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聽杭眉畔簡述了幾句，在一時的情緒上頭過后，陶千宜漸漸也冷靜了下來，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

所謂有流言糾纏上那只燕子，這事兒本身大抵是真的，但按著杭眉畔的習慣，不會這么直白的跟她開口，也是真的。

畢竟若只是作為知心姐姐，想要關心下她的私事還好，可牽扯到朝廷派兵這方面，那就全然是政事了。

陶千宜心中清楚，女眷之中，杭眉畔確實跟她的關系能算是不錯，可這份好，絕對不會凌駕于她自己的原則，更遑論七皇子與她作為七皇子妃這個身份之上。

而且，事關前朝，杭眉畔又根本不是那種性情的人，她現在能夠知道這么多，這本身就已經是足夠奇怪了。

所以……

不是陶千宜想要陰謀論，實在是事情反常到讓人不得不在意。

“多謝眉姐姐大德，此事……我記下了。”說著，陶千宜倒忍不住笑了起來，“不過，話雖如此，其實我倒也真是不怎么擔心的。”

“哦？怎么說呢？”見陶千宜終于露出了笑模樣，杭眉畔心中也輕松了不少，跟著反問道。

“沒什么，就是……就是這事兒實在是……哈，太好笑了。這般的無稽之談，就燕子他那個人，又怎么可能去帶兵打仗嘛？陛下可是有道明君，哪里會輕信這樣的讒言。”

陶千宜搖搖頭。

“要是依我來看，這事兒的源頭，怕還是有人存心想要針對李叔叔，但因為一時找不到能夠下手的地方，這才會選了燕子來作筏頭，左右都根本成不了真的，我還真是不怎么擔心得起來呢。”

“你這妮子，明明才是夸過你言行穩妥，怎么一轉眼又這么口無遮攔了起來。這樣的話，能是讓你隨便亂說的嗎？真是不怕禍從口出啊你。”

話雖如此，杭眉畔的語氣中卻沒多少訓斥的意味在，反正此刻除了她們，屋中再沒了旁人在，甚至，杭眉畔本身也是這樣想的。

“哎呀，眉姐姐，您想什么呢？我自然是知道這話讓外人聽見了不好，但眉姐姐又不是外人，在您的面前，那我還有什么不能說的呢。”

杭眉畔好笑得抬手點了點她的眉心，顯然是極為受用。但思及七皇子的考量，又狀似不經意的開口發問。

“不過，李世子可是你的未婚夫，阿妍難道真就這般不相信他的能力？過往似乎也聽十皇弟提起過，說李世子的武藝其實也是十分不錯，有道是虎父無犬子，說不準李世子要是上了戰場，也能……”

未等杭眉畔說完這話，陶千宜便是哈哈笑著打斷了她。

“哎呦我的眉姐姐，我的好七皇子妃呦，您可快是饒了我吧。就他那點三腳貓的功夫？算什么武藝好。好吧，也不能說是三腳貓，至少比我還是要厲害多了，但跟李叔叔一比，可就全剩下挨打的份兒了。至于十皇子為何會夸獎他……”

陶千宜撇了撇嘴，面上的嫌棄都要掩不住了。

“眉姐姐，不是我亂說話，這話我也只跟您說，但凡出了這個門，我可都是不認的。”

見杭眉畔點頭，陶千宜才繼續道：“您也是做主子的，還能不清楚底下人那點事嘛。哪怕是有命令，但哪個家伙又會敢真跟主子動手的，隨便過上兩招，還不是一個比一個快就倒地認輸了。這樣的情況下，誰還不能做到‘文武雙全’的。”

杭眉畔眉頭稍松，陶千宜馬上乘勝追擊。

“不是我嘴巴壞的問題，只是您想想，十皇子過往在宮中，又能見到幾個人？燕子他再怎么說，也是被李叔叔自小打到大的，肯定還是能有一兩手逃跑的本事，放到十皇子眼中，可不就厲害得很了。但我不一樣啊，我可是見過真功夫的人。”

看陶千宜還挺驕傲的模樣，杭眉畔也是忍不住被她逗笑了。

“還說不是你嘴巴壞，照我看啊，你這張嘴真是都已經壞透了呢。”

心下想了想，杭眉畔也把最后那絲懷疑打消了。

大抵是錨定效應，七皇子當初跟她提起時，杭眉畔還真是有想過，會不會是李家深藏不露，其實李雁真是個有大才的人？

但當陶千宜把李雁扯到和她一個水平進行類比，后又說了那一番話，杭眉畔便覺得該是自己想多了。

其實也是，忠信侯本身就是戰功赫赫，在軍中又不是沒有人脈可以經營。李雁身為他的獨子，若真是個出挑的，怎么會這么多年都沒有表露。難道這世上還會有哪個男子不渴望功成名就，建功立業嗎？

“我也就是跟您隨便說說嘛，我剛剛有說過什么嗎？沒有啊。”

“你這嘴啊，好好好，你什么都沒有說過，我也什么都沒有聽到過，好了吧？”

“當然，眉姐姐對我最好了。”

屈指敲了下她的腦袋，杭眉畔假意訓斥道：“多大的姑娘了，還這么沒正形的。不過，既然如此，你與李世子的親事，還是該要早些定下來為好。可明白？”

陶千宜乖乖點頭，嘴上順著杭眉畔的意思往下接話，心中思量，今日這一遭，怕是大概率有七皇子的示意在其中。

又引著杭眉畔多說了兩句，陶千宜左右權衡，心中做下判斷，覺得七皇子他們夫妻二人今日之所以來了這么一出，大概也就兩個意思。

而這件事情的大前提，是有韓星兒先一步參與其中，想要把那只燕子扔出戰場。

這事本身肯定是真的，不然沒有這天外一筆，誰也把人選考慮不到李雁身上。而即便是被回絕，也一樣不依不饒的態度，這應該也是真的。

客觀來說，若此時陶千宜站在韓星兒的角度上，怕也會覺得這是最好的辦法。畢竟這是對方曾經歷過一次的正確答案，重來一次，想要照抄標答有什么問題？

可惜就是她不知道這答案自己發生了變異。

目前就是暫且還不知道他們走的是哪一位皇子的路子，不然單純憑韓息舫此人在兵部的勢力，是絕對做不到現今這種程度的。

這個疑慮不過是一閃而過，陶千宜幾乎是下意識就已經有了答案。

就像面對邊關問題，韓星兒會第一時間選擇李泊川一樣，那面對最后的角逐，她難道還會舍近求遠，放著最后的勝利者不選嗎？

只是陶千宜想了想她現今有關十三皇子的認知，可不覺得韓息舫此時投誠，能引起來對方的什么重視。

這不是說韓息舫的職位不重要，從三品的兵部尚書仆射，若是能利用好的話，未來確實大有空間可為。

可關鍵不是職位，而是韓息舫這個人本身，就那什么了。

總而言之，以韓息舫的心性能力，配上他的職位，大概就是雞肋一般的存在。

在書中，韓家至少還是一直等到韓星兒成長到十二歲的時候，才開始出事的，但現今一腳踩進站隊的渾水里，若是不能大發女主光環，怕是十二歲都等不到了。

至少以韓星兒現今那副小身板，陶千宜死也不相信還能有哪位皇子愛上她，就算是未來命中注定的真愛，這時候也沒這么重口啊。

至于七皇子的心思，倒也很好猜。

首先，因為這件事情實在是有些太夸張，就像陶千宜回答杭眉畔的那般一樣，“無稽之談”四個字，基本就可以概括了所有。

若沒有之后對方鍥而不舍的態度，怕是大多數人都只會把這當成一個笑話。

七皇子之所以會示意杭眉畔來提點她，那就很簡單了。

一方面，她家李叔叔這些年來，雖然手中實權被削，但在武將中仍很有名望，再加上，杭眉畔也確實與她私交不錯，不過是提上一句的順水人情，何樂而不為？

另一方面，怕就是三人成虎。

七皇子雖然是不信李雁會有那般大的本事，但一來二去，總是聽人說得多了，還一直言之鑿鑿的，心中難免跟著有些嘀咕。

這明面上說是讓杭眉畔來提點她，暗地里未必就沒有要打探消息的意思。

畢竟泰宗帝的年紀一天天老了，雖然現今看起來身體還算硬朗，但底下的皇子漸漸長大，這給自己積累功績的事情，可就變得刻不容緩了。

但直到現今，泰宗帝也未曾表露過要特意栽培誰的意思。

哦，也不能完全這么說，泰宗帝有一次還是不經意的提起來過，說是想要封老十一個逍遙王，再封小十八一個安樂王，但然后又緊接著說還沒有雙字封號的，再加上其他兄弟又都還是光頭皇子，那就算了吧。

只是，一個逍遙，一個安樂，基本就已經他們開出了未來爭奪皇位的梯隊中。

連齊允義一貫心大如海，都不得不承認，在那之后，往常還曾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兄弟們，態度對他好了不是一星半點。

可不是嘛，一個身家豐厚、背景強勁的兄弟，在不再是競爭對手之后，簡直就是明晃晃的拉攏對象啊。

不過齊允義一直都滑不溜手的，性子又頗有些不管不顧，別人也真不好下手。

可除此之外，于幾位嬌生慣養的皇子而言，那每年能做的事情一共也就那些。

哪怕是他們自身豁得出去，不怕苦，不怕累，想要出去跟著賑災，做個吉祥物的，不也是還得看老天爺賞飯吃，功勞是真不好積攢。

也是因此，在有人提出李雁這事兒后，沉穩如七皇子，也耐不住有些心動了。

雖然他至今還沒弄明白這是誰在背后搞鬼，畢竟他也不像陶千宜一樣作弊，可這不妨礙他暗自打算的。

除了那不明執著的幕后黑手以外，若是李雁真有能力能夠解決邊關的問題，七皇子覺得他還是很有優勢的。

雖然忠信侯府是堅定的保皇黨，這么多年，也沒誰能撼動對方戰隊，李雁又跟老十綁在一起。

可架不住老十不干事，而他家皇子妃與那陶家的三姑娘交好啊。

當然，七皇子自然不會蠢到在這時候去舉薦李雁，畢竟這件事情即便是真的，但李家這么多年沒有動靜，就可說明對方是無心的，至少目前而言肯定是沒有的。

不管李家是出于一種什么考量，是真的淡泊明志，還是不想牽扯到奪嫡一事，但人家既然想要明哲保身，你卻把人家給捅了出去，這種事情可換不來對方感激。

還是那句話，李雁若是真有心想要出仕，難不成忠信侯自己還能沒有門路？

七皇子不是目光短淺的人，自然不會只貪一時的功績，他完全可以暗中動手。

但凡李雁確實是有那個能力，他完全可以推波助瀾，讓此次的幕后之人先得了這份功勞。只是日后，憑借他家皇子妃與陶家三姑娘的關系，七皇子完全有信心再去爭取李雁站隊，哪怕只是偏向。

而李雁的態度，也就意味著忠信侯府的態度，甚至連帶老十，都會受其影響。

這樣想想，簡直是再劃算不過的一樁買賣。

但這一切的前提，都是李雁其人要確實有這個能力。

想象再是美好，七皇子也還未被沖昏了頭腦。

一方面，以他的本性而言，他也不是那種只要為了功勞，便會不顧旁人死活，若李雁只是普通的勛貴子弟，他也不值當讓人去白白送死。

另一方面，他也沒有傻到說，他若做了那一切，忠信侯府會半點調查不出來。

若李雁未來是功成名就，那一切自然都好說，李家或許查個表面也就能算了。

但若是好好的一棵獨苗苗，眼看就要娶妻生子，突然“嘎巴”一聲，被給弄死了，那李家還不得跟個瘋狗一樣，到處咬人啊。

七皇子覺得這半點都不劃算。

也是為此，七皇子并沒有直接跟著其他人一起瞎摻和，反而選擇了讓自家皇子妃先來探探口風，再決定下面是該要怎么做。

甚至，為了這事兒，七皇子此時其實就呆在了她二人的隔壁，只是連杭眉畔都不知道這兩個屋子有一孔相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