歸咎于男性的生理因素?答案并不如此簡單
1998年阿肯色州瓊斯博羅校園槍殺事件發生后,一位記者向我們提出了“先天遺傳與后天教養”的問題:男孩的暴力行為到底是遺傳因素導致的,還是后天養育環境造成的?記者認為,男孩更傾向于使用暴力,是因為他們的先天基因。當然,男性荷爾蒙的確存在,而且每個男孩都有。但我們認為,過度熱衷于討論生理原因,將誤導我們忽略那個更重要、更緊迫的問題:如何在現行的文化中養育男孩?
我們編了一個段子來回答記者的問題:一位著名的心理學家仔細研究了先天遺傳與后天教養的關系,在翻閱了所有相關文獻后,最終得出結論:先天遺傳以53%比47%的得分勝出。記者笑了,她聽出這只是一個段子,但也明白了其中的含義——我們的所作所為,都同時受到先天和后天的雙重影響。隨后我們又問她,為什么想要把罪名全都加到生理因素頭上。她停了一下說:“大家都想找到簡單的答案嘛。”
然而,無論是愛還是恨,人類的行為從來都找不到簡單的答案。毋庸置疑的是,任何一個行為都會受到多重力量的影響,這些力量既來自自身的生物性,又來自外界的環境。在這個問題上,“先天遺傳與后天教養”的爭論偏離了重點——復雜性。
關于先天與后天,當今的神經科學明確指出兩者不是對立的關系,先天遺傳與后天環境相互影響、密不可分。現在,人們廣泛認識到環境因素可以影響我們的大腦結構。一個極端的例子是一位患者因為嚴重的心理創傷,身體長期釋放應激激素,結果應激激素對大腦的某些部位造成了生理性改變,進而影響了他的行為。換個角度看,大腦的功能可以通過優化環境而得到增強。例如,孩子處在文字和語音豐富的環境中,這樣的環境可以塑造他的大腦(刺激產生新的神經元),孩子的閱讀能力可能得以提高,甚至高出遺傳先天預設的水平。
總之,遺傳并不能決定命運。
當然,男孩和女孩之間確實存在兩個明顯的生物性差異,而這兩個差異將對他們的成長和行為產生影響。
第一個差異是語言能力(我們會在第二章進一步討論)。普遍而言,女孩的語言能力成熟得更快:她們開口說話的時間更早,也更為流利。男孩之后會趕上來,但是在低年級階段,女孩在語言方面的優勢十分明顯,這一點是家長、老師和研究者們非常熟悉的現象。
第二個差異是男孩比女孩更好動,動作更快,動的時間也更久。因此不難想象,好動以及好動的結果,影響著男孩自身的每一次體驗,也影響著人們對于男孩的印象。
除此以外,很多成長中的差異都不能明確地歸結于先天因素。在人們的印象中,男孩在數學方面的優勢似乎很明顯,但是究其原因,也不能簡單地歸功于男孩基因。在許多研究性別差異的數學測試中,女孩的成績反而略好一些。
通常,當有人發現不同性別之間存在大腦功能或生物化學方面的某種差異時,人們都會很激動。假如一位研究者通過大腦成像發現,在韻律游戲中,男女大腦的興奮區域略有不同,那就會成為頭條新聞。但是當另一項同類研究發現在游戲中其實并不存在性別差異時,媒體便不會報道,因為這一發現不具有新聞價值。對性別差異的過度關注誤導了我們對現實的認識。如果一定要對性別差異的研究成果做一個總結的話,那就是男女之間的相同點遠多于差異。
科學研究所展示的關于性別差異的發現確實激動人心,但這些信息在向大眾公布的過程中經常會被誤讀和誤傳,或者被處理得過于簡單化。這些不準確的,甚至是錯誤的信息,被我們當成了關于男孩的真理。
例如,如今流行用“雄性激素”來形容男性,一說起男孩的表現,往往答案就是它。一位家長告訴我們,她的兩個兒子“總在打架”,但她認為干預是徒勞的。“肯定是雄性激素的作用。”她聳聳肩說。一位體育老師談到課堂上那些不聽話的學生時說:“他們只是一群雄性激素過剩的男孩。”
然而,雄性激素享有的聲譽遠遠超過了它的科學基礎。最近一項研究是針對從即將步入青春期到青春期結束的男孩群體,該研究得出一項結論:沒有證據表明雄性激素和攻擊行為之間存在必然聯系。再舉一個例子,紐約市布朗克斯兒童精神病學中心測量了該中心暴力傾向最嚴重的男孩們的雄性激素水平。研究人員發現,這些男孩血液中的雄性激素水平并沒有超出正常范圍,而且與那些相同年齡、相同種族,但不具備攻擊性的男孩相比,他們的雄性激素水平差不多是一樣的。
雖然科學家尚未研究出雄性激素在出生前對大腦的影響,但是我們已經知道,無論是在青春期之前還是之后,血液中的雄性激素都不會引發攻擊性。例如,在青春期早期,所有正常男孩體內的雄性激素都會大幅提高,但并不是所有男孩都會表現出攻擊性。再比如,早在出生18個月時,我們就能觀察到男孩的攻擊行為要遠遠多于女孩的,這個現象會貫穿整個兒童期,但這是由雄性激素引起的嗎?在10歲以前,男孩和女孩的雄性激素水平基本相當。
血液中雄性激素的水平并不是恒定的。雖然一個人先天會具有一定的雄性激素分泌基準,但激素水平并非固定不變的。激素水平在一天當中的變化相當大,最重要的影響因素就是一個人經歷了什么事情。例如,研究表明,如果一個人贏了網球賽,或者哪怕只是下棋贏了,他的雄性激素水平都會上升并在一段時間內保持較高水平;相反,失敗者的雄性激素水平則會下降。激素活動的典型特征,是根據周遭發生的事情做出相應的反應(雄性激素也不例外)。在很多情況下,雄性激素水平的升高,只是攻擊性行為造成的結果,而并不是導致攻擊性行為的原因。
來自人類學家的證據讓“雄性激素導致攻擊性”的說法進一步打了折扣。馬來西亞的薩摩伊人是人們所知最和平的民族之一。在這里,男人之間從不互相攻擊,丈夫從不毆打妻子,父母也從不責打孩子,孩子之間也很少發生打架斗毆的事,攻擊、強奸和謀殺更是幾乎聞所未聞。難道他們體內沒有雄性激素嗎?薩摩伊人認為攻擊是危險的,攻擊的念頭甚至只是不友善的態度,都會增加自己患病或遭遇不幸的風險。因此他們的孩子從小就堅信正常的世界是沒有暴力的。
在北美洲某些特殊的文化社群中也能找到相似的例子,比如美國的基督教分支教派哈特派信徒,他們的社群所擁有的和平程度已經達到令人驚訝的水平。350多年來,居住在自己社區內的哈特派成員從未殺害過其他社區的成員。
攻擊性并非與生俱來的,而是后天形成的,這種狀況在我們這個對攻擊性沖動放任自流的社會中尤其明顯。但我們仍有選擇,仍然可以將男孩們養育成熱愛和平的男子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