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晴月
- 謫仙人已抵達忠實的唐詩世界
- 小虎過河
- 4099字
- 2022-11-29 12:15:00
蘇晴月將她祖父的事情娓娓道來,許白這才知道,自己對“文人”的理解還有點偏差。
在許白穿越前的世界,大部分文人讀書是為了考功名,博富貴,很功利。
而在這個超凡的異世界,文人讀書依舊功利,但博取富貴的途徑中,考試做官只是小道,通天的大路是寫詩。
詩三百篇,大抵賢圣發憤之所為作。
此方世界的風土與華夏何其相似,人情又能有多少不同?
所以歷史上不時便有驚才絕艷的文人,寫出與唐詩近似的詩作,自己或旁人據此去印證求索,最終得到了天降詩號!
靈氣要苦修,要積累,要看資質。詩號卻只需要符合情境便能獲得,上限之高更是匪夷所思,可謂一步登天。
做一個擅長寫詩的文人,便是登天之路的引路者、扶梯人。和另一種天生就親和天道,能感應到詩號字句的“卜者”一起,堪稱世間的大預言家。
一個才華橫溢的文人,在任何地方都是受歡迎的,即便沒有功名,依舊是帝王將相的坐上嘉賓,美女佳人的夢中愛侶。哪怕不事生產也不參加科舉,只要去誰家府上做個客卿供奉,便能富足地度過一生。
而有史以來最著名且公認才華最高的文人,便是蘇晴月的祖父,蘇玉局。
他留下了諸多作品,字字句句讀來,沒人會否認他的才思如日月般光耀千古。但贊過之后往往便是嘆息:“可惜蘇玉局瘋癲固執,不走正路,終究淪為笑談。”
只因詩號在持有者死后要重歸天地,若一篇詩作指向詩號,便會隨之一同消失,所以文人留下的作品越多,在后世越出名,便越是一種失敗的象征……
聽到這里,許白簡直驚呆了,唐詩三百首,內容五花八門,一個震古爍今的大才子,居然完美錯過了所有?這叫文曲星?掃把星吧!
“難道一首詩號都沒中過?”
“不,有一首。”蘇晴月神情復雜:“當年我祖父讀書有成,壯游天下,在金陵寫出了平生第一首詩作,立刻便轟動江南。那時他身邊剛好有一高手為友,即刻便開始參悟此詩,很快就得到了詩號。”
許白忍不住好奇起來:“那首詩是……”
“秋風清,秋月明,落葉聚還散,寒鴉棲復驚。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為情。”蘇晴月苦笑:“通常的詩號都要保密,但這首詩已遍傳天下近百年,早就人盡皆知,也不必瞞你。”
好家伙,這不是李白的那首《三五七言》么!
蘇玉局第一首作品就有這個水平,喊他聲古今第一才子真不過分。
然后許白就更奇怪了:“你祖父既然有這等才華,后來怎么……”
蘇晴月直接伸手入懷,掏出一本書冊給他:“這就是原因,你自己看吧。”
只見封面上龍飛鳳舞,寫著“蘇玉局文集”五個字,里面大概有兩百余首作品,許白很快便草草翻完。
然后他也承認了,蘇玉局確實是古往今來第一大才子,哪怕放在地球的華夏,也有資格去競爭一下。
同時他更明白了,為什么這樣一個絕世才子,居然會成為天下人的笑談,被人說成“瘋癲固執,不走正路”。
除了開篇第一首《三五七言》,這文集里就再沒有一首詩!
這特么是本詞集!
許白雖然穿越還不到半個月,對這個世界的了解非常有限,但他自己觀察也好,從旁人那里聽說也罷,早已知曉——詩號就是詩號,是否基于唐詩三百首還不確定,卻一定和宋詞沒關系!
看看這文集里的句子吧!什么“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什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什么“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什么“大江東去,浪淘盡,千古風流人物”……天才啊天才!卻是一個走錯了路的天才。
看許白臉色變幻,大受震撼的樣子,蘇晴月一點都不意外,每一個剛知道蘇玉局故事的人,差不多都是這樣。
“祖父第一首作品便助人拿到詩號,讓他十足得意,認為過去只有詩號沒有詞號,是別人的才情不足,立志不落前人窠臼,走出一條新路……起初人們對他滿懷期待,他的每首作品都馬上有人傳遍天下,無數武者修士奉之為圭皋,探索其中所寫的經歷和情感,然而再沒人憑此得到詩號。漸漸地他便不再受歡迎,許多人勸他轉去寫詩,可他恃才放曠,孤高自賞,至死一首都不肯寫……”
蘇晴月的語氣越來越沉重:“祖父晚年,世人對他已從追捧崇拜變成了厭惡嘲笑。他死時身無長物,家徒四壁,我爹年幼無依,幾乎餓死,幸好祖父平生還有一個好友,你猜是誰?”
許白想了想:“是你師父?”
“也許我不該叫你小白癡的……師父就是從祖父第一首作品中得到詩號的人,她一直覺得自己是導我祖父入魔障的原因,心存愧疚,便在祖父死后將我爹接入了花月宮。”
頓了頓,蘇晴月臉上的悲傷之色更甚:“我爹深恨祖父,所以一生厭惡詩詞歌賦。可是他又沒有修行天賦,最終也只能做雜役,到垂垂老矣才成婚生下我……我剛出生不久,父母便先后病故,家族留給我的東西,除了一個祖父隔代取好的名字,便是這冊文集了。”
她自嘲一笑:“其實我知道的,我爹哪怕自己騙自己恨死了祖父,心底終究以他為榮,否則便不會留下這冊文集,還遵從祖父的心意給我起名。我一直覺得自己如同孤兒,祖先如何與我無關,可方才給你講祖父的故事前,我卻害怕你笑話他,很諷刺吧?”
許白想安慰又不知從何說起,最后只好端起酒碗:“都在酒里了。”
“嗯,一醉解千愁吧。”蘇晴月也倒上酒,兩人對飲三碗,雖然相顧無言,卻覺彼此間多了幾分默契。
許白又翻看蘇玉局的文集,忽然“咦”地一聲,指著最后一頁:“這首詞沒寫完?”
蘇晴月有些黯然:“那是我祖父的絕命詞,他飽經世態炎涼,晚年郁郁寡歡,一夜泛舟湖上,一邊飲酒一邊填詞,寫到最后這句,終于神智錯亂,伸手要去捉月,結果失足落水淹死了。”
她念起了那首詞:“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你看啊,他臨末都是這樣桀驁,有一飛沖天之才,卻偏偏要在人間徘徊,還酸天上苦寒呢!至于最后這兩句: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他寫到這里,憤懣之情幾乎溢出紙面,大概他太過驕傲,忍耐不了郁郁不得志的慘淡人間,才會去捉月亮,說不定還是自殺哩。”
“這首詞還能這樣解釋啊……”許白撓著頭:“我倒有不同的看法。”
“你?不同看法?”
“是呀,這首詞到目前為止,按你的解釋也說得通,但若將它補完,便是另一種意思了。”
蘇晴月不禁失笑:“得了吧,我祖父雖然狂悖,但畢竟是公認的千古文壇第一,百年來有許多人想給這首詞續個結尾。這些人無論水平高低,無不延續著悲涼哀婉的意境,難道你比他們都高明?哈!哈哈!”
她笑了幾聲,卻發現許白一臉篤定,似乎不是在開玩笑。
回想起相識幾天來許白的表現,這人認真的時候似乎總能做出意想不到的事,蘇晴月不禁信了幾分,坐正身體,肅然問:“你說該怎么補全?”
“你剛才說你的名字是祖父隔代取的?”
“不錯。”
“那這首詞的延續便要從這里著手了。”許白輕吟道:“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但愿人長久,千里共嬋娟……蘇姑娘,依我說,你祖父雖然橫眉冷對世人的嘲弄,對家人卻很珍視,他給你取這個名字,是希望你一生多歡少悲,如晴月朗照。”
“噗。”蘇晴月猛地大笑起來:“說的好像你這版就是我祖父本意似的,他一個恃才傲物、一意孤行的浪子,居然顧念著家人,連我這個沒見過的孫女都提前送上了祝愿!哈哈哈……”
她笑得別過頭去,笑得花枝亂顫,笑得眼淚都滴落下來了。
轉回頭的時候,蘇晴月眼睛還紅著,許白則默默斟好了酒。
“謝謝你,這兩句其實續得極好,我……”
“都在酒里了。”
“嗯!都在酒里了!”
兩人又飲數碗,都有了幾分醉意,蘇晴月手托著腮,目光閃亮,望著許白:“你的家人呢?”
許白還在往酒里撕著花:“他們不在這個世界。”
“這么說你也是孤兒?”
“呃……”
“喂,你別光顧著喝酒呀!難得本姑娘心情好,想多說會兒話呢。”
“等我酒醒吧,我現在只想把自己灌醉。”
許白挑酒具,采野花,外加痛飲,是因為想起了一首詩,覺得或許可以挑戰下詩號。
但獲得詩號就像搞行為藝術,得到了才是藝術,沒得到就只剩下尷尬,所以他不想提前講出來。
又幾碗酒下肚,許白終于到了極限,迷迷糊糊地趴倒在桌上,睡了過去。
而這時的蘇晴月,也已經跟著喝了好一會兒悶酒。
“切,小白癡!大酒鬼!”她看著許白,覺得臉上有些發燒,心情則很是復雜,嘀咕道:“你救了我的命,又續上了我祖父的詞,你對我這么好,讓我對你也有些……有些……你居然給我醉倒了!”
蘇晴月搖搖晃晃站起來,想喊小二安排客房,可剛走出兩步,就察覺到一股沛然難當的天地之威,從許白身上爆發出來!
她猛回頭,瞪大了眼睛,看到許白身上騰起靈氣,與天空降下的另一道氣柱相交融,旋即發出光芒,將許白籠罩其間。
“天降詩號!”她失神驚呼。
哪怕作為天下第一宗門的精英弟子,在她過往十七年的人生里,也未曾見證過新詩號的誕生。
此刻她眼中看到的,完全是傳說里才有的畫面。
許白……小白癡……你究竟是什么人?
其實何止是蘇晴月驚訝,小店里的掌柜,小二,酒客們,哪個不驚訝地張大了嘴巴,差點連下巴都脫臼?
“媽呀!這是啥?”
“仙、仙人下凡了?”
“啥,這就是傳說中的天降詩號?不是說詩號臨凡有紫氣東來三千里嗎?說書的騙人!”
許白忽然引發天降詩號,把蘇晴月的醉意驚走了一半。這光芒持續了一炷香的時間,待光滅氣散之際,又把蘇晴月另一半醉意嚇得無影無蹤。
因為許白不見了!
“許白!”蘇晴月連忙沖到門外,只來得及看到光芒消逝的瞬間,似乎向北方發生了偏轉。
她知道詩號的能力千奇百怪,多半是許白在醉中不知不覺發動詩號,把自己傳走了。
這天地悠悠,茫茫曠野,到哪里去找他呀!
“老天保佑,許白你可千萬別傳送得太遠,也不要掉到危險的地方去……小白癡!大傻蛋!真讓人擔心!氣死我了!”
蘇晴月心急如焚,嘴上雖然在罵,動作卻絲毫不停,連來時騎乘的兩匹好馬也顧不得,直接鼓起六品武者的全力,向北方奔去。
眨眼間許白和蘇晴月都沒了蹤影,只剩下小店里眾人面面相覷。
原來那兩位不是俊俏多金的少爺小姐,而是飛天遁地的武者修士呀……
掌柜先回過神,一推小二:“原來是仙人臨凡了,快,把他們用過的桌椅碗筷都收好,回頭給客人展覽,能賺不少錢!”
小二趕緊照辦,旁邊幾桌的酒客們也都嘖嘖稱奇,為親眼見證傳說里才有的奇跡而興奮不已。
于店家,這是個天賜的創收良機。
于酒客,則是個可以吹噓的好故事。
就在店家和酒客都期待有人能聽他們說說天降詩號的事情時,新的客人來了。
那是個風度翩翩的青袍書生,一坐下便問小二:“剛才這里有人得了天降詩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