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么早，你是怎么威脅人家給你開門的？”

外面的天色還不過是蒙蒙亮的程度，陶千宜坐在茶館的里間，一小口一小口抿著手中的熱茶，希望能借此讓自己再清醒一些。

李雁坐在她的對面，倒是已經好胃口得開始用起了白粥，讓陶千宜更是往他手里看了一眼。

“而且，這粥又是哪來的？我想這里應該只有茶水，連茶點也沒有吧？”

“沒做什么啊。”李雁搖頭晃腦的道：“我不過就是剛剛把這家店給買下來了，那當然是我想吃什么吃什么。”

“哦。”

陶千宜才準備點點頭，但腦袋剛一低下去，就頓住了，“你說什么？”

“怎么了？”李雁不明所以，將擦過嘴的帕子隨手扔到一邊，“我是說，我已經把這家店買下來了，所以我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深深吸了一口氣，陶千宜告誡自己不要生氣，不值當的，這大早晨的，隨便生氣對身體不好。

“那么。”陶千宜放下茶碗，一本正經的假笑起來：“我能再問一下，你買這茶館，是要做什么嗎？”

“不做什么啊，茶館不就是茶嗎？繼續賣茶不就好了。”

面對這理所當然的語氣，陶千宜再次深呼吸，“所以，你為什么要買？”

“沒辦法啊，現在時間這么早，天氣又這么冷的，阿妍你還不肯讓我上你的馬車，我自然是要想辦法找個地方坐下來啊。”

他倒是還委屈上了。

“再說了，這邊的地點又不好，看來看去，也就只剩這間茶館還能坐一坐的。但我一開始敲了半天門，那店家實在是太認死理，咬死都是說要等到下午才開門，那我就只好掏銀子了。才掏到五十兩，店家就說把店送我了，嘿，還是挺便宜的。”

陶千宜閉了閉眼，實在想不到，她不過一眼沒看著他，這家伙就能這么惹事。

是，五十兩銀子確實是不多，有時候還不夠這位小爺的一頓飯錢，現在能直接換了一家店來，真的是好劃算啊。

但他也不看看，他平時去的是哪里，現在這邊又是哪里？

“五十兩？這里一壺茶最貴兩文，你賣到下輩子也回不了本。”

李雁沒有注意看過這里的價牌，原也不過只想找個看起來干凈的地方罷了，此時詫異道：“兩文錢？還能有這么便宜的茶嗎？”

說著，就伸手要去掀桌上的茶壺，想要見識見識兩文錢的得是什么樣的茶葉。

“不用看了，壺是汝窯白瓷，壺里放的是銀針白毫，哪一樣都比你的店貴。”

掃興的收回了手，李雁挑剔道：“阿妍你這人怎么這么敗家啊，隨隨便便就喝了一家店下去了。”

陶千宜都不看他，拽著那點起床氣的尾巴，掃向了一旁的合雪，“聽見沒，還不快點李世子上一杯他店里的招牌茶。”

合雪老實的應諾出去，其實也是被李世子這一手給楞得不行，為了喝碗白粥就買家店什么的，果然還是人家會玩啊。

“嘖嘖。”

不見棺材不落淚，說得就是李雁這種人，這會兒仗著還沒看見成品，繼續跟陶千宜在這耍呢。

坐在原處，還不死心對著合雪的背影招呼道：“就是，快著點啊，別忘了給你家姑娘也泡上一杯，讓她這位大小姐，好好嘗嘗什么叫民生百態。”

陶千宜就端著茶杯不說話，她倒要看看這混蛋一會兒要怎么才能喝得下去。

全是慣的。

一捧的茶葉沫子，怎么弄，也用不到什么手藝。

即便合雪也明白自家姑娘是什么意思，但看著眼前的東西，她也實在做不到就這么端上去。

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合雪折騰了大半天，在冷風中都把自己折騰出了汗來，也根本撇不凈那些細渣。

算了，毀滅吧。

等合雪端著一個泥壺并一個茶杯回來的時候，李雁還抱怨道：“怎么這么慢。”

合雪氣弱的一笑，也不說話，把盤上的東西往桌上一放，就趕忙退回到了自家姑娘的身后，深怕會遭到了遷怒。

“哪來這么大的脾氣，不過說上一句，還連茶都不給倒了？阿妍，你快管管。”

李雁隨口說了一句，倒也不至于為此就斤斤計較，倒滿是好奇得打量起了眼前的茶具。

“這個……”

小心翼翼的用指腹蹭了下壺肚，又被燙得連忙收回了手。

李雁還不至于會少見多怪到不識貨的程度，只是看了看自己手邊的泥壺，再看看陶千宜面前的白瓷，忍不住有了小小的落差之感。

“阿妍……”

“怎么了？”陶千宜抬起頭，“恍然大悟”道：“哦，你是想要說合雪忘了給你倒茶這事？沒關系，她不給你倒，那就她主子我親自來。吶，你可要喝干凈哦。”

順著高高提起的壺嘴，一道并不清亮的茶液落了下來，不過稱在泥碗里面，倒也看不太出來。

“李世子，請吧。”

李雁看著那茶杯的目光，就跟在看什么毒藥似的，別的倒還好說，但就是覺得怎么看怎么不干凈。

誰還記得李世子潔癖的人設，在此必須再重申一下！

“阿妍。”

李雁轉過頭，想要打個商量。

這跟自己的未婚妻服軟，那能是叫慫嗎？能嗎？

呸，那叫體貼。

但他體貼的未婚妻，顯然不想給他這個機會。

在李雁開口之前，陶千宜先一步說道：“怎么了？你不會是不敢喝了吧？不會吧，不會吧？這可是你自己主動買下來的茶館，你這個新任店家，難道都不想要捧場的嗎？那你又為什么要買啊？被風吹傻了不成？”

“誰說的？誰說我不想喝了。”李雁梗著脖子道：“我這完全是因為從來沒見過這么驚艷的茶香，舍不得這么快喝而已。”

“哦，哦。”陶千宜敷衍的應著，伸手碰了下茶杯的外壁，“行了，別驚艷了，現在的溫度正好適口，快喝吧。”

李雁本還想借口太熱，再拖延一會兒，但伸手一摸，確實已經涼了下來。忍不住又瞪了合雪一眼，都怪這丫鬟剛不知道在外面磨蹭了什么，這會兒連個借口都不留給他。

合雪真是好冤。

伸手握住了茶杯，李雁強忍著想掏出帕子的沖動，頂著陶千宜鼓勵的目光，眼一閉，心一橫，嘴唇都沒有碰上杯沿，直接仰頭把茶水倒進了嘴里。

然后——

“噗！”

實在是好險，萬幸李雁還知道站在他眼前的人是陶千宜，在噴出來的那一刻換了個方向，不然他現在大概就要是個死人了。

雖然他此刻的那副樣子，看起來也差不多吧。

“咳咳咳咳。”

單手掐著嗓子，李雁咳嗽得像是想要把肺都嗆出來了一樣。

“噗、噗、啊呸，這什么鬼東西。合雪！”

合雪就知道會有這一遭，立馬應聲：“奴婢在。”半點不想給對方借題發揮的機會。

但這樣的自救行為，并不能給李雁帶來好心情，咆哮道：“你在個什么的在。我問你，你到底在里面放了什么？想要害死我啊。”

合雪解釋道：“回李世子的話，這就已經是這家店里最好的茶葉了。而且，奴婢剛剛還特意已經撇過了兩三遍沫子，正常情況下，大概會更加的……嗆？”

“呸，呸，呸。”

李雁只覺得自己跟剛吃了一嘴沙土似的，還是混在了水里，濕漉漉的那一種，怎么吐都也吐不干凈。

“行了，行了。”陶千宜嫌棄得給他甩了塊帕子，“兩文錢的大碗茶，你難道還想指望什么。”

“不是。”

胡亂擦了擦嘴，李雁還是覺得不能接受。

“兩文錢我是知道，可兩文錢的茶，那也得是茶吧，這又是什么東西？”

伸手戳了下他的眉心，陶千宜教育道：“你就是平日里好東西都用習慣了，一點都不了解民生疾苦。”

李雁不依了。

“我怎么就不了解了？再說了，這話說得，就好像阿妍你就了解似的。你來這么一家小店，隨身還要帶著汝窯的白瓷呢，你也沒苦著你自己啊。”

“苦沒苦，和我知不知道，這是兩回事。就是因為知道苦，所以我才不去自討苦吃。”

李雁被傷害得還有些發懵，實在是太突然了。

“阿妍，其實你就是故意的是不是？不然的話，你來城門這里接人，怎么還隨身帶著茶具？”

“你是傻了嗎？這不是本來就放在馬車上的東西嗎？”

李雁不高興自己又說了蠢話，抱怨道：“那也是阿妍你平日里太過奢侈了，隨便在馬車里也要放這么貴的東西。要不是有你那銀針白毫的味道勾著，我也不至于這么輕易就喝下了這東西。”

“我樂意，你管得著嗎？”

她敗家怎么了，她敗家的前提是她能掙，她又沒敗別人的家。

“我怎么管不著了，我不是你夫君嗎？”

“……”

把剛扔給他擦嘴的那塊帕子直接蒙在了他臉上，不管對方嫌臟的哇哇大叫，陶千宜咬牙道：“你是誰夫君？不過是口頭約定，禮還沒走全，再敢敗壞我名聲。”

“阿妍你不能不認帳的啊。”

這下李雁掙扎得，比剛剛喝下那杯“毒藥”時，還要厲害得多。但無奈被人隔著帕子捂住了嘴，只能用揮動手臂表示抗議了。

“世子？”

門外響起了寧生遲疑的聲音。他先前被留在了外面，等著開城門的時間，沒想到剛一回來，卻聽到屋里有“嗚嗚”的聲音，這是出事了？還是出事了？

“怎么了？可是城門開了？”

聽到陶千宜的聲音，即便還隔著一道木門，寧生也立馬低下了頭，不再亂想。

“回姑娘的話，城門已經開了，不過姚二老爺還沒到，派人先送了口信過來，說是大概還要再有半個時辰，請姑娘不要著急。”

“好的，我知道了。你去和丁叔他們一起休息會兒吧，三刻鐘后再過來伺候。”

“是。”

李雁扒開了陶千宜的手，不滿道：“寧生這家伙不行啊，全程沒聽到自己主子應聲，竟然就這么走了？要都像他這樣辦事，改天主子遇害了，他都不知道的。”

“怎么，你是覺得寧生不該聽我的話？”

李雁立馬改口：“那哪能啊，你發話，那還不就和我發話，是一樣的嗎？”

“哼。”

“不過啊，阿妍，你看，寧生那么聽你的話，但你這兩個丫鬟……哼哼，可對我一點尊敬都沒有的。”

李雁還對合雪暗害他一事，耿耿于懷。

他不清楚這里的茶葉是怎么一回事，也就算了，怎么這丫鬟也這么沒有眼力見，還真阿妍說什么就是什么？這事兒要是換到寧生身上，再給他一萬個膽子，他也不敢啊。

陶千宜白他一眼，“你也不看看你都干得什么事情。”

“我怎么了。”李雁委屈，李雁要說，“阿妍，你簡直是鐵石心腸。”

“不，我覺得我還是太心軟了。我越想，越覺得馮姨當初的決定，真是再正確不過的了。像你這樣的人，就不能讓你自己的手頭有錢。”

李雁捂著錢袋控訴：“我沒有。”

“對，因為你的銀子全來買這茶了。”

“……”

即便李雁平日里大手大腳慣了，哪怕直接把銀子扔水里聽響兒，也不是干不出來，但此時竟也第一次產生了點點后悔的心思。那滋味啊，真是絕了。

“現在怎么辦？”

印象這種事，都是連帶的，他剛以為自己撿了個便宜時，怎么看怎么覺得好，現在反過來，怎么看怎么覺得這個屋子破了，甚至坐在屋里，都覺得有風吹進來。

抬頭頂著頭上的瓦片，李雁甚至懷疑這屋子會不會漏雨。

“怎么辦？你李大世子，好不容易有心思想要置辦個產業，那自然是要好好經營了唄。”

李雁苦著臉，“這根本不可能賺錢的吧。”

他這時候倒是有自知之明了。

“沒事。”陶千宜認真安慰道：“小本經營，還是可以糊口的。更何況，以后你每月的花銷，可就全指著這里了，要努力加油哦。”

“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