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

身穿宮裝的老嬤嬤自稱姓樊，身后帶著兩個宮女以及一隊內侍，剛剛對榮承伯府宣布了足夠殘忍的訊息。

“伯爺、老夫人、陶夫人，太后娘娘的意思，是讓奴婢幫著貴府清點一下此次意外走水的財物損失，并為陶三姑娘規整嫁妝，接下來的日子里，便要叨饒了。”

“豈敢，辛苦樊嬤嬤了。”

為了表示對太后娘娘口諭的重視，此時陶老夫人的身上，還是那件品級大妝，但離著事發那日不過才幾天時間，原本合體的衣服竟隱隱有了寬大之感。

收下一旁丫鬟遞來的荷包，輕飄飄的，樊嬤嬤笑著說道：“不辛苦。只是，不知在這幾日里，貴府的賬目整理了幾何？奴婢還等著要回宮向太后娘娘復命。”

“唯恐還要勞煩嬤嬤再多擔待些個時日，倒也不怕嬤嬤笑話，近來府中忙亂，老身這身體，又是個不中用的，再加上兒媳頭上還有傷，這進度，實在是慢了些。”

說著，陶老夫人又讓人給對方塞了個荷包。

“嬤嬤一路上過來也辛苦了，不如先去廂房休息休息？就算要忙，也不急在這一時片刻。”

樊嬤嬤倒是來者不拒，給了就收。只是，這面上笑得像個彌勒佛，嘴上卻還是一樣的態度。

“無事，老夫人這幾日才是真的辛苦，不過，好在奴婢帶來的這幾人，都是宮中理賬的一把好手，倒可以幫襯些，請老夫人萬不要客氣。畢竟，這雖然太后娘娘寬厚，多給了幾日的時間出來，但這做底下人的，也該要知道分寸，不能得寸進尺，老夫人，您說奴婢這話是不是？”

目光掠過一旁頭上還纏著紗布的秦氏，樊嬤嬤面對著陶老夫人時的笑意，便又更深了一層。

“還請老夫人也體諒奴婢一二，不要讓奴婢屆時為難。這事兒啊，依奴婢看，還是早些了了為好。”

“樊嬤嬤說得是，只是老身近日，咳咳……”陶老夫人捂著帕子低咳了幾聲，“略感風寒，怕是不能陪著嬤嬤一起了。”

“無妨，老夫人身體為重，陶夫人也是一樣，這時候還是該要多多修養才是。奴婢是來幫忙的，要是反累了主人家招待，倒是奴婢的不是了。老夫人只要隨便打發個小丫鬟，帶奴婢先去看看庫房也就是了。”

“這怎么好意思。”

來回又是打了幾輪太極，陶老夫人最終讓身邊的朱嬤嬤，帶著樊嬤嬤一行去了后院府庫。

等人一走，早已站不住的秦氏便跌坐了下來，身邊的丫鬟都沒能拉住她。

身下冰涼的溫度一點點攀爬上來，耳邊還有丫鬟們低而焦急的聲音，秦氏雙眼發直，就那么愣愣看著自己夫君毫不留情的轉身離開，理都沒有理會自己一眼。

陶老夫人閉目轉著手中的佛珠，不發一言，就好像根本不知道秦氏還坐在地上一樣，不過這會兒她倒是也不咳嗽了。

這樣壓抑的氣氛下，小丫鬟一開始還在低聲說著像是“夫人快起來，地上涼”之類的話，但漸漸也不敢再開口了。

“為什么？”

秦氏的雙眼根本沒有聚焦，只是質問的聲音由小到大。

“為什么？這是圈套，這明明就是個設計好的圈套，太后娘娘她們，她們難道都瞎了嗎？這明明全是她陶三娘故意的，為什么？為什么別人都看不出來？”

手上的佛珠一下子攥緊，陶老夫人睜開雙眼，喝道：“閉嘴，秦氏，非議皇室，你還想要把我陶家害到什么程度？”

秦氏木楞楞得轉頭看向陶老夫人的方向，眼神空洞洞的。

“我？老夫人，你說我害陶家？你說是我在害陶家？我為什么要害我自己的家？這分明就是陶三娘，是她這個白眼狼，這全都是……”

“夠了。”

突如其來的怒吼，讓秦氏下意識的閉了嘴，連身子都跟著瑟縮了一下，眼中倒是重新有了焦距。

陶老夫人狠狠的閉了一下雙眼，又睜開。

“按你的意思，這些事情全都是三娘的錯？好啊，那我問你，是三娘逼你動姚氏嫁妝的嗎？是三娘她拿刀架在你的脖子上面，逼你去挖空姚氏嫁妝的嗎？”

秦氏越發縮緊了身子，明明府上也從來沒有人打過她，不知道她怎么就會有這樣小家子氣的反應，看得陶老夫人越發上火。

“可是，我，兒媳……”

看著秦氏顛三倒四也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陶老夫人就更加的生氣了。

“就算像你說的，這些事情全是三娘的安排，那她用的也是光明正大的陽謀。要是沒有你先做了那些事情出來，三娘她的算計有用嗎？”

秦氏氣惱而又委屈，她都不明白，她這些年來每日兢兢業業的供著陶老夫人，到底換來了什么？

在這種時候，難道她們不才是統一戰線的嗎？為什么老夫人還要吼她，到現在都還要一口一個三娘的，幫著那死丫頭說話。

莫說是秦氏了，就是陶老夫人自己，現在也是氣得心頭疼。

冷不丁的，陶老夫人甚至想到了幾年前，若是當初肯順著謠言分家的話，哪怕她只抱著陶千宜這么一個孫女生活，也不至于會落得如今這個丟臉的下場了。

一帆風順了一輩子的陶老夫人，面對眼下的局面，一方面氣惱陶千宜的薄情，一方面又忍不住欣賞著對方。真要說起來，這個她一直以來投入關注最少的孫女，才是她最滿意的后輩模樣。

聰明而又大氣、美貌但是端莊，除去父母雙亡這一無法抹消的缺陷外，簡直就是最優秀的京中貴女。哪怕是使手段，都透著光明磊落的坦蕩。

這分明是陶老夫人最喜歡的模樣，可偏偏就像她離了心的小女兒一樣，這個孫女現在也離她太遠太遠了。

陶老夫人一方面為現今伯府的處境心力交瘁，一方面又產生了一種爛泥扶不上墻的倦怠之感。

一天天的為著這些個廢物，她真的是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