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起從前，初心不變之類的字眼，可事情發生，林芊芊心里終歸有芥蒂。

這世上沒有哪個女子，愿意看著自己的丈夫和另一個女人躺在同一張床上，還讓那個女人懷了孕。

她以后甚至不知道要怎么面對元崇。

元崇走后，清幽軒恢復往日的平靜。

林芊芊那顆蠢蠢欲動的心突然變得死寂，如同后院的池塘，錦鯉不跳了，蔫蔫的躲在荷葉下，在淡綠色有青巖石壁中擺尾。

元歲十八年，臘月初五。

這日下雪。

林芊芊像往常一樣從靶場離開，褪去豪華的宮裙，她穿著一身楓紅色勁裝，背著箭筒，騎著一匹幼馬在場上獨行。

“恭喜娘娘，您的騎術比上次更精進了！這次啊連射死兩頭兔子，真厲害！”

馬場的太監不斷拍馬屁。宮里誰都知道，林芊芊失寵了。

特別是從皇后有孕以后，林芊芊的待遇一落千丈。

而往日跟著皇后的人，身份地位跟著水漲船高。

林芊芊把長弓交還給太監，馬蹄慢慢渡步回去。

梅馨和梅翡見她過來，立即將手里的披風蓋在她身上。

天寒歲末，白晝縮短，黑夜漫長。

林芊芊哈了口白氣出來，十指被凍得通紅。

“回去吧。”

“娘娘……”梅馨笑道：“您忘啦，今晚有家宴，嬪妃們都得到場。”

如果不去，未免落人口舌。

以往的宴會，林芊芊想不去就不去。但今天家宴，與眾不同。

她不去也得去。

距離上一次見到元崇，大約是半年前的事了。清幽軒一別，她對元崇新生芥蒂，再沒有主動見過面。

而元崇想來探望她，都被她拒之門外。

兩人的關系日漸冰冷。

這不是林芊芊意料之中的事，宮中的一切都超乎她想象。

重新換上華麗的宮裙后，林芊芊跟著侍女們來到宴會現場。

金殿內氣氛嚴肅，完全沒有一點家宴的樣子。

無論前朝還是后宮，跟皇后走得近的，關系親密的，至今都混得不錯。

“皇貴妃來了。”

“真是稀客。還以為皇貴妃要耍小性子呢。”

林芊芊無視一旁的聲音，端著手，堪堪踏入門檻，腳步沉穩。這會兒，只差她沒來。

“見過陛下。”

和半年前所見的人不同。元崇臉上多了分沉穩，冷靜，以及若有似無的疏遠。

她知道人心易變，只是沒想到會變得這么快。

“坐吧。”

“多謝陛下。”

冷冰冰的對話，讓林芊芊對這場家宴徹底不抱任何期待。

群臣敬酒，舞娘伴舞，觥籌交錯間卻連一點閑言碎語都未曾聽見。這半年，元崇殺伐果斷，整治了幾個貪官，殺雞儆猴，手段可謂凌厲。

半年前，他們林家被檢舉。

時至今日，依舊被謠言纏身。

她父親林侯因此病倒過好幾次，身子大不如前。大哥林東為了操勞此事，東奔西跑，求爺爺告奶奶，才把這件事稍微擺平。

可壞事總是來得很快，在那不久，對林家的匿名舉報變得更多。

林家變成了一個活靶子，只要是個人，都能往林家牌匾上踩一腳。

陛下對此事睜一只眼閉一只眼，沒有完全下令徹查，但另一方面，放縱朝臣對林家的懷疑。

只有林芊芊知道，這是元崇在跟她置氣。

沒辦法對她發脾氣，就全沖著林家去。

“娘娘，娘娘？”梅馨輕輕拍她肩膀。

林芊芊打了個激靈，轉醒過來。眼前葡萄美酒，一只烤全羊擺在桌上，還有各色干果。

她用匕首剔肉，擺在盤子上，小口小口吃起來。

“陛下，臣妾敬您一杯。”江幼薇舉杯，底下眾臣也跟著舉杯，唯獨林芊芊特立獨行。

這半年不止有變故，還有變化。

那就是陛下對皇后的態度發生一百八十度大轉變。

元崇高高在上的天子，終于舍得施舍江幼薇一點好。

“皇后有孕，不宜多喝酒，還是以茶代酒吧。”

“多謝陛下。”江幼薇心里感到驚喜。她進宮可不是來做寵妃的，是來做元崇身邊唯一真心對待的女人。

這世間，唯有皇后之位才稱得上是天子的妻子。

貴妃再尊貴又如何？

還不是失寵了。

也是，像林芊芊那種小丫頭片子，能懂什么人心？

當然了，江幼薇也看不上林家的做派。和宰相府相比，林家太不夠看了。至于林芊芊，哪怕和陛下年少時有過幾分真心，也在這漫長的歲月中消磨殆盡了。

“皇貴妃，聽聞你最近練了一手好琴，不如為本宮表演一曲？”

江幼薇突然發話，連元崇的眼神也看了過來。

她一個手握長矛重弓的人，怎么撫琴？

明知是刁難，林芊芊不得不接。隨著眾人目光投來，只見林芊芊臉上露出微笑。

“琴技拙劣，還是不要辱了皇后的耳朵。”

“無妨，本宮知道你在謙虛。”

林芊芊的眼底閃過一絲厭惡。

所有賓客的眼神都在看笑話，吃著好酒好肉，看她這個最大的笑話。

罷了。

難聽死他們，她也不虧。

宮女們搬來矮桌，一把古琴放在上面。

若是有嗩吶，她一定給江幼薇來兩段。

江幼薇料定她是個不學無術的人，等著看笑話，還特地跟元崇說：“陛下，林妹妹的琴藝高超，就連京中第一名琴之師都比不過林妹妹呢。”

元崇半瞇著眸子，倒是不知道林芊芊會這些。

他突然發現自己對林芊芊知之甚少。

林芊芊雙手撫在琴弦上，周遭嘈雜，根本無人關心她是否真的會彈琴。

此時，錚錚琴音響起。

雖然好久沒彈，生疏了，但刻在骨子里的記憶讓林芊芊彈出一首流暢的高山流水。

她曾是女帝，彈琴只是小意思。

雖然不精通，但糊弄過去沒問題。

彈得漸入佳境，琴音時而低沉，時而高昂，在一眾晃蕩的場面中顯得格外清新，又備顯突兀。

她彈她的，一閉眼，突然出現和元崇在一起的場面。

“錚——”急促一聲，琴弦斷了。

林芊芊睜眼，周圍眾人一片震驚。

江幼薇表情更是難看，連笑容都僵起來。

“拙劣琴技，皇后娘娘應該不會怪罪吧？”

“皇貴妃真是謙虛……本宮覺得，比徐嬪更勝一籌。”

徐若之，半年前進宮的秀女，如今還是嬪位。此刻正不滿地看著林芊芊，嫌她搶了整場家宴的風頭。

說來可笑，皇后一個中宮之主，不想著調和六宮矛盾，倒是想著讓她和其他嬪妃結仇。

“身子不適，我先行告退一步。”

未經同意，林芊芊直接離開，徒留一把琴在中央。

侍女三人快速跟上，陪她在宮道上漫無目的亂逛著。

“娘娘，咱們貿然出來，會不會不太好？”

“梅馨，你就別怕這怕那了！剛才那種情況，難道你愿意娘娘在里面受委屈嗎？”

侍女們一想到剛才的場面，差點窒息。

她們清幽軒在宮里的待遇一日不如一日，可是看樣子，林芊芊沒有想解決當前局面的樣子。

“娘娘心情不好……咱們先別說太多。”

“唉，陛下怎么變成現在這樣了？當初對娘娘那么好，現在愛答不理。”

“好了梅翡，別胡言亂語，小心隔墻有耳。”

林芊芊看了眼天空，和當年的月色一模一樣。她曾覺得自己當女帝時太過強硬，所以才為自己樹立這么多敵人。

這輩子她甘愿低調，做事默默無聞，可是，結局好像變得更慘了。

如果這些是前世的報復，那她——

她不想受著。

“哎喲。”

前方突然撞到人。

林芊芊定睛一看，來人提著燈籠，身后還跟著一個小廝。

這不是好久不見的白畫嗎？

林芊芊咧嘴一笑：“好久不見，你都去哪了？”

在此刻看見白畫的臉，有種十分親切的感覺，就跟見到故人似的。

白畫待她倒是分毫未減。

“我去藏書閣取東西，不想在這碰到了娘娘。”白畫半年前想帶她離開，想為她出頭，都被拒絕了。

現在見面，兩人頗有落魄之相，因此有種別樣的感覺。

“嗯，你這半年為了學院應該挺忙的，我就不叨擾你了。”

白畫下意識抓緊她的手，看見她眼下的烏黑，以及那雙布滿紅血絲的眼。

“誰欺負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