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元打著手勢，無能為力地看向對面坐得直挺的男人。許是她早就猜到了，只是一直不說罷了。

碰巧舒言要開口，李元身旁的男人搶先道：“舒總設計找我，有任何指教？”這沉重雄厚的聲音片若烏云鎮壓過來，敲在舒言的心上，再熟悉不過的言語聲，她不會聽不出來坐在杰森身旁的人是誰。

她提著口氣，頗有些酸澀，“季總真是菩薩心腸，身邊的女人多得忙不過來，卻要來插手我的事情？”

他皺眉，被她的話氣得拉扯到了背部的傷口。這女人，是又誤會了什么？他豁出命救下她，就是這么恩將仇報的？

“怎么，舒總設計不也有時間關心我有多少女人？”他輕言，心潮翻涌沒有臉面平靜。傷口雖然讓葉褚處理過，但畢竟還是有些嚴重，動作稍微大一點都會有撕裂的痛感。

是不是他做的，她心底有數，不在于他說不說實話，這種事也就對他而言輕而易舉。

“季總為何要幫我？”

他，不要命地救她，又什么都沒說地替她付了違約金。興許是她想多了，怎么會是她想的那樣。

“我為何幫你？我可沒承認替你償還了違約金。”

“既然不是季總幫的忙，那我便不打擾了。”

“等等。”季燃塵叫住她，低沉道：“舒總設計不是說欠我一個人情嗎？”言下嗓音更低了一點，話語里道不盡的魅惑和挑撥。“不用等以后了，現在就還。”

還？他想要她怎么還？

“現在？”

他轉著腕表，“很簡單，我要你……”忽而頓了一下，“無償為我工作半年。”一字一句像已經把他想要的人圈套入網：“舒總設計不用擔心，白紙黑字我會命人一字不落地作為證據，只要期限一到，你隨時可以離開。”

他拼了性命地救她于水火，想要的僅僅只是DG半年免費為長夜效力。她明明一點都不愿意與他共事，可聽到時卻意外地心生失望之感。可笑，她到底在期待什么。

許雅發現舒言一直無動于衷地放空，叫了她幾聲，想著要問她究竟是怎么回事，哪知一句“好”，電話直接掛斷。

季燃塵……杰森……

這算什么，一切事件都好像在朝著她最不希望看到的那一方面發展。這個男人無疑是多變的，當年她到底犯了什么錯，讓他棄如敝履，現在她回來了，也什么都沒做，態度卻截然相反。季燃塵，我到底是更不懂你了。這些年，你所經歷的事，你身邊圍繞著的人，我強迫自己一概不知。

然而在米蘭的六年里，別人不經意說出和你相似的話語，做出和你相像的動作，浮現在我腦海里的，卻全是你的身影。他們說，時間可以抹平一切，可以忘記所有的傷疤。可偏偏你對于我來說，不但是愈合不了的傷口，相反的，時間越長痛得越深。你在國內的每一天，可曾有過思念我到無法入眠，哪怕一分一秒。

“舒言……舒言！”

“啊？”

手在她眼前揮動了很久，才從放空的狀態回過神來。想什么呢想這么入神？

“杰森怎么說？”

得到的并不是直面回答，“資金賠償的事季總幫忙還了，條件是，DG無償為長夜工作半年。”

季總？季燃塵？定是了，舒言反應這么大，這季總，還能是哪個季總。

“可是他上午分明就……”想著有些冷汗直流，她今早分明就和Cacie簽了合同，這位大名鼎鼎的季總也在場。想來也是奇怪，他的目的早已達到，又何必再次和舒言提要求呢。

“就什么？”舒言詫異，又轉念一想，“對了，我都忘記問你，今天上午和Cacie的合同談得如何了？”

要與她說嗎，和Cacie合作的最終目的是長夜受益。明面上是和詹妮合作，實際上季總也在場，而且合同上并無任何隱瞞，清清楚楚寫著長夜二字。再者，這也怪她，知曉Cacie一支獨大，打的是自己的品牌，卻不知長夜先前于自己，和詹妮早已是合作方關系。她早該意識到的，怪不得，怪不得對于炒作的戀情，Cacie和長夜都無動于衷，而是坐享其成。可細想來，也多希望他們二人之間僅是合作關系，再無別的，否則，舒言得有多難過。

“我擔心一面與長夜，一面與Cacie，DG會應付不來。”

“這……”許雅咽了咽口水，鄭重道：“舒言，其實上午和Cacie談合同的時候，季總在場。”

空氣的溫度忽地驟降。

所以，他本就無意要來得到她的答復，只是來通知她罷了。因為他知道，就算她不答應，也已然是定局。

而許雅該當如何？打從一開始，就不應該接受詹妮的盛情，不，是不應該讓舒言回國。只是DG與長夜的合作是必然，他又何必再要單獨和舒言簽協議？

舒言長長的睫毛忽上忽下，神情更是低落。在病院里詹妮的舉動，卻半分不像是合作關系，她那么在意，不可能不多想。

許雅，你說，我是不是瘋了。嘴上說著會放下一切，可是每當看到他，都像中了邪一般，在乎他，在乎他的所有。結果呢，疼，太疼了。

……

“季總，您還是要依舊留著江梅獨立嗎？”李元看著手機退出通話屏，低聲問道。

江梅和DG ，四年前在談合作時，意外的，長夜同時有收購江梅的計劃，但季燃塵在得知此事后，立刻停止了收購，只是為了她舒言。

“對于江梅的收購計劃只是時間問題，要知道沒有什么天上掉餡餅這種事，江梅這幾年若沒有DG在國內外的流量支撐，李總還能坐得穩現在這個位置嗎？”季燃塵言之鑿鑿，句句在理，長夜當年要收購的江梅本就是一灘爛泥，若不是舒言出手相助，恐怕季燃塵早已讓江梅這個名字，永遠地消失在商業界。

……

幾周后，長夜集團總裁辦公樓。

“聽說了沒，DG的總設計師今天下午搬入長夜，季總特別囑咐給她備了一個辦公室，就在我們旁邊。”

“那不是長夜請來的合作方嗎，跟我們有什么關系？”

“你懂什么，什么合作方需要總裁親自去請。長夜旗下的海樂，一直以來都是單獨和Cacie合作的，現在莫名其妙就用了DG，說不定……”

“說不定什么！”歐陽茉端著水杯，茶包的標簽一動不動地掛在一側，她站在茶水間門前已久。“張茜萊，有那么多閑情功夫揣測別人，倒不如把策劃案寫好按時上交！”

兩人對視后垂下頭，窸窸窣窣地叨念著“走吧走吧”，就繞過歐陽茉出了茶水間。

“嘁，不就是一秘書，仗著站在總裁身邊高人一等，趾高氣昂個什么啊！”

張茜萊用力地摔下剛倒好的咖啡，不小心飛濺到辦公桌，陳琳抽紙為她擦干，小聲道：“你少說一點吧。”

盡管茶水間流水嘩嘩，但歐陽茉不聾，她們說什么，她一字一句都聽得清楚。她知道張茜萊對她有意見，從她坐上秘書這一職位開始，關于她的流言蜚語就一直不曾停過。她走到今天這個位置，犧牲的東西只有自己看得見，何必為了一些不必要的人計較。

“您好，請問您找哪位？”前臺小姐看見有人徑直進來，起身詢問。

“請問季總在嗎？”舒言禮貌道。

季總？找總裁的？兩位前臺面面相覷。

“請問您有預約嗎？”

“沒有。”她皺了一下眉，“能否幫我問一下，他什么時候有空？”

“季總他……”

“現在就有空。”不知何時，一股不可抗氣息籠罩過來，季燃塵便已經手插口袋站在舒言身后。

“季總。”

“季總。”

他眼眸收斂，“她不需要預約。”

許是因為兩人靠得很近，導致舒言一轉身就撞了個滿懷，后退打了趔趄，季燃塵急忙扶住她，才沒讓她摔倒。腳好不容易才好，能夠正常走路，差一點又要扭到。

舒言掙脫他的手，“我有事和你說。”她嚴肅，又回看了一眼身后的兩個前臺，一字一頓地補充道：“季、總。”

“好啊。”他爽然道，又問：“在這？”

她抿著下唇，篤定了他就是故意的。他了解她，所以絕不會硬來，更不會強迫她做什么，可是耍小聰明、裝傻這件事，真的很不符合他的身份。知道她做不出反應，就直接帶她進了自己的辦公室。

他辦公的地方很整潔，可以說是指抹無灰，一塵不染，倒確是和他作風如出一轍。不過舒言不是來欣賞參觀的，她壓抑著沒有釋放的怒火，掏出手機，亮起屏幕，“季總，我想請你解釋一下，這份文件是什么意思？”

原本也不至于這樣生氣，她知道自己是答應了他的條件，需要簽一份協議，可季燃塵把她當猴耍嗎？還是當她不識字？協議里一字一句地圈著：從工作至生活，無條件隨叫隨到。到底是簽協議，還是簽人身自由狀！

他不緊不慢地坐在辦公椅上，舒言的視線跟著他落在了文件旁的沙漏上。他，還把這個沙漏帶在身邊嗎，眼里木架、玻璃的結構框架，細細的藍色沙礫，不禁令她有些恍然，有些動容。這是她大一送出去的生日禮物，他是對它飽含珍視，還是單純覺得它好看擺在這兒的？

“我記得舒總設計幾天前親口答應要還季某這個人情，現在是如何，DG這么喜歡出爾反爾？“

她走近，繞過他的工作臺，面對著他，“季總，這份協議和工作沒有任何關……”

“我知道。”他不等她說完，起身靠近，“那天的原話是，我要你，無償為我工作半年。”死皮賴臉地挨得更近，重申道：“是為我，不是為長夜。”

她雙手握拳，望著他俊明的臉龐，臉上布滿錯愕。難怪，她不解，既然季燃塵參與了DG和Cacie的合同，又何必再來與她講條件，不曾想，原來談的是個人協議，只當她是報他的救命之恩。

男人一手撐著桌面，俯身將她抵在桌角，壞笑著拾起她身后的文件夾，一舉一動就像沒事的人一樣，翻開，展在她面前。“這是紙質版的，還差舒總設計您簽字。”

果真，呈現在舒言面前的只有“季燃塵”這三個大字和另外一個空白的位置。她接過，“堂堂長夜季總，要什么樣的人沒有，偏偏要一個沒有任何經驗可談的人做生活助理，何必呢？”

他勾唇，要什么經驗可談，我喜歡你，我想要你留在我身邊，我需要何理由。“就憑你的命是我救回來的，就憑你答應了要還這個人情。”遞上筆，笑意更深。

舒言遲疑地接過了筆。若是愀然知道有這么一天，她會回來，會再次回到他的身邊，她是會給自己一次機會選擇留下，還是逃跑，視若無睹。不說回國是不是她開始犯錯誤的開頭，她出國后和他有關的所有消息她都在假裝看不見，假裝不了解，自欺欺人到現在，還有什么話可說，終究選擇留在他身邊， 因為不舍，更是因為想念，哪怕相互折磨，哪怕遍體鱗傷。

鋼筆一起一落，“舒言”二字落在了空白處，與“季燃塵”齊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