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還是不殺?
這里四下無人,是一個絕妙的作案場所,他大可以把她扔在湖里,別人發(fā)現(xiàn)后大可以查到她差點被人非禮,這就查不到他頭上了。
美中不足的是,他路過御花園的時候被許多個宮女瞧見他向樹林走去,季若琛心想,這次還是不殺為好。
陳塵側倒在雪地里,紅撲撲的臉被一頭濃密的黑色秀發(fā)包圍著。臉上是月光的靜謐,她閉著眼,一滴眼淚從眼角滴在鼻梁上。
季若琛用手指碰了碰她的臉,果然,二公主中毒了!季若琛的手瞬間感到滾燙。翻開陳塵右手的袖子,只見她的瘦長胳膊上是一道長長的刀割的傷口,正在緩緩浸出血來,右手掌心里也被青花瓷片割出幾道傷口。
季若琛心里冷笑道,這傷口恐怕是為了清醒自己割的。太后宮里的手段還真是厲害,聰明如她都中招了,不知道是怎么鬧得天翻地覆才逃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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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塵睜開眼,發(fā)現(xiàn)自己一個人在昏暗的寢殿里。
竟然沒死。
她想。
她抬起右手看了看,多了幾道包扎的痕跡。
這又是在干什么呢?
正想著,屋外突然傳來了陣陣煙花聲,響徹天際,一炮接著一炮,好不熱鬧。
到點了,估計要響半個時辰,每年的保留節(jié)目,他們現(xiàn)在都應該在城樓上站著了。
煙火的燈光透著米色的窗紙投射進了陰暗的屋子里,投在灰色的地板上,幻出五顏六色的形狀。
陳塵一時看得頭暈目眩。
一聲吱呀聲傳來,季若琛推門進來。
“…………。”
“這是藥。”
季若琛手里端的白色瓷碗里裝了棕色的水和白色的勺子,在床邊找個凳子坐下。
陳塵也不起身,躺在床上,盯著眼前這個人。
突然,一只綁著繃帶的手從黑暗中伸出來掐住季若琛的脖子,一動不動。
“怎么,您現(xiàn)在要把我掐死?”
季若琛端著藥,心里覺得好笑。
陳塵手上沒怎么用力,但仍然是一動不動。
隔著繃帶也能感覺她手掌燙的滾熱。
“胖虎呢?”陳塵發(fā)出微弱暗啞的聲音。
“我剛才已經(jīng)去叫他了,他馬上就來。”
“劍呢?”
“劍在紫檀木架上呢……”
問完,陳塵的手還是不肯放下。
季若琛的雙手捧著一碗藥,脖子被人掐著,卻也一動也不動地看著她。
兩人就這么一個奇怪的姿勢對視。
過了一會兒,陳塵的手終于松開了。
陳塵緩緩撐起身子,只感覺自己熱得像個火爐,天旋地轉,頭腦發(fā)脹。
“這是哪的?”陳塵看著碗喉嚨嘶啞地問。
“在御膳房隨便找了幾種食材配的。”
季若琛也不點燈,就著月光和煙火,一勺一勺喂給她喝,陳塵也就一勺一勺地喝著。
屋外的炮聲還是轟隆隆地響著,配合著兩個人的對話。
過了許久,喝著喝著,陳塵突然眼前一亮,像是發(fā)現(xiàn)什么寶物似的,突然抓住季若琛的手,贊嘆道:“哇,好長的手!”
陳塵忽然把季若琛拿勺子的手扯過來,低下頭仔細端詳。
他的手一點也不像武人的手,像個漂亮女人的,寸寸棱角分明,手掌寬大,手指纖細,像是白玉雕的,粉團捏的,指甲都是淡淡的反光的粉色,沒有一絲雜質。
“我從來沒有見過這么好看的手。”她目不轉睛地看著贊嘆道。
她低著頭,眼睛睜的很大很認真,臉上的眼睫毛顫動著,用手輕輕握著,小心翼翼地端詳,好像一個見到新鮮事物的孩子。
他觸摸到她的手,感受到了粗糙。滾燙,又粗糙。她的手很小,手指很細,有些發(fā)黃,皮膚上有很多細紋,而且布滿了新的舊的繭,疊加在一起。右手比左手要大,要腫一點,上面還有微微發(fā)紅的斑塊。
季若琛看著她的臉,心里突然不是滋味,也說不出為什么。他突然把手抽了回去,“把藥喝了吧……”
二公主看著自己突然落空的手,剛剛亮起來的眼睛又暗淡了下去。
藥喝完了,陳塵呆呆地躺在床上望著天花板,渾身還是發(fā)熱。季若琛坐在床邊。屋外依舊是雷鳴般的煙花爆炸。
“你為什么不去看煙花?”
“…………為了給你熬藥。”
“你的宮里為什么沒有丫鬟?”
“才三個人,去看煙花了吧………………這不是我的宮,是我娘的。”
“為什么才三個人?”
“我又不經(jīng)常回來,要那么多干嘛……”
“季若琛,你的娘是什么樣的?”
“不記得了,她很早就死了。”
“你是怎么入軍的?”
“小時候在武官長大,到了年齡就入軍了。”
“……………………”
“……………………”
“如果你人生只剩下十幾年,你會怎么活?”
陳塵突然開口。
季若琛不知她為何突然這樣問,以為是被她燒壞了腦子胡言亂語。
“自然是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想怎么活就怎么活………”
她呢喃著,耳邊是燦爛地煙花爆竹聲。
“你剛剛為什么不殺我?”
這問題如突然平地一聲驚雷,不知跟屋外的煙花聲音比誰大。
季若琛震驚,瞳孔放大,怎么又來了!!??
“剛剛在樹林里,為什么不殺我?”
見他不回答,陳塵又重復說一遍,語氣平淡,好像在問平常話一樣。
“我…………你………………”
陳塵突然起身,坐在床沿上,湊近他的臉,直勾勾看著他的眼睛,如夜狼一般。
“剛剛,為什么不殺我?”聲音質地清楚。
耳邊砰砰作響,不知是煙火還是季若琛的心跳,他手心冒汗,抓緊了膝蓋上的衣服,簪子已經(jīng)被戴回頭上,空氣變得越來越灼熱。
月色透過雕花窗棱倒影著兩個人影,煙火照應兩人的臉頰。
就在季若琛要掙脫時,突然陳塵的嘴唇傾了過來,不偏不倚地落在他嘴上。
季若琛大腦一片空白,手也不敢碰她。
發(fā)生了什么!!!???她在干什么!!??
不一會,陳塵就把嘴唇移開,歪著頭,她瞇著眼睛默默地上下打量他的表情,玩味地笑說:
“你要去告狀嗎?”她有些輕佻地問,披散著頭發(fā),跟季若琛只有咫尺距離。
季若琛呆在那里看著她,一臉茫然失措,她……她也太敢了吧!她就算是北疆將軍,執(zhí)掌神劍,有恃無恐,無所顧忌,不講規(guī)矩,但同時也是正牌崚國二公主,不是什么煙花柳巷的下流坯子,竟然會對一個男人私自做出這等事情!
季若琛一臉懵地搖了搖頭。
她突然眼神狠厲,語氣陰冷,變臉變得飛快,又問起了老話題:“你,為什么,不殺我?”
我的老天爺!她到底要問多少遍?季若琛感覺又好笑又奔潰,自己快要瘋了,這個二公主也已經(jīng)神志不清了。
“…………我沒有想過殺你。”他吞了吞唾沫,小心翼翼地依舊回避這個問題,他也只能回避,難道還正面承認了嗎?是!我就是奸細!我居然沒殺你!
陳塵將信將疑的樣子,眼神迷離,在他眼里找尋著線索。
她忽而一抬手,一下子把他頭上的銀發(fā)簪拔了下來。
季若琛心想,完了,就知道她發(fā)現(xiàn)了這把殺人工具,早知道當時就不握在手里了。季若琛后悔地想著。
陳塵贊嘆地看著這把做工精美的簪子,“好鋒利”,說著便把尖頭對準自己,
季若琛鬼使神差地一把握住她灼熱的手,阻止了她進一步的動作。
難道就讓她這么死了?這樣便完成了自己的任務?季若琛也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阻止了陳塵自殺,難道是因為怕自己被懷疑?因為剛剛告訴了胖虎自己與二公主見過面,但以他的功夫,大可以逃出皇宮,一走了之,那是因為什么?季若琛現(xiàn)在心里亂的很……或許,這么容易地捕獲獵物,讓這個黃金段位的獵人產(chǎn)生了挫敗感,若是讓陳塵就這么自我了斷,成全了自己的任務,就像是接受了她的施舍一般……
陳塵轉頭來與季若琛直勾勾地對視,兩人沉默、表情肅殺,屋內,氣氛詭異起來。
不一會,窗外的煙花聲停了,一盞西洋鐘在滴答作響,屋外傳來了呼呼的風聲。
世界的靜止讓兩個人都清醒了許多,
陳塵突然回過神,緩緩移開自己的目光,如大夢初醒,一把甩開手,季若琛的簪子被摔在地上。
陳塵站起身來,背對著季若琛,面無表情地說:
“你該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