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死之后，并不是立刻魂歸地府。天魂去往虛空，人魂逐漸消散，地魂則是會滯留在生前最熟悉的地方，這就是人死不久，親人偶然會在夜深陰氣深重之時，見到亡故之人的原因。

送葬之時，一般村中宗族長輩，會去牽頭告廟，告知土地城隍族親將要上路的情況。土地便會將前來報道的游魂，送往城隍處，等到合適的時機，再送去地府輪回。七七四十九天內，會有一次回殃，即死者回魂之日，與親人道別，結束此生因果。

除非有九叔這樣的道家高人，直接送亡魂往生，否則一般的亡魂都是這樣的流程。

程三林的妻兒已經身故月余，但未過七七之日，劉天河自然還有與他們相見的機會，而陳濱提出的要求，就是讓劉天河殺了麒麟幫老大鼎爺。

鐘朗認為，腐朽的秩序勝過新生的混亂。陳濱則不以為然，如果一個麒麟幫老大死了，就會讓天下大亂，秩序不存，那這樣的秩序本身并沒有存在的必要。

洪爺身為幫派龍頭，自然不是良善之輩，但好歹也有十條戒律充當門面，行事還會顧及江湖道義。鼎爺則不然，他為人乖戾暴虐，重利輕義，行事狠辣，完全沒有道義可言，支撐著麒麟幫的，除了他的狠辣手段之外，就是金蛇會的大力支持。

沒錯，鼎爺是金蛇會為了與青龍幫對抗扶持起來的一條惡狗，爭搶的就是在港口渡口的地盤。而之前對霍元與安泰醫院出手的，正是麒麟幫，鼎爺得到命令之后，出于顧忌，就找了一個道士出手。

在“霍元”逃走，裴德遠被殺之后，麒麟幫那邊就沒有任何動靜，但陳濱可不會放著這么一顆定時炸彈在身邊，與其傻等著麒麟幫不知道什么時候搞事，不如主動出擊。

劉天河答應了陳濱的條件，先殺楊虎，再殺鼎爺，陳濱也會出手幫忙。不過他有一個疑問，“你是什么時候知道人是我殺的。”

陳濱神秘一笑，“我一個道士，只要招個魂問問就行了，不過知道兇手是你的，可不止我一個，學姐，藏了這么久，聽夠了嗎？”

劉天河雙目一凝，看到從門口走進來的于勝男，“想不到于教授你也知道了。”

于勝男的神情有些復雜，她在看到那張程三林的畫像的時候，就覺得眼熟，不經意地看到劉天河之后，她立刻就反應過來，程三林究竟像誰了。

帶著這個疑問，她悄悄藏在門外，看看能不能知道更多的東西，結果和他想的一樣，真兇就是這個劉天河，可她卻沒有一點欣喜的感覺，一個想要為家人報仇的老人，于勝男實在難以將他認作一個兇惡的殺人犯。

“劉先生，我也是才確認你的身份，不過我很好奇，為什么是你出手復仇，而不是您兒子程三林呢？”于勝男好奇地問道，于情于理，都該是身為丈夫和父親的程三林復仇才對

“因為三林他死了，就死在我的眼前。”劉天河悲痛地說道，兒子程三林是他的驕傲，妻子去世地早，程三林和他一樣，投身行伍，是個出色的狙擊手，戰功卓著。

麻繩專挑細處斷，厄運專找苦命人，在兒子死后不久，一封從省城寄來的信上寫著兒媳和一歲大的孫兒發生了意外，全部身亡，這接二連三的打擊，徹底摧毀了這個堅韌不屈的孤獨老人。

現在支撐這副衰老的軀殼活下去的，就是絕不妥協的復仇之心。

聽完劉天河的講述，外冷內熱的于勝男眼眶微紅，她想到了那身陷囹圄的父親，那個幼時為她遮風擋雨的高大身影。

“學姐，請問你的選擇是什么？是幫助劉先生，還是抓住劉先生？”陳濱好整以暇地問道，“如果你要抓住劉先生的話，可以現在就去找鐘朗。”

于勝男沒有立刻回答陳濱，而是看向劉天河，“劉先生，您一定會堅持復仇的，對嗎？”

劉天河堅定地點頭，他是不可能放下仇恨的。于勝男聽到這個預料之中的答案后，她沒有直接回答陳濱，而是說了一句，“我只是個驗尸官，不是巡捕房的人。”

“鐘朗其實也很為難，劉先生要殺的人，算是他半個師父，而且他還是巡捕房的探長，維護治安是他的職責。”陳濱接著說道。鐘朗并不是一個徇私的人，但同時他也是個重感情的人。

“所以，鐘朗，你的選擇又是什么？”陳濱扭頭著臉色冰冷的鐘朗，一步步地走進屋內。

“阿濱，我想知道，你想要幫劉天河，為什么又要提醒我，他就是兇手。”因為陳濱的話而對劉天河有懷疑的鐘朗，半路折了回來，正好聽到劉天河講的故事，沒想到一直找尋不到的兇手，就在身邊，莫大的荒誕感和被欺騙的憤怒讓鐘朗的臉色很不好看。

“因為我不想辜負你的信任，但也不想劉先生死在你的手上。”陳濱道，劉天河與鐘朗有很多相似的地方，比如執著，或者說固執。如果事情繼續發展下去，劉天河就算不死在楊虎手上，最后也一定會死在鐘朗的手上。

鐘朗嘴唇幾乎抿成一條線，臉色鐵青，他也出身行伍，不想對劉天河這樣一位老英雄出手，可是他也無法容忍，一個殺人犯在他眼前就這樣跑掉。

劉天河眼神平靜，就這樣站在原地，他并不是選擇束手就擒，而是在等待鐘朗的回答，人，他一定要殺，但是鐘朗，他也不想傷害，這座城市的未來，同樣需要這樣的年輕人。

“我真想不到，我會成為一個殺人犯的幫兇。”鐘朗帶著些怒氣，他討厭被人欺騙，可是劉天河的欺騙，他無法苛責，如果換做他至親被殺，同樣無法保持理智。

“今晚我沒有見過你，但是明天你的通緝令會發出去，希望到時候，你不要落到我手里。”他深吸一口氣說道，這是他對劉天河最后的尊重。

劉天河走到他面前，“謝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