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只有國人去居酒屋把里面的菜肴當飯吃的,所以最后的總價錢要達到七八千日元左右,日本人是根本吃不到這么多的,當然也因為日本人飯量比較小。”
源清玉對于日本的了解,確實深刻,在講述國人與日本人之間的區別時頭頭是道。
黎瞑瞇了瞇眼睛,已經能夠確定源清玉先生不是日本本國人,而且從剛剛說話的口音可以得知,應該就是他故鄉的人。
其實早該想到的,好像在日本本國并沒有“源”這個姓。
「你是國人?」黎瞑手邊沒有紙,只是在手機上用中文輸入了這四個字。
“被你發現了。”
源清玉稍稍有些難為情的捋了捋頭頂的發絲,面露更加和善的笑容。
“我在黑木那邊已經知道了關于你的一些基本信息,本來以為只有在池袋那里國人會很多,沒想到在千葉這里也有。”
源清玉一手托著自己的下巴,在菜單上圈圈點點,然后將菜單遞給了正在忙碌的居酒屋老板。
“我點了一些炸雞一類的,還有啤酒,如果不夠了再點。”
黎瞑默然點了點頭,他心中關于白夜癥候群的問題很多,但是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眼前這個源清玉先生正是院方的官方人員,如果不去詢問的話恐怕又要等到很久之后了。
因為畢竟讓一個工作人員光明正大在自己的工作單位,在上層眼皮子底下開小灶,除非這家伙腦子有問題,否則根本不會透露一丁點。
啤酒炸雞很快就端了上來,看著源清玉痛飲,黎瞑卻遲遲沒有開始。
「對了,你知道獵殺人嗎?」黎瞑試探性的問道。
他想起之前給自己寄包裹的那個組織,按照道理說這種組織應該算是院方與患者共同的公認的敵人,所以聊起這個,源清玉先生應該并不會排斥吧。
“獵殺人啊,通過獲取他人的NG違禁項,來想方設法的引誘他人違反NG,以獲取實現自己愿望的更多線索。”
源清玉將雞皮送入口中,嘴中含糊不清的說道,拿起一旁擺放著的大杯啤酒喝了一口。
“講實話這種組織的定義,從誕生起就已經刻在人們心中了。”
誕生起就刻在心中?
什么意思.......
黎瞑有些不解,他不由自主的四下張望,確認沒有什么看起來很可疑的人注意這里后,才默不作聲的把玩著筷子聽著源清玉的講述。
“我說這話你可能沒明白,意思就是沒有人知道這個組織是什么時候誕生的,但是在聽到這三個字后,人們的腦海里自然而然的就會浮現出這個組織的定義,以及莫名涌起的恐懼感。”
“而神奇的是,這種情況只會出現在白夜癥候群患者的身上,普通人對于這個組織聽到的第一個反應就是以為是什么中二小學生成立的。”
「那你知道獵殺人組織的頭領嗎?」
為了不讓周圍人發現自己來到居酒屋的反常——連菜酒都不喝就一直玩手機——,黎瞑拿起雞心串放在嘴里品嘗起來。
「呃,我是說,獵殺人這個組織肯定是有首領的吧,你想有那么多同樣目的的患者,肯定需要一個領導者,不然誰知道這群自發成立團體的患者會不會自相殘殺,到那時就威脅不到其他不明真相的患者了,不是嗎?」
“看不出來,黎先生對于這些還是很精通的,您該不會就是獵殺人組織的一員吧?”
源清玉盯著黎瞑足足有十幾秒,很快臉上綻開和善的笑容,邊喝啤酒的同時用看似開玩笑的語氣說著足以讓黎瞑內心翻涌許久的話。
「怎么會呢?我只是,對這個目前能威脅到其他患者的勢力而感到好奇,想要了解更多而已。」黎瞑訕笑著在手機上打出這幾句話。
幸虧在出門之前沒有將文件袋里的信件隨身攜帶在身上,要不然下意識的動作肯定會暴露。
雖然黎瞑并不打算加入那個什么所謂的組織,但眼下那個署名河邊石頭的家伙把卡片都寄來了,各種意義上的他的內心還是在掙扎。
“喔?是嗎?”
源清玉挑了挑眉,繼續將手中的酒杯往嘴邊送,語氣輕佻。
良久之后,源清玉暗藏鋒芒的目光舒緩下來,伸出手將桌角的另一杯啤酒推到黎瞑手邊。
“開個玩笑而已,不用當真,當然前面我和你說過的,我只是院方一個看倉庫的,并沒有什么太大的權限,所以你如果是獵殺人組織的一員也沒關系,我早就厭倦這樣的工作了。”
黎瞑抿了抿下嘴唇,接過啤酒品嘗了一口,麥香味在舌尖迸發,沖刷了他腦中混沌的海洋。
“剛剛說到哪里了?喔對,獵殺人的組織頭領是嗎?”源清玉自顧自的輕聲嘆息,“其實說實話,我對于這樣的組織也是有些懼怕的,因為我的違禁項并不像你一樣是語言類NG。”
聽到這話,黎瞑品嘗啤酒的動作滯了一下,繼續默不作聲的喝著酒。
“啊啊,看你的樣子是因為我知道你的ng而感到疑惑,這是正常的,黑木難道沒跟你說夢境圖書館的基本信息嗎?”
「沒有。」黎瞑搖了搖頭。
“啊黑木這家伙真的是........把銀鑰都給出去了,怎么連作用都不解釋清楚。”
源清玉嘆了口氣,語氣有些惱火。
“是這樣的,夢境圖書館是保存著本轄區內所有患者的夢境記錄的,作為看守的我,以及所有持有鑰匙的患者們都有權利去夢境圖書館觀看其他患者的夢境。”
“而我的另一個身份是夢境學專業博士,全稱是夢境心理學,說起來也不怕你知道,我在圖書館內唯一的自由活動,或者說工作,就是看那些患者的夢境記錄,以此來完善患者的信息。”
“而這個信息,只會提供給院方最高層的階級,像黑木,還有白鳥淺這些家伙,是沒辦法得到這些信息的,所以從你患上白夜癥候群后兩年多以來的夢境中,研究推測就能知道你的NG。”
源清玉頓了一下,然后拿起一根雞皮串,挑起眉頭,將尖銳端指向黎瞑。
“你的NG,也就是違禁項,是語言類NG,而你利用文字來表達自己想說的話,應該就是——”
源清玉的聲音在此刻戛然而止,臉上浮現出笑意:“當然,在這種公共場所我是不可能把你這么重要的隱私說出來的,更何況還有一些不懷好意的家伙在盯著我們呢。”
黎瞑瞇了瞇眼睛,朝源清玉瞳孔在眼眶內移動的方向看去。
本來皺著眼盯著他們兩個人的幾個男人轉瞬間卻裝作正常客人的模樣,低下頭,歡笑聲與咒罵聲想盡可能的融入居酒屋內的氣氛,但總讓黎瞑感覺有些格格不入。
猛然間,在觀察幾人的時候,黎瞑看見了老熟人,不,也不應該說是老熟人,應該說是陰魂不散的家伙。
「那幾個人里面有我白天遇到的刑警。」黎瞑在手機上輸入著這些文字的同時,雙眼死死的盯著他們,「這家伙,不知道為什么老是出現在我的視野里,不會真的懷疑上我是失蹤案的兇手了吧?」
“日本刑警啊,就是這樣的。”
源清玉嗤笑起來,不以為意的喝起啤酒。
“我看過你的資料了,你是一名私家偵探對吧,這些日本刑警是最看不起你這種人的,但問題是這些家伙普遍不怎么作為,辦案態度不積極,很容易被轄區內的住戶鄙視討厭厭惡。”
“所以你們這些私家偵探就是住戶的首要選擇,這些刑警們對私家偵探的仇恨也就來源于此,說起來也真夠可笑的。”
源清玉將手中的啤酒一飲而盡,再喊居酒屋老板再送來一杯后,繼續說著。
“如你所說,這種自發成立的民間組織肯定是會有領導者的,說來很慚愧,自從知道了這樣的組織存在,我有一段時間是在恐慌中度過的,然后還想盡一切辦法去調查。”
「結果呢?有沒有調查出什么?」
“結果啊,我還真沒調查出什么重要的東西。”源清玉嘆了口氣,“不過在調查期間,我發現這個獵殺人組織在各個地方都有成員,準確來說,是各個國家。”
果然是這樣。
黎瞑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這樣也就能合理解釋他收到的那個跨國快遞包裹了。
「那照這樣說的話,我們的故鄉,還有很多其他的國家也有白夜癥候群患者的存在?」
黎瞑想起來之前黑木自我介紹時說的話,繼續在手機上輸入著,手下動作之快令人咋舌。
「白夜癥候群到底是因為什么而產生的呢?又是從什么時候開始遍布的呢?我記得黑木醫生說過,他的最遠古記憶就是歐洲中世紀,難道說從那個時代開始就有白夜癥候群了嗎?」
“黑木跟你說了很多啊,居然連過往都和你說了。”
源清玉挑了挑眉,從自己的口袋里取出一本證件,遞給黎瞑。
“我不知道黑木這家伙到底是從何而來的,但是歐洲中世紀這個時間點我可以證明,這家伙和我一同在歐洲的醫學院擔任醫學教授的職業。”
證件上面的字跡難以辨認,但微微泛黃的紙頁足以證明年代的久遠。
黎瞑抿了一下嘴,想要繼續翻閱下去的時候,面前的男人就將證件收了回去。
“黎先生,你應該明白,好奇心會害死貓,有些東西還是不要深究為好。”源清玉語氣神秘,捏著竹簽的手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
“中世紀的歐洲通用語言是拉丁語,而一些可以讓人陷入瘋狂的書籍也是用拉丁語書寫而成的,所以為了你的安全考慮,我建議你還是不要看了。”
說著這話,源清玉又將那本證件放在了桌上,言語耐人尋味。
“當然,如果你不怕,你完全可以接過證件繼續翻看,只是如果后續出現一些不可估量的情況,我可不負責。”
欲擒故縱。
黎瞑咧了咧嘴,他想起來之前在實驗室那個白夢內,黑澤密花只是將那本《沃倫唐地下的恐怖》看了一遍,就哭哭笑笑尖叫著看見幻覺,想想就覺得有些瘆得慌。
「所以,你們的年齡是怎么算的,難道說你們已經實現了一次愿望?」黎瞑有些好奇。
“你是想說我獲取了永生?不不不,黎先生,你要知道的是,永生不配被稱為「不可實現的愿望」,現在科技這么發達,完全可以用冰凍人體實驗來變相的獲取永生,也就是延長壽命。”
源清玉說到這里的時候,眼神黯然下來,愣愣的望向某個角落,鼻息沉重。
良久后,他的聲音才從嘈雜的居酒屋,晃晃悠悠的傳入黎瞑的耳中。
“已經這么久了,雖然參與的白夢不計其數,獲取的線索也是多之又多,但我所想要實現的愿望終究還是沒來臨,只差一點。”
“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被院方邀請成為了官方人員,從此以后愿望便停滯不前了。”
黎瞑默然回憶了一下自己當初在問卷里填寫的愿望,突然覺得有些悲觀——
從歐洲中世紀開始便追尋愿望,到最后也終究是「不可實現的愿望」,那自己的那個愿望呢?是否還會更加困難呢?
兩人所坐的位置空氣溫度平緩降下,與居酒屋的氣氛顯得有些格格不入。
“算了,不說這些讓人不高興的事情,我們這次來居酒屋是放松的,不是來回憶不好的事情給自己添堵的。”
源清玉接過老板遞過來的啤酒,一飲而盡,臉上已有些許的醉意:“不好意思啊,我平時是喝茶比較多,啤酒還真沒喝過多少,所以才這么容易醉。”
「沒事,你能說這么多我已經很感激你了,關于白夜癥候群我還有很多想要了解的東西,但是現在又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描述。」
黎瞑默然了,放下手機,看著桌面上擺放著的一盤盤菜肴,臉上露出了難得的笑意。
「好了,就跟你說的一樣,我們來居酒屋是來放松的,不是來.........」
正打算繼續輸入文字的時候,一個黑影從一側走來籠罩住了兩人的身形。
“很抱歉打攪你們的居酒屋快樂時光,黎瞑先生,關于真柴武太先生失蹤一案,您還是有很大的嫌疑。”
齋藤宗林在眾目睽睽之下,舉起了從懷中取出的刑警證件,臉上被居酒屋溫熱的空氣烘得有些泛紅。
“至于你,源清玉先生,鑒于最近幾天在重大兇殺案的案發現場,監控里總是能發現你的身影,你也跟我們走一趟吧,我知道您很喜歡溫茶,我也可以為你泡一杯茶,你覺得如何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