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工降雨后的山風,帶著被徹底清洗過的草木清氣,吹散了最后一絲悶熱,也吹得曾敏臉頰滾燙。下山的路,每一步都像踩在云端。吳衡沉默地走在她身側,手臂虛虛地環在她腰后,保持著一種克制的、卻不容忽視的守護姿態。那個巖石下帶著雨水涼意和侵略氣息的吻,像一枚滾燙的烙印,深深印在唇上,更印在心上,讓她整個人都處于一種暈眩的、不真實的狀態。
他什么都沒再說。沒有解釋,沒有承諾,甚至連目光都恢復了慣常的平靜,仿佛剛才那個在雨幕和巖壁的狹小空間里,強勢地抬起她下巴、用低沉嗓音問“看看我怎么樣”的人,只是她臆想出的幻影。只有偶爾,他垂眸掃過她依舊泛紅的耳根時,眼底會掠過一絲極淡、卻足以讓曾敏心跳再次失速的微瀾。
回到學校,在女生宿舍樓前那片熟悉的香樟樹影下,吳衡停下腳步。
“上去吧。”他的聲音平穩,聽不出波瀾。
“嗯…”曾敏低著頭,聲音細弱蚊蠅。她想說點什么,比如“謝謝”,比如“明天見”,或者…更貪心一點的疑問。但所有的勇氣似乎都在那個吻里耗盡了,只剩下滿心的慌亂和甜蜜的余悸。
吳衡看著她低垂的腦袋和通紅的耳朵尖,幾不可察地嘆了口氣。他伸出手,動作自然地替她將一縷被風吹亂的碎發別到耳后。指尖不經意擦過她滾燙的耳廓,帶來一陣細微的戰栗。
“早點休息。”他收回手,目光在她微微抿起的、還殘留著一點水潤光澤的唇上停留了一瞬,隨即移開,“明天早上七點,樓下等你。”
“啊?”曾敏猛地抬頭,撞進他深邃的眼眸里,“等…等我?做什么?”
“吃早飯。”吳衡言簡意賅,語氣理所當然得像在陳述既定日程,“食堂人多,擠。”他頓了頓,目光掃過她纖細的手腕,“你腳剛好,少折騰。”
理由充分,邏輯嚴密,不容反駁。
曾敏的心跳漏了一拍,又迅速被巨大的、不真實的甜蜜填滿。他…他這是要給她送早飯?!“可…可是…”
“沒有可是。”吳衡打斷她,語氣里帶著一絲不容置疑的強硬,“七點。別遲到。”說完,他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沉靜,卻像帶著鉤子,牢牢鎖住她所有試圖退縮的念頭。然后,他轉身,身影很快消失在宿舍區小路的拐角。
曾敏站在原地,看著他消失的方向,晚風吹拂著她發燙的臉頰。唇上殘留的觸感和那句“七點樓下等你”的命令式口吻交織在一起,像一杯濃烈的、讓人微醺的酒。她抬手,指尖輕輕碰了碰自己的嘴唇,又緩緩撫上被他指尖觸碰過的耳廓,傻傻地笑了。
***
第二天清晨六點五十,501寢室還沉浸在睡夢中。曾敏卻早已輕手輕腳地爬了起來,對著鏡子折騰了半天——頭發梳了又拆,衣服換了三套,最后還是穿了最普通的T恤牛仔褲,臉頰因為緊張和期待而泛著紅暈。
六點五十五分,她像做賊一樣溜出寢室門,輕手輕腳地下了樓。清晨的空氣帶著露水的涼意,宿舍樓前空無一人,只有幾只早起的鳥兒在香樟樹上啾啾鳴叫。她的心怦怦直跳,既期待又害怕被早起上課的同學撞見。
七點整。一個熟悉的高大身影準時出現在小路盡頭,迎著初升的朝陽走來。吳衡依舊穿著簡單的灰色運動服,手里卻提著一個……銀灰色的、方方正正的**保溫桶**?!
曾敏的眼眸瞬間睜大。保溫桶?!他居然…用保溫桶?!
吳衡走到她面前,神色自若,仿佛提著保溫桶出現在女生宿舍樓下是再平常不過的事。他把保溫桶遞給她,聲音帶著清晨特有的微啞:“拿著。”
曾敏愣愣地接過。保溫桶入手沉甸甸的,帶著溫熱的觸感。
“里面是小米南瓜粥,還有兩個煎餃,一個溏心蛋。”吳衡的語氣平淡得像在匯報工作,“粥不燙了,現在吃剛好。煎餃是白菜豬肉餡的,不知道你喜不喜歡。”他頓了頓,目光落在她因為驚訝而微微張開的唇上,補充了一句,“溏心蛋,我記得你說過喜歡。”
曾敏的心像是被什么東西狠狠撞了一下,酸酸脹脹的。他記得…她隨口提過喜歡溏心蛋?還特意準備了?這和他平日里冷淡疏離的形象反差太大,巨大的驚喜和感動瞬間淹沒了她。她抱著沉甸甸、溫熱的保溫桶,指尖都在微微發顫,鼻子有點發酸。
“謝…謝謝學長…”她聲音哽咽,抬起頭,眼睛里亮晶晶的,盛滿了清晨的陽光和他清晰的倒影。
吳衡看著她這副模樣,冷硬的唇角似乎軟化了一瞬,眼底也掠過一絲極淡的笑意。“嗯。上去吃吧。”他抬手,極其自然地用指腹擦過她眼下并不存在的淚痕(也許只是晨露),動作快得讓曾敏以為是錯覺,“涼了不好。”
“好…”曾敏抱著保溫桶,像抱著全世界最珍貴的寶藏,一步三回頭地往樓里走,臉上是藏不住的、傻乎乎的笑容。
就在她推開宿舍樓沉重的玻璃門,一只腳剛踏進去的瞬間——
“曾!小!敏!”
一聲中氣十足的、帶著巨大八卦能量的怒吼從樓梯上方炸開!
曾敏渾身一僵,抱著保溫桶的手猛地一抖,差點把寶貝摔了。她驚恐地抬頭,只見501的三位“門神”——老肖、夏冰,還有隔壁寢的八卦小天后李璐——正以餓虎撲食之勢從樓梯上沖下來!三人臉上統一掛著“抓奸在床”(劃掉)、“人贓并獲”的興奮表情,眼睛瞪得像探照燈,齊刷刷聚焦在她懷里那個無比顯眼的銀灰色保溫桶上!
“好哇你!我說你怎么起這么早!鬼鬼祟祟的!”老肖一個箭步沖過來,指著保溫桶,痛心疾首,“說!誰送的?!是不是樓下那個提桶的?!”
夏冰也湊上來,眼神銳利如刀,在曾敏紅暈未消的臉上和保溫桶之間來回掃射,嘴角勾起洞悉一切的笑容:“嘖嘖嘖,銀灰色保溫桶?這品味…這做派…敏敏,坦白從寬,抗拒從嚴!是不是吳衡學長?!”
李璐更是直接扒拉開曾敏擋在保溫桶前的手臂,對著桶身嘖嘖稱奇:“哇塞!還是膳魔師的!這桶不便宜啊!曾敏同學,組織需要你立刻、馬上、詳細匯報情況!樓下那位送溫暖的是哪位神仙?發展到哪一步了?送了幾次了?啊?”
三人連珠炮似的轟炸,把曾敏堵在門口,進退不得。她抱著保溫桶,臉紅得像煮熟的蝦子,窘迫得恨不得原地消失。她支支吾吾,眼神躲閃:“沒…沒有誰…就是…就是順路…”
“順路?!”老肖拔高音調,指著門外,“順路順到女生宿舍樓下?還特意提個保溫桶?還剛好七點整?曾敏同學,你這借口還能再假一點嗎?”
“就是!我們都看見了!”夏冰一臉壞笑,“吳衡學長親自送來的!對吧?他剛才是不是還…‘擦眼淚’了?”她故意模仿吳衡剛才抬手的動作,眼神曖昧。
曾敏的臉更紅了,簡直能滴出血來:“夏冰!”
“哦——!擦眼淚!”李璐和肖曉立刻抓住重點,發出意味深長的起哄聲,“好溫柔哦——!”
“哎呀!你們別說了!”曾敏羞得跺腳,抱著保溫桶就想往樓上沖。
“別跑!”三人哪肯放過她,嬉笑著圍堵。推搡笑鬧間,曾敏手里的保溫桶蓋子沒蓋嚴實,被她不小心撞開了!
一股溫暖清甜的南瓜混合著小米的香氣瞬間彌漫開來!緊接著,兩個煎得金黃酥脆、底部帶著漂亮焦圈的煎餃,和一個圓潤飽滿、一看就流心的溏心蛋,咕嚕嚕從桶口滾落,掉在了宿舍樓門口光潔的地磚上!
“啊!我的蛋!”曾敏心疼得驚呼出聲,下意識就想彎腰去撿。
就在這時,一只骨節分明的大手,比她更快一步,穩穩地撿起了地上那個還冒著熱氣的溏心蛋。
時間仿佛靜止了。
曾敏僵在原地,保持著半彎腰的姿勢,石化般抬頭。
老肖、夏冰、李璐三人臉上的嬉笑瞬間凝固,嘴巴張成了“O”型,齊刷刷看向門口。
宿舍樓厚重的玻璃門被推開,去而復返的吳衡站在那里。他手里拿著那個剛剛搶救下來的溏心蛋,另一只手里,拎著一個印著“校園超市”LOGO的塑料袋,里面裝著牛奶和面包。他的目光平靜地掃過地上滾落的煎餃,掃過石化當場的曾敏和三位呆若木雞的圍觀群眾,最后,落在自己手里那顆沾了點灰的溏心蛋上。
空氣死寂。連宿管阿姨都從窗口探出頭來,好奇地看著這詭異的一幕。
吳衡的臉上依舊沒什么表情,只是眉頭幾不可察地蹙了一下。他邁步走進來,走到曾敏面前,無視旁邊三道快要把他燒穿的八卦視線,將那顆溏心蛋遞還到她手里,聲音平穩無波,聽不出任何情緒:
“這個,不能吃了。”他指了指地上那兩個同樣滾了灰的煎餃,然后,將另一只手里嶄新的超市塑料袋塞進她空著的那只手里,“吃這個。”
曾敏呆呆地抱著溫熱的保溫桶(蓋子還敞開著,露出金黃的粥),一手拿著沾灰的溏心蛋,一手拎著超市塑料袋,整個人處于靈魂出竅狀態。
吳衡的目光在她呆滯的臉上停留了兩秒,然后,轉向旁邊石化的老肖、夏冰和李璐。他的視線平靜地掃過她們寫滿震驚、八卦和“臥槽”的臉,沒有絲毫被撞破的窘迫,反而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坦然。
他微微頷首,算是打招呼,然后,對著依舊處于宕機狀態的曾敏,用他那特有的、低沉而清晰的嗓音,下達了今日第二道指令:
“下次,把蓋子扣緊。”
說完,他不再看任何人,轉身,推開玻璃門,迎著初升的陽光,步履沉穩地離開了宿舍樓。背影挺拔,從容不迫,仿佛剛才只是完成了一項再平常不過的日常任務——比如,給某個笨手笨腳、連保溫桶都拿不穩的學妹,緊急補充了一份備用早餐。
直到吳衡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里,宿舍樓大廳才像被按下了播放鍵。
“臥——槽——!!!”老肖、夏冰、李璐三人異口同聲,爆發出驚天動地的尖叫!
“他看見了!他全看見了!他居然回來了!還給你買了面包牛奶!”夏冰激動地抓住曾敏的肩膀搖晃。
“他還幫你撿蛋!還嫌棄你蓋子沒扣緊!啊啊啊啊!好寵!好蘇!”李璐捂著臉,原地蹦跳。
“官宣!這絕對是官宣!吳衡學長用他的保溫桶和面包牛奶向全世界宣布——曾敏是他罩的!”老肖一錘定音,眼神狂熱,“敏敏!茍富貴,勿相忘!吳學長家的保溫桶,借我裝一次愛心便當行不行?!”
曾敏被她們搖晃得頭暈目眩,懷里抱著敞開的保溫桶(粥香四溢),一手是灰撲撲的溏心蛋,一手是超市的塑料袋。她看著吳衡消失的方向,又低頭看看手里的“罪證”,再感受著室友們快要將她點燃的八卦之火,臉頰上的紅暈一路燒到了脖子根。
羞恥、窘迫、巨大的甜蜜,還有一絲哭笑不得的荒謬感,像打翻的調色盤,在她心里瘋狂攪動。
那個沉默寡言、惜字如金的吳衡,用他獨一無二的方式——一個保溫桶、兩個滾落的煎餃、一個沾灰的溏心蛋,外加一袋超市面包牛奶——在501全體目擊證人的見證下,完成了一場驚天動地的、充滿生活氣息的、名為“曾敏專屬早餐”的**官宣**。
甜甜的戀愛,似乎就是從這一個手忙腳亂的清晨,這一個敞著蓋、香氣四溢的保溫桶,和那個去而復返、沉默撿蛋的身影……正式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