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見舒言朝他走來,假裝鎮靜,故作輕松地伸懶腰。
因為嘴里咬著烤腸,說話含糊,“你……還好嗎?”舒言遞給他一盒。
“我沒事啊。”歐陽燁接過炒酸奶,暈乎乎地說,“這是什么,能吃嗎?”
“能啊。不懂吧?這個東西叫炒酸奶,把酸奶倒在冷容器板上,變成固體,然后鏟成一卷一卷的,就有點像……固體的酸奶冰淇凌。”舒言咀嚼著烤腸,津津樂道,“這個是抹茶藍莓味的,你嘗嘗。”
歐陽燁拿著,遠遠地瞄,“不就是液體變固體,有什么稀奇的。”
女人自顧自地吃著,“像你們這種貴公子哥,天天都是山珍海味、宴桌酒席,哪里會把這種街邊小吃放在眼里。”
男人摒著嫌棄的嘴角,偷偷地嘗了一口。
“怎么樣?”
“還行吧。”他說。
“嘴硬。”她回答,看著遠處剛剛停住住的旋轉木馬,開玩笑道:“我覺得你好像適合那種活動。”
男人順著她的指向,放下手里的炒酸奶,拉著她,起身就走,像是為了趕著這一趟坐旋轉木馬,一點也沒有剛才嘔吐難受的模樣。“我也覺得。”
舒言半信半疑地看著他,質問他剛才是不是裝的。
歐陽燁大腿一邁,一眨眼功夫,人就已經站在旋轉木馬上,也不管身邊的人,幼稚得像個還沒長大的毛頭小子,大大咧咧地占著兩個位置,還臭不要臉地朝舒言招手,示意她過來。
一旁本在嬉戲打鬧的花季少女們,拉成一排議論,一個個投來望夫石的目光,可當舒言走向歐陽燁的時候,一秒哭喪著臉,酸得檸檬精上身。
舒言覺得,歐陽燁渾身上下,都和這一身西裝革履不搭調。
“你坐它,坐這只白馬。”
歐陽燁像老教練似的,把舒言安排得明明白白,自己挑了個離她最近的黃色小馬駒坐了下來。跨上馬,大腿上的褲子就會蜷縮起來,長度剛好的西服褲子變得短了,露出了半只小腿和灰色的襪子,油亮的皮鞋一晃一晃。最別致的還屬他頭頂上的貓耳朵發卡,亮得不行,舒言捂嘴笑得直不起腰,趕緊坐上小白馬,避開視線。
女人一會上一會下,時不時搖晃手里的氣球。打開泡泡機,燈光下伴著旋轉木馬,晶瑩剔透的泡泡包圍著在場所有人,小孩子發出的銀鈴般笑聲將舒言的心扉完全打開,歐陽燁在他身后捕捉到了這一幕,用相機記錄了下來,他第一次見舒言如此洋溢的笑容。
摩天輪上。
嘉年華閉幕式正式開始。十門禮花剎那齊放,合十成一,十條光線沖向天空,巨響轟然一聲,煙花炸開,色彩糜爛,化成星星點點,散落后消失在空中。
此時,他們已然到達摩天輪的至高點。
她從懂事起就很少來游樂場,也不再主動伸手向父母討要東西,一半是她不討母親喜歡,父親又忙于事業,一半也是因為她獨立性真的很強,很多事情都喜歡自己扛。
舒言趴在小窗子上,捧著臉蛋兒,面帶桃花,含笑可人,注視著煙花四起,完全沒有查覺到歐陽燁的眼神和情緒變化。
她很干凈,遠比他想象的要來得清澈。對他來說,她給予的重量,不是當初那筆錢所能含有的價值。三年前老爺子將他一個人遺棄在意大利,給他判了死刑,讓他自生自滅時,他是有想過就這么算了,可是上蒼就好像在憐憫他,竟相繼傳來了阿姨和大哥的噩耗,他這個庶出,才意外地握到了泉盛的繼承權。
老爺子歲數漸大了,見他將泉盛運營得如此龐大,也不敢再對他指手畫腳什么。可是對他,終究是寒了心,對母親甘心做小三的行為,一生都無法理解。
舒言轉身,看歐陽燁眼神飄忽,身子一動不動,擺了擺手,在他眼前揮著,“想什么呢,這么出神?”
男人才從回憶中脫離出來,淡淡地笑了一下,“沒什么,只是想到了過去一些事。”
她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其實,我一直都以為你還在意大利,真沒想到會在國內見到你。”他會這么說,是因為他回了C國之后,又去了意大利找她。
舒言看著窗外好幾架無人機擺成一個又一個形狀,組成動畫,琳瑯滿目,聲音卻像掉進寒潭,沒有生氣,“巧合吧,我自己也沒想過,會再回來到這個地方。”
她好像,也有心事。不是被工作和生活壓得沒有笑容,喘不過氣,是找不到前進的方向,得過且過,迷茫又逃避著現實,像是有一個人,給了她一絲希望,卻又全部幻滅的失望。她像玻璃,像一塊一戳就會碎成渣的玻璃。
他心疼,這個鐵打的女孩,不過是表面裝得堅強罷了。
她的故事,到底還有多少。
嘉年華閉幕式結束后,舒言一開始是想回長夜的,但是歐陽燁非嘮嘮叨叨地講她一整天忙工作,身體也不顧,還氣憤填膺說她走火入魔,一切事情都拿工作為由,生活沒格調,沒情趣。
舒言犟不過他,報了住址。
不知道季燃塵那邊怎么樣了,想來她也是有了解一點的,需要他出國談合作,應該是很重要的事,歐陽茉有和他一起,也能有個照應,但愿他們一切順利吧。
因為和季燃塵簽了合約協議,他又是個出了名的工作狂,以至于打從出國到現在,她都跟著一心專注于工作,沒有再參加別的任何活動。今天還是歐陽燁硬將她拖下來游樂場玩,難得把工作拋到后腦勺,痛痛快快地瘋狂一次,深感疲憊又是快樂。
“今天,謝謝你。”舒言開口,“很久沒有這樣放肆地玩了。”
“謝什么,要說謝謝,也是我來說。”只要她開心,歐陽燁自然也就開心。“你啊,就是太拼命了,這樣不眠不休地工作,身體遲早會垮。凡事呢,都要講究勞逸結合,身體是革命的本錢,沒有什么比這更重要。”
舒言止不住地打哈欠,“這就是泉盛總裁這么閑的原因嗎?”
歐陽燁沉聲一笑,“誰跟你說我很閑了,那我追……”他咳嗽了一下,“追……求金錢名利的同時,我也要保證享受的質量,不是嗎。”
她靠著車椅背偷笑,這家伙嘴皮子開過光嗎,說話一套一套的。
“誰像你啊,忙得連飯都舍不得吃。”歐陽燁伸手將車上的音樂關小,調高空調溫度,“所以,你是在忙海樂商場專柜的事嗎?”
她閉著眼睛搖頭,“不是,是長夜和萊恩合作的一個婚紗秀展。”
“秀展?”歐陽燁恍惚了一下,臉色沉頓,“可我聽說像是取消了啊,萊恩還因此賠了不少錢。”
“一開始的確是這樣,可是后來就連我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萊恩的馮總突然就把婚紗設計展交給我,時間短促,也是因為這樣,近期才會比較忙,很難抽身做別的事情。”
歐陽燁聽罷,眼眸發黑,握著方向盤的手加重了力道。
馮正濤這錢倒是拿得一點不感羞愧!他這是被季燃塵鉆了空子,不但順理成章地拿了他的錢,還若無其事地悄悄舉辦婚紗展,利用舒言,以DG 的名義包辦這場大型秀展。手段倒是高明,當我泉盛看不見嗎!
季燃塵無心插柳柳成蔭,這下撞著的是舒言,歐陽燁怎么可能下得去手。事情的發展本來是可控的,但是舒言的出現成了不可控的因素,他現在,只能眼睜睜看著舒言替長夜成功地辦完這一秀展了。
典型的賠了夫人又折兵。等這一次事情過去之后,若他不給馮正濤一個下馬威,泉盛如何再在業界立威嚴?
“長夜做事從來都是以絕對利益為重。舒言,你有沒有想過,為什么季燃塵他要把舉辦權交給你?”
舒言沒有說話。
歐陽燁目視前方,繼續說著:“一個人高高在上久了,就會忘記怎么謙卑討好別人。以季燃塵的性子,斷不會主動低頭求人,而你不一樣舒言,婚紗秀展不過是他給你的一顆糖罷了,這不是季燃塵的目的,更不會是長夜的。”
真正的長夜,壓根看不起這種所謂的秀展、合作。說白了,他就是在利用你,利用DG來對付泉盛。明明就是泉盛和長夜在競爭萊恩的收購,為什么要把你牽扯進來!
舒言依舊沒有回答。
歐陽燁轉頭看她,發現她平靜地靠在椅背上,雙眼緊閉,長長的睫毛鋪在泛著亮光的臥蠶上,桃紅的面頰一邊被掉下來的一撮頭發遮蓋住。
他欣慰地嘆了一口氣,原來是睡著了,看來是真的累壞了。
歐陽燁打左方向燈拐進街道,他也疑惑,是舒言所住的地段沒錯,只是這里的路燈不知道是不是壞了,亮度竟亞于車燈,還有些幽暗,房子也像是有些年代了。他估摸著這里最好的優勢,莫過于離醫院近不少,抬頭就能看到亮得火紅的醫院標識。
解開安全帶,擔心她著涼,就把自己的外套給她蓋上。她溫熱、均勻的呼吸不經意噴在他的手背上,顫得他心一抖,試探地去撥開遮住她半邊臉的頭發。
不料,舒言慢慢地醒了過來。
歐陽燁縮手,弓著的身子立馬坐回來,假裝咳嗽了兩下,“醒了?”
“到了啊,怎么不叫醒我?”舒言揉著太陽穴,“對不起啊,不小心又睡著了。”一面說著,一面把外套還給他。
歐陽燁看她去扳車的門把手,叫著她,“我送你上去吧,路燈有些暗。”
“不用了,這路我走過很多次了。”舒言當即拒絕,下車,隔著車窗招手,“開車小心點。”
“好。”歐陽燁拉回安全帶,和舒言道完別,沒有再停留,亮起紅色尾燈,消失在了街道的轉角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