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小子此話,是打算跟隨紅魚的腳步,拜入我青蓮書院?”
百事巷,沈家別院。
梁牧野見他目光真摯,忽地詢問起自身前路來,面色也頗為鄭重。就聽沈柯點頭笑道:“正是如此。”
“雖說咱倆相識不過兩日,老夫卻也能看出...你小子并非池中之物!”
開了個頭,在京中盤踞多年、閱人無數的青蓮書院.兵主,認真剖析了一番沈柯性格:“常人眼中,你是那等遠比同齡人穩當,不會自我折騰之人;看在老夫眼里,卻又不乏冒險的勇氣...”
“......”
在梁牧野剖析的過程中,青年又喝了幾杯槐花酒,安靜聽著。
末了,就聽兵主道:“如此亂世,終歸得有人去冒險;不妨咱們...便去做最壞的打算!”
“該當如何?”
“隱藏自己,步入山市!”兵主劍眉揚起,抬頭去看傍晚天光。
入秋后的太原府,滿城都是蕭瑟秋意。當是因為冀寧道周邊的山魂,正被霍亂大幽之人驅趕前來,往年這時候會在太原附近徘徊的雁群,也沒了蹤跡。
“多謝前輩指教!”
當是被梁牧野戳中了心境,沈柯朝他舉杯。
卻是經由半年多來的探查,他幾乎得出了和青蓮書院.兵主一般的結論:開山之事不可違!
不說其它,單是時間跨度:
青蓮書院,紅塵仙宗等一眾決心入局之人,少說也被甩開了二十余年!
畢竟對方遠在白蓮妖變之前,就謀劃了這出開山.藏魂之舉;更是因此,將壽元漫長的精怪一脈屠戮了六成有余。一旦開山,勢必會雷霆萬鈞!
“既然開山之事已成定局,不知書院又作何應對?”
像青蓮書院這般、作為天下儒生標尺的存在,在發現迷局之后,自然得花更多工夫去思考對敵策略...知曉結果已定,沈柯便直言問道。
“自然得用盡全力,搏上以一搏。”
青年聽了,苦笑道:“書院此舉,是想為這世間的億萬生靈,保留一絲心氣么?”
“正是如此!”
明知兇險而向前行,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單是梁牧野這句話,青蓮書院不愧為大幽儒生標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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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伯,青藤請你吃酒!”
兩刻鐘吧,齊伯牙和槐青幾人采買回來。
到得三岔口,卻是孤疑著停住腳步:只見他們離開之際,尚且魂幡飄揚、滿街白紙的百事巷,居然眨眼就變得生機勃勃,更是有無數靈獸雀躍其中。
靈韻流轉,玄奇萬分。
“......”
以為來錯了地兒,老管家便想出聲呼喊。
卻是青年,率先朝對街叫了一句。跟隨齊伯牙前來的沈長天見了,立刻朗笑著經過竹叢,到得沈家別院門口:“只要是侄兒的筵席,即便是那龍潭虎穴,沈某也敢去得!”
言語豁達,再沒有之前那縮著脖子,當了半生鴕鳥的失意之態。
“咦,桃夭阿姊和大椿伯伯?!”
槐青感受到滿巷妖氣,警覺了一回,卻是認出了先前盤踞在萬妖樓的大椿妖和桃花妖;欣喜之余,卻是再次化作青色小狐的模樣。
幾個縱身,便借助墻角的竹林,躍上了桃樹枝頭。
身段娉婷、面如敷粉的桃花妖,立刻出現在枝頭處,和小狐女并肩而坐...
“青藤,這是百事巷的租房地契,大伯給你取來了。”到得院里坐定,看到滿院的玄奇景象,沈長天又是一陣咋舌。
好在他在院中,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異人:
其中還包含了厭勝木偶,夜游神之類的異數...于是對于沈柯這千奇百怪的朋友圈,便也沒有太過驚訝。
“麻煩大伯了。”
沈柯笑著幫沈長天拍了拍袍服后擺,接著取出一袋銀錢,讓他去巡檢司報備。卻是沈家大伯,如今還身兼著北郊三巷的保長職務。
如此涉及坊市租賃的事,交予他去打理最為妥當。
“吧嗒,咳,咳咳!”
等閆柏辰和黃昊三名國槐軒弟子擺好飯食,又是兩月沒見、向來喜歡賴在沈家別院的棺材鋪老板,方才拎著煙斗進門。
卻是才抽了一口,便咳嗽了幾聲。
“好你個馮老頭,抽不了煙就別抽嘛,愣要折騰自己的身體?”槐青見了,凌空從樹上下來,一把搶過馮木匠的煙斗,磕掉旱煙,別回棺材鋪老板腰間。
“你小娃,這糟爛年月除了抽煙,還能做啥...”
小狐女聞言,卻是瞪了回去:“可別再說你那“抽歲月”的古怪論調了,聽著煩心。”
眾人聽得這像爺孫拌嘴一般的話語,不由得一陣莞爾。
“......”
唯獨沈柯透過陰瞳:看到這不過六旬出頭,兩個半月前還身體硬朗的棺材鋪老板,渾身涌起諸多死氣...卻是和當初的黃掌柜一般,早已藥石無醫!
不過筵席在即,他便也沒吱聲。
..........
“這位是陸學政夫子,梁大先生。”
介紹完一眾太原府.北郊之人,沈柯又同眾人,引薦了一回梁牧野,眾人隨即落座。閑置了兩個多月的沈家別院,再次傳來孩童打鬧,光籌交錯的喧鬧聲。
“是了青藤,你這次回來,能在家里待多少時日?”
酒過三巡,齊伯牙面露期待著看向身旁的青年:卻是沈柯念書那會兒,他時常接送。卻是自打考中秀才之后,便隔三岔五就隨陸紅魚外出游學,又領了案牘庫的差事。
聚少離多,卻是令他心生失落。
“能待到小雪時節吧。”
沈柯微笑作答,給齊伯牙碗中夾了一個獅子頭。
“要不趁著這段時間,回祖宅小住幾日?”沈家大伯借著酒意,終于將這捱了好多年的托辭說了出來。不過看到如今門庭若市的沈家別院,卻是不抱多大希望。
“邊軍巷終究是擁擠了些,若是大伯得空,可以到百事巷盤一處院子居住。”
果然被沈柯輕巧揭過。
“你小子這年紀,也該娶房親事了。”眾人正笑談間,就被馮木匠一句話破壞了氛圍:“畢竟人一旦過了那個沖動的年紀,大多都會歸于平淡,不再去想那等兒女情長...”
“哈哈,沈老弟要找,也得找它一名志趣相投的道侶。”
梁牧野聽了,卻是打趣道:“梁某有一名陸家侄女,和他年歲相當,恰好能湊成一雙。”
沈柯:“......”
好你個表面兄弟,上一秒才因為喝酒盡興;說是不再糾結師徒輩分,彼此以兄弟相稱。一回頭,就擱這兒拿著自家兄弟開涮?
“以咱們兄弟倆的年歲,要不...梁老哥先打個樣?”青蓮書院.兵主話音剛落,就被某人迎頭痛擊。
“如此說來,梁大先生竟是未曾婚配?”
自家人就是自家人,才聽沈柯拋出話頭,齊伯牙便接了過去。
“古人云,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梁牧野聽了,面露難色:“梁某此生醉心習文格物,怕是沒有這個緣分了...”
看吧,都是雛雞。
誰還能取笑誰啊?想到前晚在青玉坊,梁牧野連向梅語禾介紹自己的勇氣都沒有、裝完×就跑的行徑,沈柯隨之一陣壞笑。
“我有一位狐族姨娘,可介紹給梁老哥。”
槐青原本在啃雞腿,聽到沈柯的話語,卻是好奇道:“那姨娘姓甚名誰,我怎地不知道?”
“梁兄,青兒問你呢。”
遇到尷尬就開溜是吧?
這一次,沈柯卻是直接將話頭拋給梁牧野,霎時間,整個筵席的氣氛就變得古怪起來。
沈家別院的筵席,便在這等輕松古怪的氛圍下,一直鬧到半夜。
..........
“各位除了我從萬妖樓帶回來之人,剩下半數,應該是在雜務巷見過齊叔的畫皮,才會出現在院中。”
丑時到來,沈柯和齊伯牙一道收拾完院內的桌椅,重新坐回大槐樹下。
“回沈先生,正是如此。”
見他坐定,一名邪祟七品.白衣初期的老者這才走上前來,朝他抱拳道:“我等齊聚沈家別院,是想央求先生為我等畫皮。”
“還請先生,為我等畫皮!”
一眾邪祟,齊齊出聲。
卻是在沈家別院盤桓這一個半月里,看到了這以喪葬事宜為名的百事巷,一連經歷過太歲出巡以及【考】字燈籠;邪祟數量雖說削減了三成,卻幾乎沒有戾化。
以他們對死氣的敏感度,自然發現了沈家別院里傳出來的清和之氣。
“也罷,自今晚開始,沈某便每晚畫它十張畫皮。”
答應了一眾邪祟的條件,沈柯卻又開口道:“不過諸位,也得答應在下。從今日起,得隨沈某修習【叩山】之術,以期在開山之際,一舉遁入山市!”
“......”
聽到這個條件,一眾邪祟面露茫然。
為首的邪祟七品.白衣老者,卻是再度抱拳拜了下去:“沈先生大德,我等沒齒難忘!”
“多謝沈先生!”
在他解釋之后,一眾邪祟方才恍然大悟:沈柯答應帶領它們遁入山市,便能擺脫眼下這大五行法則崩壞,邪祟互相吞噬的冀寧道危局。
無異于給眾人,重新開辟了一條活路!
“那諸位便記好,眼下不是立秋,而是初春時節...畫皮過后,你等便能借助大椿叔衍生出來的新枝嫩葉,感悟春生之意!”類似讖語一般的辭令,從沈柯口中說出。
卻是不止邪祟,便連一眾被他自萬妖樓帶出來的精怪們,也滿臉迷茫。
--大幽眼下分明已過立秋,他卻要讓一眾邪祟,感悟春生之意?!
大椿妖聽了,同樣不明所以,卻依舊語氣堅決道:“樓主既是如此安排,自由他的道理,我等聽令行事便成!”
“謹遵沈先生號令!”
其余精怪邪祟聽了,再無異議。
【春日伊始,叩山!】
【冬藏過后,萬物復蘇;春日伊始,靜叩山門!】
此術,是沈柯在太原案牘庫中,為一眾白蓮妖變初期.景德年間的怨靈畫皮得來。
剛獲得這個法術那會兒,他并不知曉這【叩山】術法的用途;卻在陸紅魚明確白蓮妖變的目的,是為開山之后,便瞬間明白了這術法的作用。
--接納山市法則,方能遁入山市!
“若是此事能成,那青蓮書院在山市洞開之后,注定會有一席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