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峪鎮派出所通知了村高官陳友光,讓他負責接待這次城市的下基層走訪工作。這位年過四十的同志從沒想到自己還能見到市領導,把壓箱底的衣服和鞋找出來穿上,激動的一路小跑來到村口。
村口立了塊石牌坊,匾上刻的“陳源村”三字年久失修,幾乎快辨認不清。
“周美玲啊?她十年前就搬走了,家里好像也沒啥人。她父母走的早,又沒有兄弟姐妹,離開村子就一直沒回來過,沒人知道她在哪兒干什么。”陳友光是村里為數不多讀完高中的,算是這兒的知識分子,畢業后沒進城打工,留在村里當書記。
“三位領導,她去城里干什么了?你們為什么來調查她?她是不是犯什么事兒了?”
趙起云不假思索的說:“她失蹤好幾天,孩子到派出所報案找媽媽,怪可憐的,我們就幫忙查查。您知道她家的事嗎?”
“一家子都是苦命人。”陳書記嘆口氣:“她家人丁不旺,夫妻倆只生出了一個女兒,兩口子在村里都抬不起頭。后來女兒進城打工,老兩口沒多久就相繼去世了。”
“這都什么年代,還重男輕女呢?”趙起云輕輕一哼。
陳書記連忙疊聲道:“哎呀……領導……那都十幾年前了,當時村里按人丁分地,沒兒子啥也得不到,可怎么活啊!”
江微和蔡聞走在趙起云后面,目光緊緊盯著陳書記,眉頭不宜察覺的收緊。
趙起云問:“能帶我們去周美玲家看看嗎?”
“可以是可以,只是那屋子好幾年沒住人了,難免臟亂臭,三位領導別嫌棄就好。”
陳源村年輕力壯的都外出謀生了,留守的老弱病殘也沒有翻修老家房屋的必要,打工賺大錢的都去縣城或市里買房,除了上墳,一般不會回村子長住。
周美玲家是自建的兩層水泥小樓,和鄰居其他房屋比起來因為少了人氣,顯得更加破舊,但……門鎖是新換的,不能說多豪華大氣,但和那些鐵鏈子柵欄門相比,她這個沒人住的家卻用了雙開門的防盜門。
“啊……這……我真不知道啊,我又沒有她家的鑰匙!”陳書記有點兒慌,“要不這樣,三位領導,我去找開鎖器或者破門泵什么的,你們稍等我一下……”
“好啊,麻煩您了。”趙起云客氣的說。
村書記一路小跑走了,趙起云眼睜睜看他消失在路口,忽然從褲兜摸出兩根黑色發夾,輕車熟路插進鎖眼,不一會兒,只聽“咔嚓”一聲,他把發夾從鎖眼拔出來,防盜門應聲而開。
“……老大,你耍他呢!?”蔡聞張大嘴說。
趙起云找出孫思遠十分鐘前發給他的微信,把手機塞到蔡聞手里,讓他自己看。
“我們剛查到,周美玲除了改戶籍,她還改過名字。她原名叫周晚晚,進城打工后才改成周美玲。”
……
——周美玲啊?她進城打工就沒回來過,沒人知道她在哪兒做什么。——
……
不知道她做什么,卻知道她改名。那么,你也早就知道她不是失蹤,而是遇害嗎?
陳友光說謊!
“蔡聞,打電話給大峪鎮派出所,并通知分局……”趙起云的聲音冷如寒冰,“我們需要支援。”
雖然是白天,可屋里的采光并不好。三人是從高速公路現場直接過來的,身上還帶著鞋套和手套。他們進門前不約而同的全副武裝,避免破壞屋內的證據。
趙起云說:“注意房間各個角落,發現可疑物品、指紋、手腳印等,手機拍照留痕,盡量不要打亂屋內物品的原有位置。”
“是。”蔡聞和江微回應,仔細檢查。
客廳不到十平米,擺了一張三人座布沙發,上面落了薄薄一層灰。地上鋪著青色地磚,靠近大門的地方磚面有些破損,興許是拖拽重物進門時磕破了。
一直往里走能看到連著餐廳的廚房,還有一間木門虛掩的儲藏室。儲藏室門前有一條通向二樓的樓梯,臺階鋪著棕紅色的磚,透明玻璃的樓梯扶手,就像縣城招待所的裝修,簡單廉價。
太久沒開過窗,房間散發著一股潮膩的濕氣,似乎還夾雜著食物腐壞的腥臭。
江微尋著味道來到廚房,順手按下頂燈開關,沒想到這個號稱快十年沒人住的房子,居然還通著電。
腥臭味是從櫥柜下面傳來的,江微輕輕打開只剩下半扇的柜門,一碗變質到發黑的米飯呈現在眼前。
幾只蒼蠅嗡嗡嗡飛走了,兩片菜葉子已經腐爛,軟塌塌的趴在米飯粒上,好像一條被抽干了血肉黏糊糊的青蟲。
結合氣溫和濕度,從飯菜變質情況看,這碗東西放在這兒至少一星期。很顯然,這段時間有人來過周美玲家。
腐臭的酸味撲鼻而來,江微瞬間捂住鼻子,她發誓自己一個月內不會吃米飯了!她屏住呼吸,就著餐巾紙抓了幾顆飯粒,打算回去交給檢驗科。
“老大,小江,我這邊有重要發現!”蔡聞在儲藏室門口大聲喊。
趙起云和江微立刻過去看,昏暗的儲藏室十分混雜,打眼看就是個凌亂無序的倉庫。順著蔡聞手指的方向,兩人在最里面貨架上看到幾樣東西,麻繩、塑料繩、剪刀、榔頭。這本是些尋常工具,放在儲藏室無可厚非,但與它們并排放置的還有一樣敏感物品,一副干農活時戴的手套。
“你身上帶著塑料袋嗎?”趙起云問蔡聞。
蔡聞說:“塑料袋沒有,但看尸體時錢法醫多給我一套防護服,就背在包里。”
“把這些東西用防護服包裹好,回去交給技術隊和法醫處,我懷疑殺害周美玲的兇器找到了。”
“兇器?”蔡聞大吃一驚:“難道說周美玲是死在這個破房子,然后被人綁起來拋尸到塔子山公園?這……這么遠的路,兇手不嫌麻煩嗎?附近荒郊野嶺,拋尸不是更安全嗎?”
“這的確不符合兇手的犯罪心理,而且我們從分局出發趕到陳源村,刨去汪富貴死亡現場勘察時間,路上也花了快四個小時。錢法醫尸檢報告中說,周美玲死亡時間是晚上9點,監控在沙平巷口發現疑似拋尸車輛的時間是晚上10點多,中間只隔了一個多小時,所以兇手不可能在陳源村殺人,時間上解釋不通,除非……”江微頓了下,說,“兇手原本并不打算殺周美玲,只是想把她制服后帶到什么地方,可路上發生了沖突,最終殺了對方,然后……就近拋尸。沖動下的激情犯罪令他很恐慌,所以才留下了鞋印和毛發。”
趙起云深吸一口氣,感覺他們距離殺人真兇已經很近了。
“趕快把能作為證據的東西收好,這個案子十九八九和陳書記脫不了關系,我擔心他會破壞現場。”
話音剛落,二樓的房間突然傳來“砰”的一聲輕響,好像是什么物品突然掉在地板上。三人同時愣住,抬頭往上看,沒過一分鐘,“砰”的又是一聲,比剛才的聲音還要大。
樓上有人!
* *
聽到二樓動靜,三人立刻住口。
趙起云食指噓聲,扶著樓梯往上走。蔡聞偷偷從廚房摸了根搟面杖,貓腰跟上去。
二樓總共三間房,他們在儲藏室聽到的聲音,樓上正對著一個較大的次臥。房間朝陰,不帶衛生間,但面積并不小。正中間擺放一張不標準尺寸雙人床,靠窗的床頭柜用梳妝臺代替。
這里應該是周美玲的房間。
屋里一個人都沒有,剛才的聲音從哪里傳出的?
趙起云準備搜查周美玲的臥室,他往窗外望了一眼,腳步突然停下,不再往前走。
江微注意到他不自然的舉動,狐疑的皺下眉。只見他臉繃得很緊,嘴唇微微發白,腳底不自覺往后挪動。那顯然不是發現新線索時的警惕,而是看到了什么在……害怕。
害怕這個詞,放在趙閻王身上太不協調。
蔡聞一個箭步上前,擋住趙起云盯著窗口的視線:“老大,你去對面兩間房看看有沒有人,我和小江搜查周美玲房間。”
趙起云略一點頭,匆忙轉身走了。
“趙隊怎么了?”江微奇怪。
“別問了,先干活兒吧。”蔡聞掩飾般的說完,抬起胳膊順手往墻上一拍,誰知,墻面竟發出“咚”的脆響。
這不是水泥漆會有的聲音,除非里面是空心的。
有暗門?
兩人同時一愣。
江微只在小說里看到過暗門,一些富商會設暗門藏寶庫,還有一些恐怖犯罪分子設暗門……藏尸體。想起方才聽見的樓上的動靜,她后背一冷。
沿著可疑墻面,她從上到下、從左往右一點一點慢慢敲,慢慢摸索,聽著墻面從實心的漸漸發出“咚咚”的響聲,然后再次變成實心的,終于在衣柜后面發現一顆凸起的螺絲釘。
那東西乍看上去像是用來掛畫或者掛照片的,可周美玲已經十年沒回來,“釘子”卻很新,應該是有人后裝上去的,目的肯定不是為了掛照片。
江微捻住那枚釘子,往墻上按了按,沒有動靜。她又試探著左右轉了幾下,“啪”的一聲,蔡聞面前的墻裂開一道門縫,暗門打開了。
墻面特意貼了豎條紋的壁紙,且多處有破損和開膠痕跡,形成視覺干擾,就算暗藏一條門縫也不容易發現。
次臥的動靜立刻把趙起云從隔壁房間叫了過來,看到暗門,他也吃一驚。蔡聞很紳士的把武器即搟面杖交到江微手里,自己拿著手電,隨趙起云站在前面。
暗門里的隔間不大,飄著一股潮濕的霉味兒。三人站在門口,一眼看到角落里躺著一個人。
那人蜷縮在地板上,身邊散落著打碎的碗碟和杯子。她的手腳被綁住,身體發抖。
“郭婷!?”
“婷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