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經見識過這樣的設施，在危機情況下如果需要記錄現在眼下發生的事情，就可以利用AI語音識別文字，并且記錄在案。”

“所以那張白紙上的內容看起來很像語音轉文字的結果，又或者說像是日記小說之類的，非常的不嚴謹，要不是這張紙上右下角有記錄日期的刻印，不然還真的以為是什么惡作劇。”

江文璃腳下踉蹌了一下，本來在空氣中劃過痕跡的藤蔓撐住他的身軀，這才穩穩的站住。

擺了擺手攔住了想要上前去攙扶的黎瞑后，江文璃換了一個讓自己更加舒服的姿勢站立，然后看了一眼另外一邊的御手洗博士，見他還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便長舒一口氣。

“不用攙扶我，年紀大了就是這樣，再加上之前行動那么多，腿腳總是有這樣的毛病。”

江文璃頓了一下，摻雜著植物藤蔓的臉上寫滿了慈愛的笑容，給人在懼怕之中又添雜了一些溫暖。

黎瞑感知更是如此，能夠與十幾年沒能相見的親人站在一起，就已經是能讓人感覺到渾身暖意的地步了。

說起來還真的是有些可笑，他深知他自己是最討厭耀眼與溫暖的事物，可在現在這一刻，他卻愈加想要湊近眼前這位能帶給自己溫暖的人。

心理和本能，終究是本能占據了心理。

就跟之前江文堪說的那樣，黎瞑討厭陽光也只不過是心理作用，但到底是因為什么才導致他有這樣的病態心理，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只有當一個合適的契機出現，才能讓他徹底打開自己的心結，像一個正常人生活。

“既然你也是白夜癥候群患者，那你也應該清楚如果不去院方及時就診的話，平日里會出現很多的幻覺，啊，在你們那個時候應該被稱作「白夢」。”

“白夢的產生我雖然并不理解，但白夢的種類我清楚明了，因為一直被這個家伙拖在實驗室里沒有辦法去就診。”江文璃伸出藤蔓悄然指了指身前的博士，“所以就會頻繁出現觸發白夢的結果。”

“在剛剛我看到這張實驗記錄的時候，我在心里計算了一下，在實驗室里總共參與過不下十來次單人的白夢，最近的那一次就是有關于這個實驗記錄的白夢，也就是「未來」。”

「未來能夠發生的事情也會出現在白夢之中嗎？那這樣的話，如果在白夢中做出了.......」

黎瞑欲言又止，因為混沌的思維，他發現自己根本沒辦法捋清楚眼下得到的所有信息。

總感覺這種復雜的牽扯到時間層面的問題，是最棘手的，也是最難以理解的，大概只有當自己經歷了才能理解一些。

而如果當自己的精神狀態跟現在相仿的話，就算經歷了或者聽人家解釋了也沒辦法理解，這是絕對的。

所幸的是，江文璃看明白了黎瞑的心中所想，這也避免了他繼續與這個老刑警語無倫次的交流。

“我猜你是想說，如果在這種未來的白夢中做到了一些可以影響整個世界的事情，那么是否會跟蝴蝶效應一樣，影響未來呢？”

江文璃用有些蒼老的手指撩起額前的頭發，微微揚起了頭，在白色的燈光下越顯疲憊。

“首先你要明白的是，白夢的三個大種類，我用通俗易懂的方式將他們稱為「觸夢」，「虛夢」與「歷夢」，希望你能夠從字面意義上理解。”

講到這里的時候，江文璃故意止住了話頭，用饒有興趣的目光上下打量著這個已經許久未見的孩子，雖然已經長大成人，但在他的記憶中還是認為黎瞑就是跟自己兒子一樣的少年。

黎瞑當然能夠理解他現在的想法，這是在自己故鄉里長輩會對晚輩做的事情，利用提問來了解面前晚輩的知識儲備。

在過年的時候尤其多，越是親近的親人就越會讓晚輩展示自己，而越是一年中沒見過幾次的親戚，或者說是遠房親戚這種認不清楚輩分的，則越是見不得晚輩比自己的孩子優秀。

雖然本能上有些反感這個行為，但是對于他現在這個私家偵探職業來說，通過自己的分析來理解問題背后的答案，反倒是更適合他的方式。

三種白夢，「觸夢」，「虛夢」和「歷夢」。

從字面意義上理解，「觸夢」應該是能夠接觸白夢中所布置的物品的夢境。

當然，這么說可能不太全面，因為幾乎是所有的白夢都可以觸碰所布置物品的，這也就是白夢與普通夢境的區別，普通夢境中就算可以觸碰，你的大腦也沒辦法感知到。

所以「觸夢」就應該是能把白夢中物品帶到現實中的夢境。

那么第二個，「虛夢」，按照剛才的邏輯來分析的話，虛無縹緲的夢境，按照分類來講，應該是不能夠影響現實的夢境。

所以第二個和第三個是兩個對立面，「歷夢」可以影響現實。

將自己的猜測告訴江文璃之后，黎瞑被他盯的有些心里發毛，不過很快被告知了他的分析完全正確的事實。

“我進入的這個白夢分析起來有些復雜，在白夢中接觸并影響事件的發展，而現在的時間也會隨之改變，有種空間折疊的意味。”

江文璃苦笑了一下，臉上的藤蔓更顯繁雜。

“真是沒想到我這種職業一直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在遇上了白夜癥候群之后，卻推翻了我之前所有的三觀，這樣一想還真的是.......”

江文璃話還沒說完，一旁一直掉線掛機的御手洗博士那邊傳來了比之前更加瘋狂的笑聲，但笑聲之中又夾雜著絕望，以及更深的怨念。

“哈哈.......真是沒想到.......我的結局竟然會是如此！我明明還沒有達到我自己的目標，我畢生的經歷還沒有完全釋放出來，就這樣.......”

御手洗博士反倒是更像黎瞑之前所擔心的樣子，知道了自己的結局，接受這樣的事實是對于他更為殘忍的。

“那這樣子的話，那這樣的話，既然我的結局是這樣，那你們也別想活著出去！”

話音落下，黎瞑清楚的看見博士的眼中閃過一絲陰狠，他瘋狂的扯去包裹自己的繃帶，露出密密麻麻刻有植物種子的皮膚，同時皮膚上面還有著奇怪的扭曲花紋。

更加讓黎瞑有些驚訝的是，在御手洗博士的胸前，有著之前在匕首上看到的那個紋身——

藤蔓植物穿插著骷髏頭的那個圖騰。

這兩者又有什么關聯呢？

黎瞑一邊后退，一邊下意識的取出衣服口袋里的那把匕首，冰冷的鐵器外表給他帶來了一種似乎是到了深淵地獄的錯覺，在燈光的照射下，刀刃的寒光反射在御手洗博士的臉上。

御手洗臉色微微一變，這樣的變化落在黎瞑眼中，他隱約覺得眼前瘋狂的博士似乎是在懼怕著這把匕首，但是為什么呢？

他們之間又有什么淵源呢？

“看得出來，這個瘋子已經徹底瘋了。”

江文璃表情毅然，面對這樣的怪物，臉上看不到一絲畏懼，反倒是有些釋然。

也是，對于他來說，御手洗博士有這樣的反應，那就意味著他那長達半年的囚禁徹底解開，他高興還來不及呢。

在警惕的同時，江文璃瞥了一眼正在皺眉好奇端詳著手中匕首的黎瞑，臉上一股喜色難以掩飾的展示出來。

“你竟然有那把匕首，在哪找到的？”

黎瞑剛打算說話，一個橫沖直撞的藤蔓就這樣裹去了他手中的匕首，穩穩當當的落在了江文璃的手中。

在隨意的翻轉匕首端詳過后，江文璃表情興奮，操控著那根藤蔓朝正在瘋狂撕扯繃帶的御手洗博士刺去。

兩人進入了你來我往的戰斗之中，看得黎瞑有些莫名其妙。

其實講實話從他進入這個房間開始，他的存在感就有些微妙，一直是在被動的傾聽。

重逢的喜悅占據了他大部分的頭腦，再加上這個實驗室的干擾讓他的思維陷入混亂。

實驗室內到底發生了什么？

御手洗博士胸前又為何會有那個圖騰？

匕首的由來到底是什么？

這些問題一直占據著他的大部分大腦，就如同沉入水底的巨大石塊一樣，無法撈出也無法移動，而且眼前的兩人都像是一副早已知道事情真相的樣子，卻偏偏陷入自己的行動無法自拔。

但是轉念一想，這兩人某種意義上本就是宿敵，他們又為何要理會旁人的看法呢？只要自己把對方置于死地就是了。

看著眼前兩人的戰斗，黎瞑深知自己要做什么，那便是抉擇，在兩個人之間選擇。

拋開私念不談，從個體身份來看，兩個人都是經歷過植物與人類相融合的實驗體。

江文璃目前來說應該是御手洗博士最成功的作品，從植物與人體相融合的適配度來看，藤蔓植物能夠自如地被大腦操控，身上皮膚上的那些枝葉也很安然的居住在他的體內。

御守洗博士為自己的人體改造動機，可以參考小野寺博士，兩個人都有極大的野心，他們都想要在自己的身上獲取更大的力量以及權力。

權力這種東西總是令人著迷，就算冒著死亡的生命風險，他們也要將這「偉大」的力量，由自己一個人所享用。

但是御手洗博士身上的植物種子，并沒有發芽，所以應該是要等一段時間才能成為「完全體」。

江文璃雖然擁有強勁的“左膀右臂”，與不凡的力量，但御手洗博士顯然對這股力量更加癡迷與瘋狂，適應程度想想就知道比江文璃應該強很多，所以在各項分析過來，兩人的實力應該不相上下。

現在回到私念，御手洗博士是想要自己成為神明，凌駕于整個人類，雖然黎瞑并沒有什么大英雄主義，但是對于這種瘋子，他還是極為反感的。

而江文璃又是自己的親人，自己發小的父親，他們來到日本就是為了尋找他，在經歷了這么三年的尋找，終于在白夢之中遇見。

那么答案顯而易見，黎瞑選擇了江文璃。

“小黎，你幫我控制住這個瘋子，只要將這把匕首插入他的身體，那么一切關于這家伙的罪惡都可以隨著罪業的火焰焚燒而煙消云散。”

“小黎”，多么熟悉的名字。

黎瞑用力的點了點頭，一個箭步沖上前去迅速控制住了瘋子的身體，但應該說不愧是已經陷入瘋狂的博士，想要掙脫開的力量異常的大。

因為有江文璃的藤蔓植物一起幫忙，這瘋子為了掙脫不必要的控制，居然用牙齒撕咬著黎瞑的皮膚，劇烈的疼痛讓他差點暈厥過去。

“噗！”

好在江文璃身為刑警，自然是有一副好的身手，所以他眼疾手快迅速將那把匕首刺進了御手洗博士的身體內。

如同一粒曼陀斯糖果放入了可樂瓶子里，匕首刺進博士的身體里，迅速起了化學反應，一點火星從他的身體里自然迸發出來。

再加上他的身體內有植物的成分，所以火焰瞬間吞噬了他的身體，化作沖天的火柱，伴隨著劇烈的慘叫聲，御手洗結束了他罪惡的一生。

「........」

黎瞑有些疲憊的癱倒，雙眼迷茫地盯著眼前灼燒著散發焦臭味的黑色余燼，長長的舒了一口氣。

再度將目光投向江文璃的時候，他看到這個男人的臉上寫滿了扭曲，不，不是那種瘋狂的扭曲，而是因為強忍著劇烈的疼痛而表現出的那種狀態。

「怎么回事？」

黎瞑強撐著自己的身體，踉踉蹌蹌地走到江文璃身邊，發現這個男人渾身散發著滾燙的熱浪，這和剛剛灼燒御手洗博士表現出的是一樣的狀態。

這是怎么回事？

匕首并沒有傷害到江文璃啊？

“不用這么擔心我，這是正常的現象，我知道你對這把匕首有很多的疑問，所以在我臨死前，我會把它們全部告訴你........”

江文璃輕聲咳嗽，那種狀態就好像是進入了起火的房間被煙塵嗆的樣子，空氣中已經冒出點點火星，看樣子很快他也就將被大火吞噬。

“這把匕首是御手洗博士的作品，你剛剛也應該看到了在他的身上有著跟這把匕首一樣的圖騰圖案，這個圖騰代表的就是他對于自然與人類相融合的整個實驗，這把匕首上面涂滿了本次實驗的原液。”

“我的情況比較特殊，咳咳，因為你知道的，我身體的所有血液全部被換成了梧桐樹的汁液，在半年的孕育時間中，他們擁有了與人體最為平衡的適配性，現在狀態下的汁液，抽取一部分出來也就是御手洗博士所謂的實驗原液。”

“而這個實驗原液有一個特性，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在人體中產生了變異，實驗原液可以用來培養所有植物，并且這些植物生長的速度會比普通的植物還要快上幾倍。”

“而這些原液，如果觸碰到人類的血液，將會產生劇烈的化學反應，就是你剛剛看到的那樣，引起人體自燃，大火吞噬了生命。”

江文璃頓了頓，那根藤蔓已經開始變得泛黃焦黑，看樣子這股火苗在以極快的速度吞噬著眼前的這個男人。

但是，有一點其實很不對勁。

江文璃說的是，實驗原液觸碰到人類血液才會引發自燃，可是他的體內明明沒有人類的正常血液了啊，為什么還會燃燒起來呢？

“我知道你想的是什么，咳咳，我也知道你在奇怪著什么.......事實就是那么巧合，在剛剛刺殺這個博士的時候，他身上的血液殘留在了這把匕首上，然后我將這把匕首回收的時候，不小心觸碰到了這根藤蔓上，從而引發了這樣的結果。”

“真是悲劇，作品與創造這個作品的人一同死去，這某種程度上也應了那句.......”

江文璃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他臉上的那些植物枝葉也已經化為了塵土，整個人開始萎縮起來。

他吃力地緊緊握住黎瞑的雙手，語氣急促，絲毫不給黎瞑說話的機會。

“我知道，我知道你現在身處在白夢，而你現在要做的就是逃生出去，我也知道現在實驗室內發生了一些異變.........所以我會告訴你最佳的逃生方法的......”

“你手里應該有那個所謂的實驗原液的東西吧，只要將這些藥劑滴入御手洗博士為了培養實驗植物而搭的大棚土地中，就可以逃出這個實驗室。”

“而代價是........那些所謂的「作品」將會被釋放出來，我希望你能夠盡快的離開這里。”

“還有一件事，就是關于小堪的.......我希望......我希望.......我希望你能編造一個謊言，讓他不要為我傷心，而去迎接更好的未來。”

話音剛落，眼前男人自燃起的火焰，很快吞噬了他的身軀，與御手洗博士一樣，化作了焦黑發臭的煙塵。

而與此同時，黎瞑早已滿目淚水，在最后一點火星熄滅的時候，淚水悄然落下，打濕了地面。

黎瞑默然站起身，對著眼前的煙塵默默低下了頭。

良久之后，他的目光陰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