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月里有一家酒館，發生過許多故事。這眼門兒前兒的事兒，能說到大天亮。

酒館內有一戲臺，掌柜的是這京西有名的票友。

人啊，這一生總有那么點愛好。

吳大掌柜便是這奇人中的奇人，黑白兩道各有來往，各有孝敬。

卻唯獨好這戲臺大鼓，鼓槌起落便如人生起落。

這四九城里的故事，無非是誰家得了勢，誰家垮了臺。

這酒館生意卻一天天做著，達官貴人坐的，市井小民坐的，窮酸秀才、要飯花子坐的。

只要您有錢這酒館來者不拒，拒者不來。

清明雨后菜市口，鍘刀起落輪回身。

孫小二背著籮筐出西門買菜，正趕上一群洋人處決犯人。

“各位鄉親父老，本人馮驥才，奉旨捉拿造反派。”

“朝廷有令，包庇者死罪，供述者獎紋銀千兩。”鷹鉤鼻子、濃眉小眼睛兒的宦官在臺上反復踱步。

一群藍眼睛的洋人，奸笑著瞧著血流成河的場面。

人群中各家探子借著人群緩緩散去，不知道又是誰家的不眠夜。

自打異族入侵，這大齊國便沒了安生。

先是雍親王當政，洋人扶持下挾天子以令諸侯。

后來當朝十五歲小皇帝宣武帝不堪其辱，在軍機處大臣協助下一路南逃江南。這大齊國算是亡國未滅種。

早年間，齊桓公打天下。政權不穩，分封出去諸多將士為自己守江山。

三百年歲月，齊家江山早已換做他姓。諸侯之間多有戰端，但這四九城還算祥和。

直到洋人入侵，大齊淪陷。這四九城才沒了祖訓，混亂不堪。

四九城外的包衣奴才為了活命都做起來死人買賣。那是殺人越貨占山為王無惡不作。

孫小二背著菜筐，轉悠一上午，只在東城老寡婦那里買到幾顆水蘿卜。西城半仙那里換來半截老山參。

又跑到南城官家屠宰場憑著吳掌柜名聲買來半斤蘇子羊后腿。就這三樣便花去五百紋銀。

走進后廚孫大壯正架鍋燒水，水開白霧散，熱氣蒸騰。羊后腿來不及清洗干凈便整只下鍋。

用漏勺撇去浮沫，蓋上過燉煮倆時辰。

筷子一戳彈滑，當當將老山參剁三段，混著已經切好的蘿卜塊、土豆塊一起下鍋。

就這時節能吃到肉就不錯了，吳大掌柜也就沒那么多窮講究了。

后院忙活著，前院緊忙活。今天是酒館的大日子。

汴州軍曹吳有為回京述職，這軍曹是吳掌柜拜把子兄弟。曾經落草為寇，后在漠北被詔安。

吳有為是個魁梧漢子，腰間別著跨刀。摟著西城綠柳苑的姑娘。喝著酒館自家陳釀三十年碎月。

吳掌柜坐著陪“大哥，這京城不太平啊！”說著便給吳有為斟酒。

“小弟，你是不是聽到些什么風聲？”

吳掌柜瞧著歌姬，眼神跳動。歌姬緩緩退去。

“大哥，最近朝廷在菜市口流血不止。我們煙土生意不好做啊！”

“四處都在搜捕，說是搜捕罪犯，其實大家心里都明白，都是沖著煙土來的?！?

“好在小弟我運籌帷幄，提前將煙土散了出去，沒有多大損失。”說著吳掌柜，便起身走到門口。

孫大壯正好送菜過來。羊肉上桌，吳掌柜讓伙計趕緊下去。

一邊吃著羊肉，一邊將山參抵到吳有為碗中。

“大哥，四九城是不是又要有戰亂?。孔罱峭獾牟耸窃絹碓劫F，越來越難買?！?

吳有為斟酒說道“小弟，不瞞您說，我估摸著這世道又要變天了?！?

“你還不知道吧，這西河口的鐵礦早就不是大齊的了。我們駐扎在哪里，如同看門狗甚至連狗都不如。”

“我在外圍瞧著里面一個個，嗨……，皮包骨都不如?！闭f著說著吳有為便哭了起來。

吳掌柜趕忙上前安慰“大哥，不至于，不至于。來來喝酒，俗話說的好一醉解千愁。”

次日，吳掌柜望著吳有為離開的方向。能讓這落草漢子都流淚，這老百姓該怎么活啊。

轉身回酒館，吩咐孫小二將酒窖里三十年以上的酒都埋起來。

吳掌柜有預感，這酒不能喝陳酒，再喝下去恐怕大難臨頭。

兵荒馬亂的自家酒是不能喝了，要去其他地方進貨，雖然口碑差點，至少不用囤積糧食。

清晨霧氣，雞鳴散。孫小二背著籮筐剛要開門，便有一陣急促敲門聲。打開門，吳有為一身是血，倒進門來。

孫小二那見過這陣仗，驚的撒腿就跑。棒棒……，吳掌柜從睡夢中驚醒。

“掌柜的，您趕快去后面瞧瞧吧！”孫小二喘著粗氣。

“慢點說，慢點說?！贝┲弦卤阕叱鲩T來。

“掌柜的，吳老爺倒在了咱們家后門，您快去瞧瞧吧！”

吳掌柜慌慌張張，急忙來到后面。瞧著一身夜行衣的吳有為。一時間不知該如何是好。

轉身吩咐孫小二將吳有為抬進后院。鮮血流淌在地上畫出痕跡。孫大壯面露喜色，趕忙上前幫忙，用白灰清楚血跡。

吳掌柜吩咐孫小二去西城請半仙。退去吳有為衣裳用火燒去。一切準備妥當，孫小二領著半仙回來。

止血散敷上傷口，疼得吳有為大叫起來。吳掌柜環顧四周，孫大壯卻不見了蹤影。

“老爺，咱們趕緊跑吧。孫大壯帶著洋人來了?！闭f完孫小二便要跑，還沒跑出多遠便被士兵架著來到酒館。

吳掌柜笑著上前說道“斐斯泰洛齊先生，不知閣下來寒舍有何貴干？”

洋人沒有言語，馮驥才開口說道“吳掌柜，我們接到線人舉報，說您窩藏朝廷重犯。”

“把孫大壯帶上來?！?

孫大壯怯懦的瞧著吳掌柜說道“對就是他，窩藏朝廷重犯。我都看見了，重犯就在里屋?！?

馮驥才“你你你，去進里面搜搜?！?

只聽一聲爽朗的笑聲。

“哈哈哈哈……，馮老弟別來無恙啊?！?

吳有為帶著軍隊緩緩從眾人身后走出來，吳掌柜看著自家哥哥并不像是受傷在身。

趕忙上前拉住吳有為手臂，輕聲說道“大哥，您沒有受傷？”

吳有為略顯狐疑，說道“老弟，那里的話??！昨日我出勤城外今日才歸?！?

不時，士兵架著黑衣人從屋子里走了出來。吳有為瞧著黑衣人模樣，怎么跟自己如此相像。

心道“不好，有人假冒我。”

馮驥才開口說道“吳都督，此人是誰，怎么會出現在您胞弟的酒樓?！?

吳有為“馮督察，這是哪里的話？此人是誰我可不認識，不如您帶回去審查審查不就知道了?！?

馮驥才吃癟，轉身請示洋人。洋人間飯點，孫大壯想要上前討賞，只聽噗嗤一聲哐當倒地。

孫小二西出菜市場，吳有為監斬親哥哥。有道是世事難料，本是同根生，歲月不饒人。

吳掌柜盤算著生意，宣武帝二十年，洋人終于被趕進漠北苦寒地。

吳掌柜也終于可以改頭換面，吳有為有個兄弟名叫吳有義。二人坐在酒館里，品嘗著六十年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