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姿平日幾乎沒有和曹嬌打過交道，單知道她有個當憲兵隊隊長的哥哥。多看曹嬌兩眼，也只是因為曹嬌和李錦繡的成衣店委實有些格格不入。而且就她所知，李錦繡性情冷淡，只想過好自己的小日子，按理說不會招惹曹嬌這樣的人。

陳堯也不爽地打量曹嬌，都怪他哥讓那么多兄弟受苦，只是想到昨天李錦繡的叮囑，還有董畢的大計劃，只能壓下心里的不爽。干脆眼不見為凈，躲到后院去了。

后院是廚房，陳堯去劈柴生火，自不會有人懷疑。

李錦繡眼眸溫柔地看著曹嬌，坦言說自己這身衣服不適合曹嬌。便見曹嬌一張臉垮了下去，又把放在一旁的圖紙拿了出來，一邊打量曹嬌的身材，一邊在紙上勾勒畫畫，不過幾筆的功夫，一件漂亮小裙子的雛形就勾勒好了。

看得曹嬌眼睛都直了。

“比起正紅色的旗袍，這種水藍色的小洋裝更適合你，更襯膚色，而且也不挑身材。我們這是做成衣店的，完全可以定制屬于自己的衣服，挑衣服就跟選如意郎君一樣，好看不好看，還得穿在身上才知道，你說是吧？”

李錦繡一邊說，一邊用筆勾勒小洋裝的細節(jié)。愛莎見她對做衣服特別有興趣，專門淘了基本設計洋裝的書送給她，不枉李錦繡一有時間就琢磨，這不正好上用場。

曹嬌起初不以為意地聽著，沒把李錦繡的話放在心上，但見紙上的小洋裝越發(fā)精致，又加上李錦繡的描述，感覺仿佛已經(jīng)穿在自己身上，下意識地頻頻點頭 。

“你做一件衣服要幾天時間，我可以加錢，你加班加點給我做?！辈軏傻炔患傲?。不過曹方一貫寵著她，就算要天上的星星，也會眼睛都不眨一下地給她，何況還只是漂亮的小裙裙呢？

蘇姿聽這話越聽越不舒服，敢情曹嬌把李錦繡當尋常繡娘了？李錦繡一貫只設計衣服，就連她和李錦繡關系這么密切，都沒有穿過她親自制作的衣服，曹嬌在白日做夢。

“我這有專業(yè)的繡娘，趕工的話，一般兩天左右?！崩铄\繡想了想，為了盡快和曹方攀上關系，只能辛苦店鋪的繡娘了。加班費少不了，只是要操勞一些。

曹嬌不樂意，一口咬定要李錦繡親自制作，不然她就不買了。

“你別太過分?！碧K姿聽不下去了，快步走了過來，“曹嬌，你知道她是誰嗎？她是我們蘇家的座上賓，又不是一般的繡娘，她的手可不是給你做衣服的！”

轉(zhuǎn)而又看了眼李錦繡穿在身上的漂亮旗袍，“錦繡，我們蘇家剛好織了一批和你這顏色相近的布料，你幫忙設計設計，正好量產(chǎn)。到時還和以前一樣，我們二八分賬。你要自己拿去賣，我也算你便宜點。”

蘇姿喜歡李錦繡淡淡不爭不搶的性子，也欣賞她卓越的設計能力和商業(yè)頭腦。要知道李錦繡在上海城站穩(wěn)腳跟，幾乎沒有依靠蘇家?guī)兔Γ菓{借自己的本事。

甚至上海城的另外幾家織造廠，也想和李錦繡合作，蘇姿還慶幸她有眼光，早早和李錦繡結識。

“蘇姿，沒有關系的，我可以做。”李錦繡笑容燦爛，一本正經(jīng)地解釋她開門做生意，沒道理把客人往外趕，和曹嬌約定好時間，讓她兩日后過來驗收成品，滿意再給錢。

曹嬌滿意點頭，還不忘狠狠瞪蘇姿一眼，趾高氣昂地走了。

蘇姿看不上她，她也看不上蘇姿，不就是家里開織造廠有兩個臭錢、哥哥娶了個外國媳婦，有什么了不起的？

“你！”蘇姿氣得一張臉漲得通紅，轉(zhuǎn)頭不解地看向李錦繡，“錦繡，你為什么要答應她做衣服，你很缺錢嗎？”

李錦繡不可能告訴蘇姿她這么做的真實目的，只得硬著頭皮點頭，猶豫不決地說，“我……我最近挺缺錢的，真的?！?

蘇姿扔給李錦繡一抹白眼，可惜李錦繡裝可憐的模樣委實爐火純青，拿李錦繡一點辦法都沒有，只能清淺嘆了口氣，“行吧，你缺錢就缺錢，愛做衣服就做衣服，不過以后缺錢就和我說，曹嬌那樣的人，還是要躲得遠遠的。你這樣正兒八經(jīng)的小姑娘，可不能招惹她。”

李錦繡眨了眨眼睛，不知道蘇姿從什么地方得出的結論，她怎么就不能招惹曹嬌了？

或者說，她怎么就認定自己會招惹曹嬌了？

蘇姿以為李錦繡不不知道曹嬌，認認真真向李錦繡介紹。曹嬌的哥哥曹方是憲兵隊的隊長，滿大街抓共產(chǎn)黨人就是他的杰作，鬧得上海雞犬不寧。蘇姿特別看不上曹方那趾高氣昂的模樣，他真這么有本事，就把洋人從中國的土地上趕走，而不是在自己人面前耀武揚威。

話里話外，替關在牢里的共產(chǎn)黨人鳴不平。

李錦繡眼珠瞪得滾圓，慌亂捂住蘇姿的嘴巴，她……她在胡說什么？這話倘若被有心人聽了去，以為蘇姿和共產(chǎn)黨人有一腿，那……

簡直飛來橫禍。

蘇姿雖然口無遮攔，不過特別知道自己剛才說了什么。見李錦繡一臉緊張地看著自己，眼眸冷然，全然沒有往心里去。

“蘇姿，以后這些話還是少說為妙?！?

李錦繡小心翼翼地提醒，憂心忡忡地看著蘇姿。

比之于李錦繡的緊張，蘇姿的表情就淡然了許多，輕輕拍了拍李錦繡的肩膀，讓她放寬心，“錦繡，你放心，除非我真是共產(chǎn)黨人，不然曹方不敢動我。我們蘇家在上海根基牢固，洋人都要賣三分面子?！?

李錦繡淺淺應了聲，委實有些羨慕蘇姿。

如果她也像蘇姿一般，有這么一層身份，對趙眉山的幫助也會更大。

蘇姿不知道李錦繡在琢磨什么，以為她害怕曹方，干脆讓李錦繡放寬心，讓她跟著自己混。只要她在上海一天，就會罩著李錦繡。

李錦繡淺淺道了句謝謝，有些為難起來。

倘若蘇姿知道自己暗中幫助共產(chǎn)黨人，又會怎么想。

蘇姿不只是她生意的合作伙伴，更是李錦繡的朋友。

李錦繡考慮到曹嬌有些豐腴的身材，特別修改了小洋裝的細節(jié)，托愛莎此前送縫紉機的福，做衣服方便了不少，又緊趕慢趕，在第三天早上做好衣裙。陳堯本就不爽李錦繡廢寢忘食地給曹嬌做裙子，一聽她竟打算親自給曹嬌送去，更是氣不打一處。

就算知道李錦繡這么做，是董畢的安排，是為了營救李讓他們。

還是覺得李錦繡太諂媚了，而且他們又不是一定要李錦繡幫忙。

李錦繡沒有和陳堯解釋，她不跟自己一起去曹家最好，免得到時候控制不住的脾氣，反倒給她添了一堆麻煩。她拿了小裙子，又找了一機敏的丫頭跟著自己一塊，前往曹家拜訪。

曹方是憲兵隊隊長，住的地方距離憲兵隊訓練的地方不過一墻之隔，逢年過節(jié)也有不少人送禮送錢，曹方?jīng)]有拒絕一一都收了，一來二去他住什么地方也不稀奇，李錦繡花了些銀元，就打聽到了。

曹嬌意外李錦繡竟然登門拜訪，不過見到藍色小洋裙，一下吸走了所有的注意力，才不管李錦繡出現(xiàn)在這里是不是另有所圖。當即扔下李錦繡在客廳，自己招呼丫鬟去了臥室換衣服。

李錦繡略顯尷尬扯了扯嘴角，漂亮的眼眸打量屋子。曹家裝潢簡單，除掉必備的生活用品，幾乎沒有什么多余的裝飾物，只在墻上懸掛著一把長刀，長刀收在刀鞘里，不過還是讓人打了個冷戰(zhàn)。

曹嬌換好衣服出來，看著漂亮的小洋裙，更是難掩喜悅。

尤其喜歡李錦繡束腰的設計，既修飾了她的腰身，又不會特別緊特別勒人，甚至讓人有一種她也有纖纖細腰的錯覺。更不用如湖水一般的淡藍色，特別襯膚色，整個人白了好幾個度。

雖然面上還繃著，時不時上揚的嘴角已然完全出賣了內(nèi)心的歡喜，“還不錯吧。真沒想到你這么會做裙子，難怪開了成衣店?！?

曹嬌鮮少夸人，這話聽著也奇奇怪怪的。

李錦繡不在乎，指了指曹嬌放在桌上的胭脂水粉，“我也不只會做衣服，化妝也稍稍懂一些。不如讓我?guī)湍惝媯€妝，讓你可以再好看一些。”

曹嬌錯愕瞪大眼睛，沒想到自己還可以更漂亮。

雖說有專人負責她的妝容，但見李錦繡臉上不過略施粉黛，就漂亮得讓人移不開眼睛。自然不能拒絕這么個讓自己變漂亮的機會，猶豫著點頭。

李錦繡沒有立刻給曹嬌化妝，而是盯著她認真看了好一會兒，琢磨她適合什么樣的妝容。

她化妝不算專業(yè)，但是設計漂亮衣服培養(yǎng)的美學是通用的，結合曹嬌的五官，妝容淺淡素雅，很好揚長避短。曹嬌看著鏡子里的自己，驚得合不攏嘴。

她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可以這般漂亮。

有那么一瞬，她都要質(zhì)疑鏡中人不是自己了。

“曹小姐，還滿意吧？”

李錦繡已經(jīng)從曹嬌的眼里得到了答案，果見曹嬌一個勁地點頭，歡喜極了，又指了指自己的衣服，問李錦繡打算賣多少錢。

曹嬌有些后悔，自己那時忘記問李錦繡價錢了。如果她等會漫天要價，自己這么喜歡，估摸也只能咬牙買下。

“二十大洋?！?

價格李錦繡在來之前已經(jīng)想清楚了，如果不要錢或者要價太低，曹嬌恐怕不會心安理得接受，還會覺得她別有所圖。不如就把價錢坳高一些，讓她以為自己單純就是沖著錢來。

二十大洋夠曹嬌肉疼好一陣兒了，這也不是一個小數(shù)目，差不多抵曹方一個月工資了。

當然曹方可不止憲兵隊那么點工資，就他憲兵隊隊長的身份，自有不少弄到錢的辦法。

曹嬌沒想到李錦繡開口就是二十大洋，心疼得不行，但奈何實在喜歡小洋裙，肯定不能脫下來還給李錦繡，只能咬牙拿錢塞給李錦繡，“你的裙子本小姐很喜歡，等過段時間再做兩條?！?

李錦繡點頭，曹嬌以為她是愛財，沒想李錦繡是想借此和曹方結識。

曹方回來的時候，李錦繡還沒有離開，正和曹嬌聊一些化妝穿搭的技巧，曹嬌認認真真聽著，就這么一會兒的功夫，已經(jīng)和李錦繡混熟。她見曹方回來，立刻笑臉盈盈地撲了上去。

曹方驚得往后退了退，差點沒認出曹嬌，她比平常漂亮了太多，尤其是身上的小裙，特別好看，像是為她量身打造的一般。

“哥，我今天好看嗎？”

雖然這問題曹嬌每天都要問上好幾次，曹方特別干脆地點頭，只目光落在李錦繡身上，不由得微微皺眉。

“她是市里開成衣鋪子的，今天來給我送衣服，我身上這身就是她做的，是不是特別好看？”注意到曹方探究的目光，曹嬌立刻上前說明，特別得意地轉(zhuǎn)了個圈，向大哥展示自己的裙子。

李錦繡沖曹方點頭，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紹，說她去年冬天的時候來到上海城， 托蘇家的福，在城里開了家成衣鋪子。

李錦繡雖然穿著簡單妝容淺淡，就這樣卻把精心打扮穿著華服的曹嬌比了下去 。曹方盯著李錦繡看了好一陣子，總覺得在什么地方見過她一般。李錦繡也看懂曹方的疑惑，想了想解釋說大抵是在蘇家老爺?shù)膲垩缟弦娺^。

曹方恍然大悟，忍不住多看了李錦繡兩眼。

畢竟蘇家老爺?shù)膲垩纾刹皇且话闳四軈⒓拥?。李錦繡看著人畜無害，不過就沖著她出席了壽宴，那和蘇家的關系，就不只是生意上的伙伴那么簡單。只沒想到李錦繡不但漂亮，還有另外一層身份。

“時候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倘若曹小姐還想買裙子，來我成衣鋪便是。或者找個人傳話，也不用親自跑一趟，我把設計好的裙子草圖先送過來?！彪m然時間緊，李錦繡還是得吊著曹方，不能被他瞧出破綻。

“好，我下次再問你買裙子?！辈軏赏纯禳c頭，還未來得及說出后面的話，外面卻傳來一陣嘈雜聲，不悅走到門邊，干脆將門打開。

兩憲兵押著一男人走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