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宅,位于臨海城有名的夜市大街。
當年邪魔外道沒跳出來作亂的時候,夜市大街繁華異常,午夜時分還有人出來吃吃燒烤,領略一下當地特色小吃。
三年前某個夜晚,夜市里驚現百鬼夜行。
那一夜,死傷過百人。
其中最慘的就是李宅,成了有名的兇宅。
李家上下連同下人,一共十五口,無一幸免。
后來鎮邪司介入調查,發現李家上下十五人,全部把頭埋在臉盆里,自己淹死了自己。
鎮邪司專業人士斷定,這是水鬼勾魂的手段,從此兇宅又變成了鬼宅。
從那以后,夜市關閉。
也是從那以后,天黑之后城里異常冷清。
李員外一家慘死之后,官府將那一棟三進宅子劃為遺產,分給了李員外在下面一個縣城的同胞兄弟李二爺。
那位李二爺平白得了一座宅子,卻高興不起來,三年了,宅子賣不出去,也租不出去。
為了吸引外地租客,李二爺每逢初一十五都會派人前來打掃房間,反倒是消耗了他不少維護費用。
這座兇宅是標準的三進四合院,進門一座影壁,用來擋煞。
穿過抄手游廊,進了垂花門,里面的院子十分寬敞。
院子里種著一棵老槐樹,枝葉十分茂盛。
丁太初和葉晚星進去的時候,興奮得像是在尋寶探秘。
旁邊的袁澤插不上話,一下子懷疑自己老了,跟不上年輕人的思維。
進了又是兇宅又是鬼宅的地方,值得這么高興嗎?
接下來從院里正房走出來的富態中年人,讓袁大哥找到了一點優越感。
“袁千總?”
走出來的胖子正是李二爺,平時他在縣城里見過最大的官兒就是七品縣太爺,如今見到了五品官,頓時受寵若驚。
“李二爺,好久不見了。”袁澤打了個招呼。
“是啊,好久不見。”李二爺有些傷神,三年前他接管宅子的時候在鎮邪司見過袁澤,那是一次心情很復雜的見面。
當年李二爺到鎮邪司領取了大哥一家的遺體,由他負責安葬,心情格外悲傷。
而在悲傷的同時,又夾雜著一絲絲竊喜。
那種復雜的心情,很多人一輩子都很難體會到。
“這位丁舉人是鎮邪司供奉,我陪他來看看房子,你們聊你們的,不用管我。”袁澤說著走到老槐樹下面,專心研究著那棵樹。
“既然是袁千總的朋友,一切好說。”
李二爺是個生意人,很會來事兒:“丁舉人,本來這三進的大宅子,耳房、廂房一共八間,后罩房里還可以住不愿拋頭露面的女眷。本來這套房子一月租金要六千文,看在袁千總面子上,你給五千文便是。”
葉晚星聞言一喜,算上妙妙和小狐貍,他們五個人合租,每個人只需交一千文房租,比住客棧便宜多了。
他連忙給銀劍兄使眼色,然而銀劍兄淡定從容穩如狗:“李二爺,方不方便每個房間挨個看看?”
“沒問題,請跟我來。”李二爺以前沒見過丁舉人,憑生意人的眼力看出了這個最年輕的少年郎,比葉晚星更有發言權。
在李二爺帶領下,丁太初把每個房間看了一遍,連浴室和茅廁都不放過。
看完之后,他開了眼界。
這種三進四合院,堪稱古代中產階級的標配。
檔次更高的五進宅子,那就得跟土豪劣紳扯上關系了。
至于七進豪宅,整個臨海城都沒有,得去省城才看得見。
到了客廳里坐下,李二爺看得出丁太初比較滿意,帶起了節奏:“丁公子,李某有個不情之請,希望閣下半年起租。若是住一兩個月又搬走,我實在不好找下家。”
丁太初沒接這個話茬,反帶了一波節奏:“李二爺一家老小都在縣城里,有沒有考慮過賣掉這宅子?”
“我倒是想轉手賣掉,可是……”
李二爺正要訴苦,突然緩過味兒來了:“莫非丁公子有興趣買下來?”
丁太初不急不慢道:“在下一介文弱書生,住這種宅子有點怕。倘若價格合適的話,倒是可以考慮一下。”
李二爺連忙說道:“公子,臨海城房價雖比不得省城,這種三進宅子,市價也得一百多萬。明人不說暗話,宅子里以前出過事,難免要打個折扣,公子若是愿意出五十萬文錢,這房子就是你的。”
丁太初還是不慌不忙:“市價一百多萬的,那是新房子。你這宅子落成也有七八年了吧,本身是二手房,再加上又兇宅又鬼宅的,五十萬未免過分了。”
“公子愿意出多少?”李二爺把問題反拋了過去。
“二十萬。”丁太初終于報價了。
“(??_?)”
李二爺差點沒哭出來:“公子殺價未免也太狠了,這畢竟是三進四合院,大小房間十幾個。便是那種五六個房間的小型三合院,也不止二十萬。”
“我只有二十萬。”丁太初永遠那么誠實。
“我看公子是誠心想買,四十萬如何?”李二爺做出了讓步。
“二十萬。”丁太初報價簡直稱得上專一。
“三十五萬,不能再少了!”
“那就沒得談了,告辭。”
丁太初站起來就走。
葉晚星沒搞懂情況,跟著站了起來。
“公子留步!”
李二爺追到院子里,先看了看還在欣賞老槐樹的袁澤,然后一咬牙說道:“丁公子,三十萬,你可以問問袁千總,這府城里沒有比我更便宜的!”
丁太初和袁澤交換了一個眼神,然后說道:“三十萬的話,我要求分期付款。”
“何謂分期付款?”李二爺沒聽過這種新鮮名詞。
袁澤和葉晚星,包括妙妙和小狐貍,也好奇地豎起耳朵,想見識一下他們聞所未聞的騷操作。
“就是我先支付十萬文錢,作為首付。以后每月初一給你五萬,分為四期,共四個月付清尾款。我們白紙黑字寫下來,由袁千總做個見證人,如若我逾期未還,你可以去告官,把房子收回去。”丁太初說道。
李二爺很想問一句:要是你下個月就死透了,那可咋整?
這個問題太得罪人了,他不好意思開口。
丁太初似乎知道對方想問什么,主動說道:“我們在契約里加一個附加條款,倘若我住在這里有個三長兩短,房子你收回去,把十萬首付退還給擔保人袁千總,讓他用這筆錢安葬我,李二爺意下如何?”
李二爺仔細盤算了一陣,說道:“倘若袁千總愿做擔保,我沒意見。”
“老弟,別說這么不吉利的話,你一定長命百歲。”袁澤說道:“這分期付款倒是頗有意思,我看行,就做了這擔保人。”
接下來的事情就很愉快了,丁舉人秀出一手好字,親筆寫了契約,一式兩份,雙方簽字畫押,袁千總也在上面按了手印。
李二爺收到了十萬文錢的首付,心里美得不行,三年來這套鬼宅花了他兩萬多的維護費,到今天總算有了點盼頭。
對他來說,簡直不亞于扔掉了一個燙手山芋。
有人歡喜有人愁,當李二爺紅光滿面地離開,葉晚星欲哭無淚:“丁兄,說好的一起合租,你把房子買下來了,那我怎么辦?”
丁太初笑道:“這個簡單,我把房子租給你啊,以后你可以叫我包租公。”
葉晚星愣了一下:“包租公要收我多少房租?”
丁太初說道:“以后我住正房,偏房租給你。按照李二爺的租金,一人每月一千文,你和秋月支付租金兩千文,不過分吧?”
葉晚星想了想說道:“聽起來好像不過分,但我為什么從你身上感受到了一種土豪劣紳的邪惡氣息?”
包租公頓時傲嬌起來了:“你不想租的話,可以繼續回去住客棧。”
“別,我租,我租還不行嗎?”葉晚星屈服了。
“好朋友明算賬,押一付一,謝謝。”包租公開始精打細算了。
“……你果然是個土豪劣紳!”葉晚星哭喪著臉,交出了四千文銅票。
旁邊的貓女妙妙慌了,葉公子看起來和丁太初關系很好的樣子,都得押一付一,那自己得交多少才合適?
她身上一共只剩下八十五文錢,連客棧一天的房費都付不起了。
就在貓妖少女心慌意亂的時候,聽到了一個溫和如老父親的聲音:“妙妙姑娘,你不用著急,安心住下,等你姐姐傷好了再說。”
妙妙眼眶發紅,只覺幸福來得太突然。
葉晚星差點跳起來大喊一聲不公平,考慮到貓女手頭拮據,這種時候跳出來不合適,只得捏著鼻子接受了雙重標準。
……
午后,眾人各自收拾房間,忙著打掃衛生。
袁澤借著帶丁老弟出去買床單被褥的理由,上了馬車,表情變得很凝重:“老弟,那位葉公子,和那身上有淡淡妖氣的妙妙姑娘,到底是何方神圣?”
“妙妙是昨天我殺四鬼煞之時,順手救下來的受害者,至于那位葉公子……”
丁太初說著,訕笑道:“不怕大哥笑話,最近鬼怪銷聲匿跡,小弟囊中羞澀,尋思著找個人合租。前天我坐在客棧一樓大堂里喝悶酒,與那位葉兄很談得來。他叫葉晚星,懂墨家機關術,約好了與我一同分擔房租。”
袁澤眉頭一皺:“賢弟性情豪爽,愛交朋友,原本無可厚非。不過,最近兩天城里來了不少外鄉客,其中一些人,怕是沖著你來的。”
“為什么沖我來?”丁太初怔了怔。
“幾天前楊柳巷那么大的動靜,涉及到半圣,消息早已傳到京城里去了。你是唯一的目擊者,難免有人盯上你。這些天陸續來到臨海城的外鄉客,足有一百多人,其中不乏深不可測之輩。”
袁澤說著,壓低了聲音:“我在鎮邪司十幾年,常和江湖中人打交道,養成了一種習慣。怎么說呢,賢弟就當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那位葉公子,未免來得太湊巧了。”
丁太初埋頭想了想,說道:“從京城趕到東海,騎快馬也得十天八天,葉兄若是沖著我來的,時間上對不上啊。”
袁澤說道:“墨家有一種機關飛鷲,速度堪比我鎮邪司傳訊的萬里飛鷹,一日之間可飛行萬里。當然,這純屬我個人瞎猜,我這人見不得自家兄弟受人蒙騙,希望賢弟記住一句老話——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無。”
“多謝大哥提點,不然我被人騙了還幫忙數錢。”
丁太初若有所思,隨后問道:“大哥,那些沖我來的人,到底想干什么?”
“那些外鄉客目前還算安分,動機有待查證。”
袁澤說著,補充了一句:“老弟不必驚慌,如今你是鐵牌供奉,有人敢動你,鎮邪司不會坐視不理。日久見人心,時間長了,難免有人憋不住跳出來。”
丁太初聽懂了弦外之音,按照袁千總那意思,已經有狼人開始跳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