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茉剛關上車門,車鑰匙一轉,側身要去抽安全帶,兩座椅中間置物架上的手機就迅速震動起來。
哥?他這個時候打電話來干嘛?
“歐陽燁,不是說了這段時間不要給我打電話嗎,我們兩個現在是敵對關……”
“爸出事了。”對方沒有等她講完,冷漠丟來一句。
女人僵了一下,轉而漫不經心道:“他不是健康得很嗎,能出什么事。”
“是突發性心臟病,我媽打電話過來說堅持不了多久,希望你能去看看他。”
“哼!”女人目眥,“我以什么身份去看他?一個外人嗎?”
大哥和母親走了之后,她與那人的關系就徹底決裂了,他不是讓她滾嗎,不是今生不再讓她踏入泉盛嗎,不是口口聲聲說不配做他女兒嗎!
“站在我的角度上,我無所謂你見不見他,但醫生說了,以他現在的身體狀況最多只能撐六個小時。”
要說恨他,在歐陽燁心里不比她這個做妹妹的少。在那個男人的心里,只有他大哥歐陽逸這么一個兒子,在那個男人的眼里,利益遠高于一切。
“請你轉告阿姨,我不會去看他的。”歐陽茉冷聲回應,掛斷了電話。
她有多討厭那個人,歐陽燁不會不知道。她應該高興的,聽到了他病急的消息,她恨不得他現在就消失在這個世界上。
歐陽茉用手指擦過臉頰,摸到了細細的淚珠。
為什么,明明是令人開心的事情......
總裁辦。
歐陽茉握著手里的文件,看了看電腦屏幕,又仰頭看了看季燃塵的辦公室。猶豫很久,還是決定上樓,敲響了玻璃門。
“請進。”
“季總,萊恩送來的一份文件需要你簽字。”歐陽茉遞上文件。
男人接過來,翻閱片刻,打開水筆筆帽,在最后一頁末尾上下左右一劃,合上了文件夾,還了回去。
女人接回文件,但并沒有要走的意思。
“還有別的其他事嗎?”季燃塵問。
女人平靜開口,“我父親出事了。”
男人收斂了一下眸色,關切開口:“怎么了?”
“突發性心臟病,最多還能堅持六個小時。”歐陽茉回答得麻木,回答得面無表情。
“你想去看他?”
女人沉默。
歐陽茉來長夜,不過四年之久。起初,他收下她是有猜忌之心,畢竟她是泉盛歐陽夬的女兒,以防萬一,還是留了點心眼。不過后來聽說她與歐陽夬斷了父女關系,徹底被泉盛除名,這件事情鬧得滿城風雨,為此,季燃塵還真就答應留下她,看她表現。
“我不反對,他畢竟是你父親,你想去便去。”
她不該問他,就知道季燃塵不會介意她去不去看她父親最后一眼。
男人感慨,曾經與意啟舒成毅并稱A市兩岳神手的歐陽夬,到最后也是落得這番景象,倒真是世事無常。
歐陽茉沒有再說什么,靜靜走出了季燃塵的辦公室,合上玻璃門。
來長夜之前,阿姨給她打過電話,說歐陽夬那個人真的撐不了多久了,她做女兒的,即便是再恨他,也沒有什么絕對的理由不能來見他最后一面。
她譏笑說,若是他看到她,怕不是會死得更快。
她恨他,更恨自己,恨自己還是去了醫院。
“茉,我就知道你會回來送你父親最后一程的。”
佇立在病房門口的紅裙女人一看到歐陽茉走來,連忙上去拉她的手。
歐陽燁無神地坐在椅子上,一句話不說。
歐陽茉推開了女人的手,冷冷道:“歐陽夬人呢?死了沒?”
紅裙女人面露苦色,替歐陽夬感到心寒:“再怎么說他也生你養你,你怎么能這樣咒你父親!”
他認她這個女兒了嗎?“他是生我了,但是他養我了嗎?!阿姨,我母親還在世的時候,你也沒有一天消停與她的斗爭,嘴里滿是所謂了為了兒子,現在呢,他真心對待歐陽燁了嗎?”
歐陽夬這個人沒有心是真,把親生子女當商業武器,也是真。
紅裙女人不說話了,像是做了什么虧心事,垂下了頭。
歐陽燁仍舊一言不發。
“他人呢?”歐陽茉問。
“在病房里。”紅裙女人回答。
她走到病房門口,摁住了自己不斷顫抖的手,旋開病房的門。
只見歐陽夬睜著空洞的雙眸,枕著枕頭,鼻子和嘴都被龐大的氧氣罩覆蓋,身上是一層醫院的白色被單,兩臂垂放在腰側,剩下心臟脈搏線在顯示屏上微弱跳動,還有一旁靜靜滴落的輸液管。
歐陽夬看到她進來,臉色變得憤怒,手攥成拳,張了張嘴想說話,卻被氧氣罩堵回去。
歐陽茉先開口:“看到我很不高興?”
他顫著手想去脫嘴上的氧氣罩,但好幾次都徒勞無功,歐陽茉看他多半裝得像,伸手幫他扯掉。
“出......去......”他說話無力。
“你是覺得我很想來看你嗎?你應該感謝你那個第二個老婆和第二個兒子打電話求我來,求我來送你最后一程。”歐陽茉特地強調了“第二個”的頭銜,滿不在乎道。
男人滿目紅血絲,“一......一個背棄恩德的賤女人,怕是被長夜那位姓季的鬼迷了心竅,敢這么跟老子說話......”
“歐陽夬,你是不是眼花了,你是外面那位的老子,你跟我,可沒有什么關系。”歐陽茉嘴不饒人。
“你......”歐陽夬氣得嘴角直顫。他便是生了什么孽種,竟這樣大逆不道!“真是和你那死去的母親,一個德行!丟人現眼!”
“歐陽夬!你有本事再說一遍!”歐陽茉青筋凸起,抓著他的領口,滿腔怒意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母親不免是跟了他半生的人,到頭來被如此侮辱!“我媽這輩子最錯誤的決定,就是嫁給你這種人!”她諷刺,“還有,就是生了這樣一個我!歐陽夬,在你眼里,永遠都只有泉盛那個死物,永遠都只有坐在那個最高位置的笑話,試問,你有心嗎?媽和大哥怎么死的,你心里比誰都清楚,在他們墓前,你可曾流一滴淚,你可曾有那么一絲感到難過!”
“你帶著阿姨進家門的時候,媽可曾怪過你一句?可你呢,任由著她欺負母親,任由著她把家里搞得雞飛狗跳,甚至教唆大哥和二哥打架,歐陽夬,你是人嗎!你配為人父嗎!”
因為過于用力,歐陽茉將拴在男人手里連接顯示屏的脈搏心跳儀甩了下來,“滴——”刺耳的聲音把外面的兩個人驚得推門而入。
紅裙女人急忙上前拉開歐陽茉,對著歐陽燁道:“快叫醫生!”
“不許叫!誰都不準救他!”歐陽茉暴怒,瘋了一樣想要沖破女人攔她的手。
“歐陽夬!你手上沾了多少人的血就有多少人盼著你去死,我告訴你,你就是死有余辜,媽和哥,還有我,永遠都不會原諒你的!”
“你......”男人捂著心口,氣短而衰。
“別說了......”紅裙女人拉住她,“快叫醫生啊!快!”
歐陽燁故意遲喊醫生。
醫護人員慌忙趕來,心臟和脈搏逐漸在失去它的存在,心肺復蘇到最后僅剩幾余秒,改用除顫器都于事無補。
望著醫生的搖頭,歐陽茉恍惚,失去重力地坐在了地上。
病房內,心臟驟停的刺耳的機械聲無疑是悲涼的。
她沒了,什么都沒了,在這個世界上,如仇人的父親,也離她而去了。
他說得對,她是大逆不道,生為他歐陽夬的女兒,是他這一生的恥辱和悲哀。那個人整顆心被權欲所占滿,不知從何時開始逐漸不再顧家,不再愛人,甚至罔顧人命,冷血無情,把親生子女當作商業競爭的利器。她就是看不慣他,離開了泉盛,斷絕了父女關系,又是如何?
可是,到頭來得到了什么?什么都沒得到,至親之人一個接著一個遠離她。她是不是做錯了......
處理完父親的后事,歐陽茉就默不作聲,獨自一個人離開。
她沒有坐電梯,而是選擇走樓梯。
整個樓道走下來只有她一個人,走著走著,倏然心抽得挨著樓梯扶手坐了下來,所有積滿在心頭的情緒同翻滾的兇浪傾瀉而出,她終究還是沒忍住,對著幽幽的空樓道哭訴不公。
哥哥和母親的離開,已經是她心里無法抹去的一道疤,她每天度日的支撐,不知道所為什么,季燃塵只是她生命里的一抹絢麗煙花,而歐陽燁和她談不上有多深的感情,那么只能是父親,是與他在暗地里的斗智斗勇,互不相讓的嘴硬,讓她覺得,她還有想證明的東西,她還有想痛恨的理由。
歐陽茉頭垂著,埋在膝蓋上,很久很久。
直到忽然感覺到有什么東西蓋在了她的肩膀,女人抬頭,慌亂抹去眼角的淚水,“怎么是你......”
男人坐下來,坐在她身邊,“這話應該我問你,怎么到哪都能碰見你?”
她不說話。
這里是醫院,碰到他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豐子碩清了清嗓,不懂安慰人,但還是勉強開口:“那個......你......你是女人,要是真難過的話我可以借個肩膀給你哭。”
女人還是沒說話。
他急忙解釋:“我可沒有占你便宜啊,你要是覺得我過分了的話那就......”
男人話還未說完,女人的腦袋就已經靠了過去。輕輕地,緩緩地,落在他的肩上,心都抖了半刻,靜謐地,他險些忘了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