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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月四日

今天遇上了件稀奇事兒。下午,丈夫外出散步的時候,我進了他的書齋。因為新年的頭三天是“三賀日”,我就沒有打掃書齋。今天本想去打掃一下,卻在無意之間看到了一把鑰匙。鑰匙就掉落在書架的前面,書架上有一個小花瓶,插著一支水仙。或許,這完全無需在意。不過,我還是覺得頗有幾分奇怪的。丈夫是個謹慎的人,不會出于疏忽而把鑰匙掉在了那個地方。而且,在他寫日記的那么多年里,鑰匙一次也未掉過……其實,我知道丈夫把那個日記本放在那個小書案的抽屜里,而且還會上鎖,也知道藏鑰匙的地方,有時是夾在書架上那些各種各樣的書中間,有時會塞到地毯下面。這些事情,我都早已了若指掌。不過,我自有分寸,清楚什么事兒該知道,什么事兒不該知道。我知道那本日記的所在,也知道鑰匙的藏匿之處,但也就僅此而已。我決不會打開那本日記,也從未看過半個字。可是,今天的事頗有些詭異。丈夫生性多疑,從來都是特意鎖好了抽屜之后,再把鑰匙小心藏好,否則就無法安心似的……這樣的一個人,今天怎么就會無端無由地把那個鑰匙掉在了那個地方呢?莫非是他的心理發生了些變化,覺得有必要讓我讀日記嗎?而且,他或許很清楚,如果直接讓我讀的話,我是根本就不會讀的,所以才這樣,算是迂回地告訴我說:“鑰匙在這兒呢。你若想讀,就秘而不宣地讀吧。”這樣說來,我清楚鑰匙的藏匿之處的事,他應該一直都不知道。不對,不對,他應該是想說:“你秘而不宣地讀,今后我也就秘而不宣地允許了。不過,雖說是允許,表面上可還是要佯作不許的……”

算了,怎樣都是無所謂的。即便真的如我所料想的那樣,我也是決不會讀的。我不想跨越自己所設定的并墨守至今的界限,不想進入丈夫的心理世界。我不喜歡讓別人知道自己的內心,同樣也不喜歡對別人心理世界的深處追根尋底。況且,如果他是有意讓我去讀那本日記的話,那說明里邊可能會摻進了虛假的內容,而且也不可能盡是寫些讓我愉快的事。不過,他只管去寫他喜歡寫的,想他喜歡想的,我都無所謂。但是,我就是我,我自有打算。實際上從今年起,我也開始記日記了。像我這種從不向別人吐露心聲的人,至少有必要自己講給自己聽。但是,我要小心,不能因為一時疏忽而露出了馬腳,讓丈夫察覺到我在寫日記。這個日記,我要趁著丈夫不在家的時候悄悄地寫,還要好好地藏在丈夫絕對想不到的某個地方。我之所以生出要寫日記的想法,第一個原因其實很簡單。我對丈夫日記本的藏匿之處是一清二楚的,相反,丈夫連我在寫日記這件事情都渾然不覺。稍一對比,高下立見。一種優越感油然而生,讓我感到無上的欣喜……

前天夜里,是新年的第一次房事……啊啊!這種事情竟然寫在筆下,到底是怎樣的一種羞愧呀!父親在世的時候,常常訓誡子女要“慎獨”,倘若他知道我寫下這種事情,到底會怎樣嘆息我的墮落呢……丈夫似乎是一如既往地到達了歡喜的極頂,而我卻又是一如既往地遠未盡興。而且,事后也讓我感到難以形容的不快。丈夫因為自己體力衰退而感到羞愧,每每都對我說抱歉,但又攻擊我,說我對自己的丈夫太過冷靜。所謂“冷靜”,是丈夫對我的批判。他說我是“精力絕倫”的女人,在那方面強到如同病態一般,但我的做法過于“公式化”“毫無新意”和“了無生趣”,沒有一點變化。他說我平素凡事消極、謹慎,唯獨對那件事是積極的,盡管如此,還是二十年如一日地用同一個方式、同一個姿勢——然而,丈夫又似乎洞察著我的一切反應。對于我無聲的求歡,他從未失察;對于我細微的意思表露,他也都很敏感,馬上就能覺察。又或許,是因為我的欲求太過頻繁,以至于讓他一直戰戰兢兢,結果反倒弄成了那個樣子——用他的話說,我是個純粹的功利主義者,沒有一點兒的情趣和味道。丈夫說,“你對我的愛,還不及我對你的愛的一半”“你就是純粹地把我看作必需品罷了——而且是極不完備的必需品。你如果真的愛我,就應該更有熱情,就應該響應我的任何要求”“我沒能讓你得到充分的滿足,但一半的責任在于你。如果你能更有力更有效地挑起我的熱情,我也不至于如此不行。你一向連一點兒努力都不做,做事的時候從來不主動配合我。你明明貪吃,卻一直揣著手,只想著等人來喂”,甚至還說我“是冷血動物,是個心地惡毒的女人”。

丈夫那樣看我,那樣說我,倒也不是一點兒道理都沒有。只是,我從小就受到父母的舊式教育,一直以來就認為作為女人無論在什么情況下都理所應當是被動的,決不能對男人有任何主動的言行。我絕非沒有熱情,而是稟性內斂。我把那熱情深深地潛藏在了身心的最底層,從不向外釋放。縱然是勉強著要釋放出來,也一定會在釋放出來的那一瞬間消散得一干二凈。我的熱情,是蒼白的,不會熊熊燃燒。但是,丈夫并不明白……近來,我越發深切地意識到,我和他做夫妻很可能就是一個錯誤。原本,我應該有一個更為匹配的人,而他應該也是如此。我和他之間,在性的嗜好上有太多地方是矛盾的。當初,我遵照父母之命,懵懵懂懂地嫁到夫家,一直以為所謂的夫妻就是如此。但在今天看來,我大概是選了一個和自己在性方面完全合不來的男人。我以為這就是自己命中注定的丈夫,雖然無奈,但也只有忍耐。可是,每當我與他直面相對,都會毫無來由地感到一陣惡心在胸中涌動。那種惡心……沒錯!那種惡心的感覺,并不是在這一兩天才開始有的,而是早在新婚的第一夜,自從與他同衾的當晚就已經萌生出來。在那個久已逝去的新婚旅行的夜晚,我上了床,看見他從臉上摘下了近視眼鏡。就在那一剎那,我的心頭猛地一顫,不覺毛骨悚然。現在想來,那個情形仍然歷歷在目。一般說來,總戴著眼鏡的人如果摘下了眼鏡,無論是誰的臉都會看起來有那么一點怪。但是,丈夫的臉卻在一瞬之間變得煞白,看上去就像死人的臉一樣。丈夫把那張臉向我湊得很近很近,仔仔細細地觀察著我的臉,仿佛要通過毛孔探察到里面去。我也只得看了回去,打量起眼前的那張臉。我發現他臉上的肌理十分細密,皮膚也猶如鋁箔一樣異常光滑。那一剎,我的心頭又是一顫,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驚懼之下,目光不禁稍稍低落,卻意外地發現他的鼻子下邊、嘴唇周圍還微微地長著一層胡須。他體毛濃重,胡須反倒并不顯眼。我在白天里也沒留意到,現在猛然看見眼前那張異常光滑的臉上竟然冒出了這么一層胡須,不由得心底又是一陣作嘔。那是我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近距離地觀察一個男性的臉。或許也是因為這個緣故,我從那以后直到現在,都不能在光亮的地方長時間凝視丈夫的那張臉。否則,那種心頭一顫的驚懼就會再次襲來。所以,我一定要關掉枕邊的電燈,就是不愿看到他的那張臉。但是,丈夫正相反。只要是在那個時候,他就一定要把屋子里弄得燈火通明。我知道他是要把我渾身上下的每一分每一寸,都竭盡所能地觀察個清清楚楚(我對那種要求是絕少回應的。不過,偶爾也會因為他過于執拗地懇求看我的腳,不得已也就讓他看了)。我不了解丈夫以外的男人,但覺得男性這種生物大概都是那樣地難纏吧。他們執拗要求的各種各樣的惡俗游戲,其實一點必要都沒有,而且令人嫌惡,又甩不掉、摘不下,糾纏不休。這樣的惡心習性,怕是天下男人共有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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