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原，晉王府。

朱知烊坐在書房里，把手上的書信遞給剛進來的幕客柏叔明。

“柏先生幫本王分析一下。”

柏叔明看到黃緞套的封皮，不由一驚，說道，“王爺，小人不敢接。”

“沒事，非正式文書，皇上有事通知于孤。”朱知烊年紀跟朱厚照差不多，對當今皇上也沒有那么多尊敬。

柏叔明只好伸手接了過來，這是一封朱厚照寫給朱知烊的信件，并不是正式的公文。

良久，柏叔明才看完，小心翼翼把書信放在桌上，問道，“王爺，自劉美人進宮后，可有書信來往？”

朱知烊搖了搖頭，說道，“哪有什么書信，就逢年過節，京城那邊備多一份禮?！?

“事應由王爺起，看皇上的意思，還是由王爺去把劉美人接回來。”柏叔明說道。

“你說，皇上這是什么意思？孤實在不大明白。”朱知烊問道。

“劉美人想回家探親，皇上自然是想到了王爺，并不稀奇?！卑厥迕骰卮鸬?。

“聽消息，這次皇帝出去，帶著皇后一起?！?

朱知烊皺起眉頭，柏叔明說得有點道理，但都是明面的東西，并不能作為依據。

“吩咐劉子建，查一下劉良等人。”朱知烊覺得心里有點不安，懷疑是府里的人出了問題。

“柏先生，劉美人返鄉，應當如何安排?！?

“稟王爺，估計得安排長久的住所，本朝嬪妃，有哪個離開的過京城的?！卑厥迕骰卮鸬?。

本朝也沒有哪個有夫之婦能進皇宮的啊，朱知烊想起這事，覺得當年自己真的是有點二。

自己也是被豬油蒙了心，當天酒喝多了，想顯擺，把自己想收的劉良女，叫上來敬酒。

哪知劉良女心機重，趁正德喝多，直接撲倒了皇帝。

正德也是太不講究，還真的收下了，第二天連朱知烊都沒見就走了。

后來，許多人都說他故意送劉良女進宮，還編了不少的說書段子，把屎扣在他頭上。

但事關皇帝，朱知烊只能啞巴吃黃連，一句話也不敢說，都給咽下去。

后來正德病了的時候，還有人寫信責罵他送女色影響圣體，直把他也給氣病了。

真是荒唐它媽給荒唐開門，荒唐到家了。

朱知烊想起這句，都不知道這是形容他，還是形容朱厚照。

不過，這事后，兩個人即使不是同船，也算是同車過，關系自然不一般。

但關系不一般，也不能退貨啊。

兄弟果然是拿來坑的！

朱知烊感覺又被兄弟在背后狠狠扎了一刀，還問道，沒事吧，我這是為你好！

但這事，能找誰說理去！

當年皇太后為這事，還特意派人把他罵了一頓。

現在找人家媽去，不再被罵才怪呢。

好不容易這事世人開始淡忘，皇上又來搞一出，居然弄個劉美人回家，生怕一個橋段不夠天下戲子演的。

朱知烊心里這個火，能煉好幾爐鋼。

看著朱知烊垂頭喪氣地，柏叔明安慰道，“王爺，這是皇上對你的信任?！?

朱知烊嘴一張，看著花園工作的園丁，把開口罵人的話收了回來，咬牙道，“真的是謝謝皇上！”

喝了口茶，壓壓了火，朱知烊坐了下來，直到花園里的人都走沒了，才問道。

“興王之事，皇上特意說明，不像天子的風格?！?

“興王參與謀反，證據確鑿，皇上寬宏大量，只是圈禁，已經是天大的恩情。”柏叔明回答道。

“證據？”朱知烊說道。

“王爺，其他王府都沒人說道?！卑厥迕髡f道，“況且興王也只是圈禁南京。”

“反正這事，孤一想就是不舒服，總感覺興王的遭遇會落到身上?！敝熘日f道。

“王爺過于擔心了，況且王爺與皇上的關系，可不一般?！卑厥迕髯笥铱戳艘谎?，才回答道。

“孤寧可不要！”朱知烊一想到劉良女的事情，又有點上頭。

“王爺！”柏叔明說道。

“孤知道了?！敝熘群叩囊宦?，“這鍋，孤得背一輩子，說不定史書上還有這么一筆。”

柏叔明一愣，想起史書上的要是把這事記上，那晉王真的是逃不掉。

事實上也是如此，下面是現存明武宗實錄記載。

戊子，上駐蹕太原。初上在偏頭關，索女樂于太原。有劉良女者，晉府樂工楊騰妻也，以謳進，遂當上意。及自榆林還，復召之載以歸。自是大見寵幸，飲食起居必與偕。左右或觸上怒，陰求之，輙一笑而解。江彬諸近幸皆母呼之，曰劉娘云?！睹魑渥趯嶄浘硪话倭拧?

朱知烊當然不知道這個記載，雖然預知了，但也無力去改變。

又長嘆了一聲，朱知烊才說道，“這些都是小事，皇上要孤上書，放開宗室的出城之禁，開放四民之禁，意在何為？”

“難道他們真的是愿意放開么？”朱知烊聲音有點顫抖。

柏叔明知道朱知烊的感受。

明朝的藩王，表面當然是很風光，實際上是被圈養一群生物。

從生下來，就飯來張口，衣來伸手，也不愁娶老婆，也不用擔心養孩子，全都由朝廷負責。

但明代藩王被限制軍權、不能參政做官，不得預四民之業，農商莫通。非皇帝召見，不得離開封地，更不許擅自還京，二王不許相見。

宗室是不能離開封地，但作為藩王，離開王府都是要打報告。

每年的清明，是朱知烊唯一能出太原城的日子，借著掃墓的理由，在外面玩兩三天。

想起來都是淚，朱知烊自小就認為王府就是他的牢房，特別是當上晉王后，更不是人過的日子。

為了這兩三天的時間，他都要計劃好幾個月。

生命誠可貴，自由價更高，愛情么，對于朱知烊，隨時都可拋。

“王爺可曾想過，皇上放開的目的是什么？”柏叔明問道。

“目的？”朱知烊想了想，“好像對皇上沒有什么好處。”

“不是好處，就是沒有好處！”柏叔明回答，“況且還要開四民之業?！?

“這個有什么關系？”朱知烊問道。

“意味著宗室的人，能有事干?！卑厥迕飨肓讼耄M織一句能讓朱知烊明白話。

“對，有事就沒有那么無聊，哪像孤，天天就在王府里閑逛，連生孩子都沒興趣了?！敝熘群苡凶灾鳌?

柏叔明會意一笑，說道，“有事干就有錢賺，這個對王府有好處，但對朝廷沒好處?！?

“朝廷這么多年來，限制這么多，突然要開放，屬下實在是想不明白?！?

“想不明白就別想了，這書肯定要上，萬一是真的呢?！敝熘纫幌氲侥艹龀?，眼里都笑開了花。

“你不說，孤與皇上關系不一般么？孤都幫忙背黑鍋了，皇上總不能不講義氣吧。”朱知烊說道。

“再說，這又是皇上自己提的，對吧?！?

柏叔明捂了一下頭，就這樣吧，王爺反正都背了那大的鍋，再來一個，說不定負負得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