意擦過他的手指,又是一陣微小的電流竄過。

“告訴他,”曾敏也忍不住彎起了嘴角,帶著點惡作劇的狡黠,“再敢五點半吵人,我就把他拉黑,然后…站得‘很近’去拍他打鼾流口水的丑照!”

話音剛落,曾敏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天啊!“站得近點”…她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

果然,吳衡微微一怔,隨即,那抹原本極淡的笑意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在他眼底清晰地漾開,甚至蔓延到了唇角。那笑容干凈、明朗,帶著一種少年氣的促狹,瞬間沖散了他身上慣有的清冷疏離。夕陽的金輝落在他帶笑的眉眼上,好看得讓曾敏忘記了呼吸。

“嗯,”他點點頭,聲音里帶著明顯的笑意,“這個威脅…很有效。我會轉告他的。”

下山的路,比來時似乎短了很多。夕陽已經完全沉入地平線,天邊只余下一抹絢麗的晚霞。兩人并肩走著,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山風拂過,帶著草木的清香。

誰也沒有再提面試室的尷尬,沒有提“站近點”,也沒有提“咸一點還是酸一點”。剛才在八寶齋里那驚心動魄的對話,像被晚霞包裹,沉淀成一種心照不宣的、帶著暖意的沉默。

曾敏偷偷用余光瞄著身邊挺拔的身影。他的側臉在暮色中顯得柔和,嘴角似乎還殘留著一絲未散盡的笑意。她的心跳依舊很快,但不再是慌亂,而是一種被填滿的、鼓脹的雀躍。那句“咸一點的,好像也不錯”在她腦海里反復回響,像一顆糖,慢慢融化在心底,甜絲絲的。

走到山腳公交站,回學校的末班車剛好駛來。

“車來了。”吳衡停下腳步。

“嗯。”曾敏點點頭,捏緊了背包帶子,心里有點不舍。

“面試結果,”吳衡看著她,“應該這兩天就會通知。張老師效率很高。”

“哦…好。”曾敏應著,心里想的卻是:我還能在青苗見到你嗎?

車門打開。

“再見。”吳衡說。

“再見。”曾敏踏上公交車,刷了卡,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隔著車窗玻璃,她看到吳衡還站在原地,身影在路燈初亮的站臺顯得格外挺拔。他朝她的方向微微頷首。

車子啟動,緩緩駛離。曾敏趴在窗邊,一直看著那個身影在后視鏡里越來越小,最終消失在拐角處暮色四合的街景里。

她靠回椅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感覺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又無比真實的夢。她攤開手掌,那張“大師爬山群”的卡片靜靜躺在手心。她翻到背面,借著車內昏暗的光線,發現上面不知何時多了一行字,筆跡剛勁有力,是吳衡的:

下次爬山,別遲到。

——吳衡

沒有落款日期。但曾敏的心,卻像被什么東西溫柔地擊中,瞬間被巨大的、不真實的幸福感填滿。她把卡片緊緊貼在胸口,閉上眼,感受著胸腔里那顆心,正為了某個名字,清晰而有力地跳動著。窗外的霓虹燈飛速掠過,在她帶著甜蜜笑意的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

她知道,有些東西,從今天起,徹底不一樣了。而她珍藏的那些偷拍照的主人,似乎…也真的不再是路人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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