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允炆醒來時已經躺在龍床之上，馬皇后親自為他更換放在額頭上的錦帕，看到他睜開雙眼，一屋子的人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沒有太多的交流僅僅幾個眼神就能讀懂彼此的心情，在皇后的攙扶之下，朱允炆勉強起身，他知道自己此時不能倒下，整個朝廷目前剩下的支柱不多了，他這根主核現在必去全力以赴。
日暮時分，在錦衣衛的護擁之下，建文帝視察了九門，尤其在李景隆金川門逗留許久，在此國難當頭之際，希望每個人都能竭盡全力，李景隆是個聰明的人，但也是一個務實的人，從小在榮華富貴窩里長大，對上層生活的依賴使他根本不可能接受流亡生涯。在建文帝面前的信誓旦旦也無法阻止他邁出背叛的一步。
半月之前，他去金鳳山莊蝴蝶蘭那邊買醉，一番云雨過后，蝴蝶蘭竟然問起他來，“冤家，你可曾想過燕軍城破之日，你那富貴日子可還能為繼？”
李景隆先是愣了一愣，再以驚異的目光盯著赤身裸體的蝴蝶蘭，這個妖媚的女人這是要干什么，這不是她這個級別的人應該關心的事情，也就裝作漠不關心地說到，“你想那么多干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到時候人頭一落地，也就一了百了，呵呵呵”，說完再想跟眼前的尤物云雨一番，卻被蝴蝶蘭一把推開。
“你倒是好，一了百了，留下我這苦命人可能么活呀，你這個沒良心的，天天還跟人家海誓山盟，真的到時候就不管不顧，你們男人都是一個德行，每一個好東西。”說完轉過身軀，留下凝脂般的玉背更是勾起男人對于女人無盡的欲望。
“哎”一聲嘆息，李景隆看今晚的形式是心緒難寧，本來是來她這里借酒澆愁，看來果然是愁更愁，沒有辦法也沒有心情再去哄蝴蝶蘭，他準備穿起褲子一個人在城里轉轉，以平靜躁動的內心。
這是蝴蝶蘭也坐了起來，一把拉住李景隆，雙眼幽怨地盯著他的眼睛，畢竟是戲子出身，對不同場景需要的表現狀態拿捏的是非常到位。“你給我回來，你這樣一走了之是不是奴家在你心中已是一無是處，就此離去，今生再也不見”漂亮女人的眼淚自古以來就是一種極具殺傷力的武器，除非練就了吳起那套內功心法，一般人確實很難抵擋得住，眼下的李景隆怎么做也不是，傻傻地像根木頭一樣柱在那里，雙眼充滿了迷茫。蝴蝶蘭的目的達到了，聰明的女人就像蜘蛛，不會主動發起進攻，先織好一張巨大的網，當獵物落入網內，拼命掙扎后還是無法逃脫，筋疲力盡之后他們會走進獵物，一口一口慢慢吃掉，平時的李景隆就是個渾渾噩噩的紈绔子弟，此時更是沒了主心骨，內心除了愧疚和無奈一無所有。像他這樣的人永遠無法明白，作為一名軍官，生命其實不是屬于自己的，國家和榮譽要高于一切，必要的時候，他必須放下一切，完成一名軍人必須完成的使命。
短暫的僵持過后，蝴蝶蘭開口了，“更你說吧，為了我倆的事情，我也是操碎了心，前幾日，總算通過一個好姐妹，聯系到一位燕王身邊的大紅人，如果能夠搭上那位貴人，將來咱們還是一樣可以逍遙快活的”蝴蝶蘭這話說得真是眉飛色舞，一掃之前的陰霾。
“你說什么，我堂堂七尺男兒，怎可做如此背信棄義之事，你想讓我遭天下人的唾罵么！！”李景隆一下子炸開了，這句話已經超越了他的道德底線，但是因為他的意志從根本上早已被這溫柔鄉腐蝕透了，根本不可能做出那種大義凜然的事情。
“你這是干什么，我還不是為了你好，你現在有什么好，那些街上的人怎么說你，說這仗達成這幅德行，關鍵還是當時你的錯，如今要兵破入城，朱棣肯定要你項上人頭，就算他日朝廷勝了，那些功勛之臣也容不下你！”蝴蝶蘭這話深深地刺中了李景隆內心深處最脆弱的地方，就連他自己都認為局勢走到今天的地步自己是有責任的，雖然年紀不大，畢竟是官宦出身，朝廷上的腥風血雨也見過不少，眼下雖然建文帝能夠保住自己的性命，可是回想到當時兵敗歸來之時，方孝孺等人要將自己治罪的情形，后背還是不禁汗毛豎起。他現在確實是兩頭不是人，很多時候他也想過結束自己的生命，結束煩惱與痛苦，但自己畢竟年輕，這花花世界自己還沒有享受夠。在利益面前，李景隆還是反應很快的。
“好了，是我妄負了你一番好意，都是我不好，我…聽你的”李景隆一邊說，一邊坐下來，用手撫摸著蝴蝶蘭的后背，嘴唇親吻著她的脖子，起初還故作扭捏的蝴蝶蘭最終也破涕為笑，雙眼閃爍著狡黠的光芒。
三日后，金陵城外三十里處有一別館名曰滴翠樓，因為深處群山環抱之中，面臨大江，終年林木蔥蔥蘢蘢，蒼翠欲滴，以此命名。因為環境優雅，沒有人打擾，成為很多達官貴人邀友會客的去處。
李景隆在雅間內忐忑不安，這次他只帶了兩名親信前來，望著滿桌的玉盤珍羞，他毫無食欲，相關的臺詞他已經模擬過不下千次，人類的本能在做一些不光彩的事情的時候容易情緒波動，行為上也會出現一些反常，所以那些賣國賣的很順暢的其實往往要引起重視。
傳說中的展公子在日落之后終于出現，穿著一身淡紫色的真絲長衫，手里握著一把杭州產的象牙柄的紙扇，扇面上那副西湖六月圖更是賞心悅目，腰間的桓圭樣式古樸卻透露出主人的身份非同尋常。玉佩旁邊的香囊里應該放著罕見的香料，自從他一進屋，一股淡淡的幽香就彌散開來，讓人覺得神清氣爽。那是一位三十左右的公子，玉樹臨風，器宇不凡。李景隆看到后知道自己這次談判的對象卻是非同小可，貴族們有自己約定俗成的一些規矩，看到眼前這位公子，他可以感知對方也必定是出身名門，在燕軍那邊身份特殊，這種印象就給談判的成功奠定了一半的基礎。
酒過三巡，彼此有了些了解，兩人也沒有太多的話語，展鵬飛將一封燕王的親筆信掏了出來，李景隆讀完后顯然有些激動，顫抖的手不慎將酒杯撞翻，幸好展鵬飛眼疾手快，一把扶正。信中燕王要求他到時打開自己把守的金川門，這樣他不僅不會損失官爵，好會因功獲賞，加官進爵。雖然想到過，李景隆還是認為朱棣的應允太過豐厚，顯得難免有些失態。密談結束后，雙方作揖離去，這一路，李景隆許久沒有這樣春風得意馬蹄輕。
戰爭中苦難最深重的一定是生活在社會最底層的老百姓，那些應為戰亂，流離失所來到金陵的難民數量增長迅速，幾年時間下來，他們早已是瘦骨嶙峋，衣不蔽體，眼神中充滿了絕望。那些在戰亂中失去自己兒子，丈夫，父親，母親，女兒，妻子的人們，已經沒有了淚水，因為早已流干，又有誰能拯救他們，繁重的勞役，疾病，饑餓與寒冷無時無刻不再侵蝕他們弱小而頑強的生命。那些剛剛能走路的孩子都雙手捧著個破碗，學會挨家挨戶乞討，可憐當地的百姓也已經食不果腹，那善意也無法填飽為數眾多的難民的肚子。十幾歲的大孩子更是開始在碼頭等地從事苦力，將掙來的紅薯玉米養活自己和那些嗷嗷待哺的弟妹。有時候為了能多掙幾個錢，這些苦難的人們還必須彼此拳腳相向，因為人太多，機會太少。最近來施粥的人也變少了，那些孩子很是懷念那位公子跟小姐經常來送粥跟饅頭，那是他們為數不多能夠吃的走不動的日子。因為嚴重的營養不良，很多人開始營養不良，有個保善堂的曾先生，經常帶著幾個藥童，給大家送來豆子，還有在江面上運貨的張三爺，劉二麻子也會給大家送些魚來，浮腫病開始慢慢好點了，但因為潮濕更寒冷，傷寒，瘧疾，還是會像鐮刀一樣收割掉很多人的生命。因為對生活的絕望，很多人甚至選擇了自己結束自己苦難的一生。
展鵬飛每次看到那些觸目驚心的畫面都會陷入深深地思考，自己所做的一切是對是錯，一個國家如果以人民的痛苦和損失去換取。那這個國家是否偏離正常的軌道。因為人的生命是這個世界上人應該最珍惜的東西，如果生命可以肆意踐踏，那么正義又存在哪里。最近在他腦海里經常想起林肯的一句話，“不，不是要求上帝站在我們這一邊，而是我們要站在上帝的一邊。”，他不知道朱棣是否也知道，作為一個國家的最高統治者，最重要的人物就是保護他的人民，尤其是那些在底層苦苦掙扎的人們。如果這個國家的人們看不到希望，那么這個國家也就沒有真正的未來。
夜，深了，雖然是仲夏，但卻顯得異常濕冷，天邊的烏云夾雜著閃電正在壓向金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