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陽西下，一長串載著石漆木桶的騾車依次駛進(jìn)虎山口山道起點處的封閉工場大門。

陳建讓人把一輛騾車趕到一邊，揭開車上的木桶蓋子，與勘察水庫地形歸來的徐光啟一起觀看石漆。

不僅僅只是觀看，陳建還用木棍挑起一團(tuán)拿出來點燃。

一股濃密黑煙立即冒了起來。

“其色玄黑，其狀粘稠，其味刺鼻，燃之黑煙滾滾，果是沈括所言之石漆。”徐光啟說道。

“徐大人有所不知，此黑煙與松枝黑煙有異曲同工之妙，集之皆可為良墨。只是此墨未有松墨之香味。”陳建笑道。

“唔。”

徐光啟點頭，沒有多問。

他知道陳建花費(fèi)如許心力將石漆弄回來，肯定不是只為了制墨，而是有其它大用途。不過陳建只說制墨，他也就不會問起其它，只記下石漆制墨這個知識點。

不片刻運(yùn)貨騾車走完之后，后面開上來十幾二十輛油壁香車。

“大人，車?yán)锞褪瞧呤嗝麖馁\窩里救出來的年青女子。”邊中奇湊到陳建身邊，神情尷尬地低聲說道。

“你就知道給我找麻煩。”陳建瞪了邊中奇一眼，也低聲說道。

“大人見諒。屬下真的不忍心......”邊中奇頭壓得更低。

四天前還在玉皇山上時，邊中奇本來打算給這些年青女子一人分發(fā)一些金銀細(xì)軟，讓她們各自回家。但是那些女子全都尋死覓活，一個都不愿離開。

她們失身于賊，回去家鄉(xiāng)只會給她們家人帶去恥辱，她們自己也很難再活下去。

她們無不哀求邊中奇帶她們遠(yuǎn)走高飛，要不然她們就要馬上自盡。

邊中奇頓時沒有了辦法。他要是不剿滅那些山賊，山賊們雖然日日欺凌這些女子，但至少暫時給了這些女子一口吃的，讓這些女子可以茍且地活下去。

然而他如果甩手一走......

沒奈何之下，邊中奇只能用剿賊收獲在鄆城縣城置辦了一些車輛和生活用品，將這群年青女子帶回虎山口，交給陳建打理。

“徐大人，你看這......”陳建看向身邊的徐光啟，苦笑說道。

“中則無須煩惱，也無須怨怪邊將軍。須知‘上天有好生之德’，邊將軍也是宅心仁厚，這些可憐女子也是我大明子民，救之正是上體天心。再則中則這里織場、火藥場也用得著女工。”

徐光啟語氣里沒有一般腐儒對這些女子的歧視，只淡然笑道。

這時候車門相繼打開，車上女子紛紛下車，來到明顯是首領(lǐng)人物的陳建和徐光啟身前挨著跪下。

“求兩位大人垂憐賤妾等人，給賤妾等人一條活路。”

眾女子哭聲震天，在陳建和徐光啟面前磕頭如搗蒜。

“唉，罷了......”

陳建低嘆一聲，準(zhǔn)備安排這些女子。

他的靈魂來自思想昌明的后世，對這些女子只有可憐，沒有看不起。

先前那些做派只是簡單作態(tài)。

“陳建，你不用感到為難。你把這些可憐人兒交給我，我來安排她們。”

余薇拍馬上前，直接對陳建說道。

稍遠(yuǎn)一點的地方，小小的林幼娘穿著合體勁裝端坐馬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

這些天林幼娘跟著余薇刻苦鍛煉，雖然在武藝上沒有多少長進(jìn)，但至少已經(jīng)學(xué)會了騎馬，時時跟著余薇在虎山口到處溜達(dá)。

這要是在別的大家族，林幼娘根本不可能有這樣的自由。但是陳建可不會故意約束他的小可愛。只要林幼娘開心，并切實保證安全就行。

“你來安排？你怎么安排她們？”陳建奇道。

如今整個虎山口只有余薇一個人一直大大咧咧地直呼陳建的名字，沈家名和夏德義暗地里說了余薇很多次她都不聽。但是陳建自己都不以為意，覺得生活中有這么一個‘野蠻女友’與他平等交流也挺有意思。

“你難道忘了？我給你說過多次，要你招募一批年齡合適的女子交給我訓(xùn)練成幼娘妹妹的近衛(wèi)和府里的內(nèi)衛(wèi)，但你總是托辭......”余薇不滿地說道。

“哦哦哦，想起來了。以前真的找不到人。好吧，你問問她們的意思，看她們誰愿意跟你去吃苦訓(xùn)練。她們?nèi)绻约和猓憔蛶齻冏摺！标惤〒]了揮手說道。

余薇確實一直在給他說這個事，但是陳建根本給她找不到人。他手下幾百戶匠戶家里倒是有一些個適齡少女，但是人家家里根本不愿意讓他們的閨女做打打殺殺的事情。

人家雖然是奴仆身份，陳建卻也不好強(qiáng)迫人家的意志。

而現(xiàn)在這些年青女子就正好合適。

“你們都給我聽著......”

余薇得到陳建同意，就驅(qū)馬來到跪著的女子們面前，用馬鞭指著她們開始訓(xùn)話。

女子們頓時止住哭聲。

“......現(xiàn)在有這么一條路擺在你們面前，看你們愿不愿意走。我要帶你們當(dāng)中一些人去訓(xùn)練弓馬本事。你們自己有了本事，就不會再被那些臭男人欺負(fù)。從你們開始接受訓(xùn)練起，你們就要做陳家女主人——我幼娘妹妹的忠心護(hù)衛(wèi)。幼娘妹妹，你過來給她們說幾句。”

余薇說了幾句之后看向林幼娘。

“建哥哥......”

林幼娘驅(qū)馬走到陳建身前準(zhǔn)備下馬。

“幼娘不要下來。你余薇姐姐說得有道理，是應(yīng)該給你培養(yǎng)近身護(hù)衛(wèi)了。你上去給她們說幾句吧。”

陳建扶住林幼娘不讓她下來，嘴里寵溺地說道。

“多謝建哥哥。”

林幼娘在馬上朝陳建和徐光啟施了一禮，策馬上前。

“我陳家不重禮教。讓徐大人見笑了。”陳建轉(zhuǎn)頭對徐光啟說道。

“無妨。禮教一事，老夫其實也不是太看重。要不然老夫也不會受洗加入西洋天主教。幼娘小姐能于中則羽翼之下自如生存，舒心愜意，大善。”徐光啟捻須微笑道。

這段時間林幼娘跟著余薇練武，跟著謝匯成學(xué)文，偶爾還要請教徐光啟。徐光啟對聰明活潑、知書識禮的瓷娃娃林幼娘也是異常喜愛。林幼娘對他凡有請教，他無不傾囊以授。

“各位姐姐們，你們受苦了。”

林幼娘上前，第一句真誠話語就讓所有跪著的女子鼻子一酸，再次哭出聲來。

她們心里對林幼娘的認(rèn)同度快速提高。

“我知道你們有家不能回，不過這不要緊，你們來到了這里，這里就是你們的新家。在這里不會再有任何惡棍敢欺負(fù)你們，你們可以安穩(wěn)生活......”

林幼娘開始用清脆聲音侃侃而談，繼續(xù)收攏可憐女子們的心。

“嘶，我家幼娘什么時候，什么時候變得如此出眾了？”

陳建看著林幼娘的小大人風(fēng)采，感到非常吃驚。

“中則有所不知，你家幼娘可是聰慧得緊，只是以前沒有機(jī)會展露而已。有此佳偶，中則可是有福。”徐光啟微笑道。

“托徐大人吉言。”陳建頓時笑得合不攏嘴。

“......各位姐姐，如果走護(hù)衛(wèi)一路，身體會非常受苦，你們可要考慮好。如果不走護(hù)衛(wèi)一路，我陳家還有其它營生讓你們做，織布、浣衣......”林幼娘最后說道。

“幼娘夫人，我等不怕吃苦。再苦都比在山上承受那些賊子欺凌要好。我等就走護(hù)衛(wèi)一路，誓死保護(hù)幼娘夫人！”林幼娘剛剛說完，很多女子就激昂表態(tài)。

林幼娘就看向余薇。

余薇立即上前開始選拔。

旁邊一輛不大起眼的車上，三十多歲、胡子拉渣的魯石磐透過車窗縫隙仔細(xì)地看著外面動靜。

他就是那個被玉皇山山賊關(guān)在地牢里，自稱是‘魯班后人’，拒不為山賊打造裝備的工匠。

被邊中奇等人放出來之后，邊中奇等人雖然對他態(tài)度很好，但就是不放他走，還把他強(qiáng)行帶到了安東衛(wèi)。

當(dāng)他看到陳家果然如同邊中奇所言那樣善待那些可憐女子之時，眼里露出了強(qiáng)烈的意動之色。

“此仁主之像也。”他嘴里發(fā)出輕聲自語。

“陳家果然有乘風(fēng)而起之勢！”

在一邊等著陳建接見的楊家將后人楊國昌看著眼前的蔚然工場和山上的連綿建筑，再看著陳家眾人的做事氣度，心里油然得出結(jié)論。

他想起了邊中奇說的陳建只會對自己家將委以重任的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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