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算，算，算什么算，就算再怎么樣算，難道我還能憑空給她算出一份嫁妝來不成。”
秦氏一氣之下，就把算盤往外扔出，只因為撞上了門后的厚簾，只發出了一聲悶響。
煩躁得將手邊的賬冊全推到了地上，秦氏雙手抵住了額頭，眼睛睜得大大的，卻滿都是倉惶無措。
陶宣宣便是在這個時候進來的。
“娘。”
隨口招呼了一聲，陶宣宣就好像根本沒有看到屋中的狼藉一般，閑庭漫步的走到了一個還算干凈的區域，施施然坐下，讓另一旁戰戰兢兢的小丫鬟給她上茶。
“你還有心思喝茶？”秦氏磨牙，不知道自己怎么會生了這么一個討債鬼出來。
陶宣宣將手捂放到一旁的小幾上，抬頭對自家親娘笑了下，無所謂道：“為什么沒有心情，吃飯喝水，是人的基本需求，再怎么樣，我難道還能不活著了嗎？”
大概是看秦氏被自己這一句話氣得開始大喘氣，陶宣宣想了想，微微坐正些。
“行，既然娘想讓我關心關心你。那么，好吧，娘，您這是在煩惱些什么呢？”
“還能是什么？”擺擺手，叫自己奶娘過來整理這些被弄亂的賬本，秦氏道：“還不全都是為了銀子嗎？”
陶宣宣輕笑一聲，對此毫不意外。
“又沒錢了？要我說，沒錢就沒錢了，還一天天的在這里打腫臉充胖子，有什么意思？反正這座宅子也不是御賜的府邸，賣了也就賣了。仗著這里的地段好，沒準還能得個好價錢。到時候，拿著銀子，換間茅草屋來住，肯定不會再缺錢了。”
“你說得這都是什么話？”
陶宣宣根本不在意秦氏的態度，隨手翻了放在最上面的賬本，夸張道：“呦，沒想到大伯母的嫁妝，竟然當得就剩這么點東西了，嘖嘖，簡直是十不存一嘛。”
說著話，把手里的賬冊隨便往桌上一扔，也沒管因為她的這個動作，讓桌上才堆疊好的小山又倒塌了下來，陶宣宣只是重新坐了回去。
“那么，娘，你現在查這個是要做什么？哦，對了，三娘長大了，快該要嫁人了。娘，這是祖母找你要大伯母的嫁妝了嗎？那你拿得出來嗎？”
“你這是在說什么風涼話，要知道，你的婚期肯定還在那個死丫頭之前，真把東西都拿去給她填了嫁妝，你又要用什么？”
陶宣宣雙手捧著茶杯，但也并沒有好好的喝茶，反而是咬在了茶杯的杯沿上，發出“噠噠”的聲響來，聽著就讓人覺得牙酸。
“無所謂啊，不過就是嫁妝嘛，您難道還在乎我這個嗎？”
秦氏整個人煩躁得不行，眉頭皺得簡直能夾死個蒼蠅，此時壓著聲音，同樣也是為了要借此來壓抑自己的火氣，對她低聲訓斥道：“你能不能不要再這么陰陽怪氣的跟我說話，我欠了你嗎？”
但就這一句話，不知道是觸到了陶宣宣哪里的神經，原本還掛著淺笑的臉上，一下子沉了下來。
把手中的茶杯放到桌上，陶宣宣用同樣的態度回道：“那你倒是別給我定這門親事啊。”
壓抑嘶啞的聲音，就好像小獸對入侵者的警告。
“你！”秦氏咬牙，“何嬤嬤，你先帶她們都下去，誰也不許靠近。”
即便此時屋里伺候的人全部都是她的心腹，但秦氏能對著她們咒罵陶千宜，甚至是老夫人，卻不敢隨意置喙皇家。
等到屋中再沒了旁人，秦氏一下子站起身來。
“你都在說些什么，你難道到現在都還沒有死心嗎？我是哪里對不起你，要你這么恨我？”
“對，我就是恨，明明有更好的親事在等著我，你憑什么就這么隨便的要把我推給了張家。這是我一輩子的大事，你知道嗎？你知道嗎？”
陶宣宣瞪著秦氏，雙眼通紅。
“你就知道要討好那個八皇子妃，可你有沒有想過，我才是你的女兒！”
“我不知道？你說我不知道？你說我這是在討好八皇子妃？哈？你自己做的那些不知廉恥的事情，你還好意思說？我這明明就是在救你，你知不知道？”
“我不知道。”
秦氏瘋，陶宣宣比她更瘋。
“我哪里就不知廉恥了，我做什么了我？我分明是在為我自己掙一個錦繡前程，你幫不了我也就算了，為什么現在還要來害我？”
“我害你？”秦氏整個人都愣住了，猝不及防的，眼淚便落了下來，重復道：“我害你？我是在救你，你知不知道！”
不知道是被那陡然拔高的音量，還是那突然落下的淚水給鎮住，陶宣宣一下子不說話了。
“你要是跟我說，八皇子喜歡你，哪怕只是側妃，甚至哪怕只是做個妾，我都會替你高興。可是現在是什么？八皇子都沒有表態，八皇子妃便先一步找上門來。你還想讓為娘我怎么替你謀劃，啊？”
跌坐在了椅子上，秦氏目光發愣。
“你還小，你不懂。以你這樣的情況，入了八皇子府的后院，你可要怎么活啊。一個不被主母所喜的妾室，那要過什么樣的日子。”
陶宣宣遲疑了下，走到秦氏的身邊蹲了下來。
“可是女兒不怕吃苦，就算八皇子妃她不待見女兒，又怎么樣？這個世道上，又有哪個當家主母是會真的待見妾室了？女兒在一開始的時候，就已經想得很清楚了，只要八皇子喜歡女兒，八皇子妃是怎么想的，又有什么重要。”
“娘。”陶宣宣再次哀求道：“女兒真的不愿意再過這樣的日子了，女兒只想要過得比誰都好，至少要比陶三娘好。娘，求求您了，您就成全了女兒吧。”
“不行。”
“娘！”
秦氏再次道：“這不是為娘不肯成全你，但你自己想想，如果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八皇子也對你有心，為什么到現在了，都不見八皇子府有什么動作。”
緊緊盯著陶宣宣的雙眼，秦氏一字一頓道：“你真以為，八皇子妃做的這些事情，八皇子會不知情嗎？”
“可是，可是。”陶宣宣還想要再找理由，“說不準呢。萬一，萬一八皇子妃就是在先斬后奏，就因為知道了八皇子喜歡我，才故意想要先一步把我嫁出去。”
越這么說，陶宣宣越覺得就是這個道理。
“娘，八皇子妃之所以會這樣做，不更證明了八皇子是喜歡女兒的嗎？不然的話，八皇子妃她明明都已經是八皇子的正妃了，女兒日后便是能入了八皇子府，最多也就是個側妃而已，根本用不著八皇子妃費心設計。”
原本還只是蹲著的陶宣宣，此時干脆跪了下來。
“娘，八皇子妃會做這些多余的事情，根本原因，就是因為女兒對于八皇子來說是不同的，她怕了，她心慌了，所以她才會出手的。娘，你想一想啊，女兒有八皇子的寵愛，最難的一步已經完成了，只要能進八皇子府，女兒還怕什么？”
秦氏被她所描繪的美好前景，晃了下神，但很快又堅定了起來。
“多說無益，宣姐兒，你要記住，你現在已經是一個訂了親的人了。不管八皇子到底喜不喜歡你，你都不可能再和八皇子有什么關系。更何況，你訂親的對象還不是別人，是八皇子妃的外家啊！”
陶宣宣推開了秦氏想要拉她起來的手。
“所以我就說，你為什么要害我，為什么要給我訂下來這么一門親事。八皇子妃想要害我也就算了，你為什么要做幫兇。”
秦氏哀痛的搖了搖頭，說道：“宣姐兒，你不明白。”
可是陶宣宣打斷了她的話，“是，我是不明白。但我不明白沒有關系，我只要知道八皇子他是皇子就可以了。”
“什么意思？”
“娘，訂親了也沒有關系的，八皇子他可是皇子啊，誰又敢跟皇家抗衡呢？過往的朝代里，又不是沒有過這種事情，只要……”
沒等陶宣宣說完，秦氏便一把捂住了她的嘴，不可思議道：“你到底都在想些什么，這些話……這些話是一個姑娘家能夠說出口的嗎？”
“娘，不管你同不同意，女兒都是一定要嫁給八皇子的，你愿意幫女兒嗎？”
陶宣宣死死拉住了秦氏的手，因為太過用力，秦氏的手背上甚至被她掐出了紅痕。
但此時的秦氏卻顧不上這些，她只是錯愕的看著眼前的女兒。
這是她的女兒，卻陌生到讓她不敢相信。
“宣姐兒啊，你不要嚇唬娘，什么事情我們都可以商量著來，沒有什么是絕對的。張家財大氣粗，張四郎本身也是個上進的，等你嫁過去之后，你什么都不用操心，只要享福就可以了，娘不會害你。”
“說來說去，娘你還是不肯幫我，是不是？”
秦氏含著眼淚，搖搖頭，“我就是在幫你啊。你不懂，不懂……”
不懂這世上的事情，不是全憑喜惡就可以做主。
不懂這郎心似鐵，人心易變。
甚至，秦氏都覺得八皇子根本沒有陶宣宣以為的那樣喜歡她，但看著自己女兒這個狀態，秦氏卻是不敢說，她怕她會真的發瘋。
“我是你的親娘，我不能眼睜睜的看你去做傻事，即便你現在不能理解，我還是不能夠不管你。原本，我以為經過先前的禁足，你已經開始懂事了。如今看來，卻是我錯了。”
“娘你什么意思？”陶宣宣不可置信道，“你難道還想要關著我？”
“對，我還是要繼續關著你。”
秦氏這時卻是平靜了下來，整個人看起來都冷靜到不可思議。
“一直關到你什么時候能夠真的想清楚了，什么時候我才會再放你出來。如果你一直這樣的話，我就一直把你關到你成親的那天。正好，雖然如今婚期未定，但最晚也不會超過一年的時間，你正好能趁這機會，好好留在房里繡你的嫁妝。”
無視陶宣宣的驚愕，秦氏繼續道：“我會讓人將需要的布料送去你的房里，大紅、正紅，全都是做人正妻該用的顏色，你就給我對著它們，好好的反省，想一想你未來的路，到底該怎么走。想一想，你是不是真的愿意去做一個低賤的妾。”
“不。”陶宣宣還想反駁，“這不一樣，如果嫁給八皇子的話……”
“住口！”
秦氏揚起了手，但最終沒有落下。
“你記住了，八皇子早就已經有了正妃，任何想要攀龍附鳳的，都用不上‘嫁’這個字。‘納’，明白嗎？沒有八抬大轎，沒有鳳冠霞披，只是最骯臟低賤的妾侍，連個人都算不上，你明白嗎？”
陶宣宣面色微白，抗拒的搖著頭，“不是這樣的，你一開始也不是這樣說的，那明明是皇子，那是皇家，是天底下最尊貴的地方了。”
“是，皇家是尊貴，但皇家的妾，也一樣是妾，你明白嗎？你要是不明白的話，你就先看看你爹的后院，看看那些個以色侍人的狗東西，都是怎么樣生活的。如果你還不明白，要不要我去拉兩個人出來，給你看看？”
掐住了陶宣宣的雙頰，秦氏強硬的要她面對現實。
“你是伯府千金，是人上人，但如果你要自甘墮落，去做了妾侍，就是落進了污泥。妾就是妾，連人都算不上，便是主母要你扒光了衣服，你也只能照做。你現在明白了嗎？明白你想要的，到底是一種什么樣的未來了嗎？”
“啊！！！”
陶宣宣放聲大叫，根本不敢想象那個畫面。
秦氏心疼得將她摟進了懷里，一下下拍著她的后背，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宣姐兒，你不會變成那個樣子，因為你現在已經有了一門很好的親事，對不對？只要嫁進了保府張家，你就還是人人艷羨的人上人，不要怕，沒事的，乖啊。”
秦氏只顧著心疼，卻沒有發現，此刻縮在她懷里的陶宣宣，目光只有在她說到“人上人”三個字時，才會亮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