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彤膽怯的躲在停車場,直到看見趙起云身后的江微,才猶猶豫豫的從黑色汽車后面冒出一個頭。
“姐姐。”
“這么晚了,你怎么在這兒?”江微驚訝。
吳彤小聲說:“我只是想看看,你們抓到害死媽媽的兇手沒有。那個喝醉的男人回來了,我害怕……不敢回家。”
江微立刻明白,那個喝醉的男人就是今早在法醫室門口耍橫的地痞,吳建斌。吳彤有這樣一個爹,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
趙起云有點兒頭疼。原本把她安排在內部宿舍,有民警幫忙照顧。可不巧的是,外省分局最近來了幾個出差的,宿舍很快滿員。因為吳建斌已經來到江北,他就把小姑娘送回自己家。可他顯然忽略了,她的生父是個人渣。
“我和你一樣想盡快抓住壞人,可現在天已經晚了,你站在這兒也無濟于事。要不我先送你回家吧,等壞人抓住了我第一個通知你,怎么樣?”江微握住吳彤瘦小的肩膀,連哄帶勸。
“我害怕,我能……到姐姐家住嗎?”女孩兒呆呆的問。
江微吃驚:“住我家?我租的房子又老又破,一室一廳,沒有廚房,衛生間是兩家合用的。”
“我就住一天,不會打擾你太久,明天……明天下課我就回自己家了,我保證!”吳彤拉著江微的手,懇求說。
江微無奈的點下頭。趙起云看了她一眼,想說什么又忍住了。他打開后備箱,讓江微把她的“電動玩具”折疊了放進去,然后坐上駕駛座。
吳彤抱著沉甸甸的書包坐在汽車后座,江微本想陪她一起,只聽趙起云在前排不滿的嘟囔:“你當我司機啊,坐前面。”
江微吐了吐舌,立刻鉆進副駕。
“地址再說一遍,我忘了。”
江微系好安全帶,說出地址:“過了江北一橋一路向北,白云居31號,靠近南坪大道。”
黑色的路虎在七十米高的高架橋上盤了一大圈后,駛向了橫跨長江的江北一橋。
一橋的橋面好像一塊三明治,一共有三層,最上面一層走汽車,中間層走輕軌,第三層走行人和電動車。
趙起云目視前方,安靜的開著車,心說江微嘴里的“住得不遠、騎車很快”,簡直是騙鬼的話!
江北被網民親切的調侃為“8D魔都”,直線距離看起來很近的兩個地方,真走起來其實要繞很遠的路,蜿蜒的盤山路、立體高架橋、魔性的下穿地道……無處不給人一種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的既視感。
吳彤斜靠在后座上睡著了。江微也有點兒困,靠在座椅上閉目養神,忽聽趙起云難得用閑聊的語氣問她:“聽劉局說你是海歸留學生啊,哪個學校畢業的?”
江微睜開眼睛,回答:“英國斯旺西大學。”
“英國名校很多,為什么選這所?”他很好奇,因為沒聽說過。
“因為斯旺西的沙灘很美,我喜歡看海。”
“學的什么專業?”
“犯罪學。”
趙起云驚訝:“女孩兒學這個的不多,你為什么要當刑警?”江微愣了一下,剛要說話,就聽他似笑非笑的說:“場面話就免了,我想聽你的真實想法。”
江微不假思索:“因為我喜歡偵探小說。”
這次換趙起云愣住了。
“柯南道爾、阿加莎克里斯提、埃勒里奎因……還有東野圭吾,這些推理作家的書我都很喜歡。”江微說到自己喜歡的東西,眉飛色舞,眼中閃爍著微光。
趙起云忍不住笑了下,方向盤打左轉燈,邊轉彎邊說:“我在學生時代還是很崇拜福爾摩斯的,覺得自己公大畢業進入刑偵隊,就是來破大案要案的。可真正干了刑偵才知道,這其實是一個非常辛苦甚至枯燥的工作,真正的破案靠的是大量的摸排走訪、監控排查,有時候忙一天都未必有什么線索,如果碰上個‘死案’還會成為職業生涯一輩子的心病。像柯南道爾寫的那種,屈膝坐在扶手椅上、雙手合十,呆在家里靠最強大腦就能抓兇手的,根本不存在。”
江微一頭黑線。
論誰最能把天聊死,趙起云當之無愧第一人!
南坪大道。
白云居31號院坐落在半山腰,需要爬一段狹長的樓梯才能到小區門口。蜿蜒向上的臺階僅靠一盞路燈照明,忽閃忽閃的昏暗燈光營造出一種鬧鬼的氣氛。
趙起云沒有下車。
“謝謝領導送我回來。”江微把電動車從后備箱拿出來,帶吳彤走上樓梯,離開時沖后面的黑色汽車揮了揮手。
趙起云沒有停留,一腳油門離開了。
“姐姐喜歡他嗎?”吳彤冷不丁忽然問。
江微一腳踩空,差點兒從樓梯上滾下去,她哭笑不得的說:“他是我領導。領導是什么意思你明白嗎?”
吳彤“哦”了一下,不吭聲了。
“小孩子別那么八卦,還是想想晚上吃什么吧,嗯……叫份牛排怎么樣?或者海鮮粥?”
“都可以。”吳彤又變得乖巧懂事了。
兩人先后走上Z字形樓梯,步行至五層。
懸掛的衣架上晾滿了衣服,此時樓道有些黑,衣服的影子交相映錯,投在灰敗的水泥地面上,看起來有些可怖。
江微早就習以為常了,伸手掏房門鑰匙,卻看見不遠處一扇門虛掩著,里面隱約有光透出來。
那正是她租的房子,B棟5層801室。
有人撬門進去過!那個人可能還在里面!
趙起云接到江微電話時,車已經開上江北一橋了。他家住在橋南,和江微正好成斜對角線。
聽她在電話里簡單迅速的說明情況后,他立刻打轉向燈掉頭,嚴肅的說:“你千萬別輕舉妄動,我馬上過去。”
入室盜竊?還是……
江微知道自己最不應該麻煩的人就是趙起云。
可是……
審訊室里的陰影揮之不去,辛梅、試衣間暗門、失蹤的女孩兒、砍斷手腳的姑娘、泡在酒缸里的人彘……
如果躲在門后的是那些人呢?
可怕的畫面再次襲來,腦子里不斷有人在叫喊:“不能被他抓住!不能再落到他手里!”
然后,她不知不覺拿起電話,撥打了那個她存在第一位的手機號。
哪怕門里的歹徒真的是她擔心、恐懼的那些人,只要有趙起云在,她也不會害怕了。
不到十五分鐘,趙起云跟著吳彤上樓,轉彎就見江微抱膝蹲在樓梯口,像個留守兒童。他一把將臉色發白的江微拽起來,拉著她走到房門口。
趙起云把江微擋在身后,身體貼著墻壁,伸長胳膊敲了敲她家的防盜門。
里面無人應,一點動靜也沒有。
他叫她先呆在外面別亂動,自己推門進屋。大約過了三分鐘,趙起云把門打開說:“一個人都沒有,進來吧。”
這是一間不到三十平的小房子,站在大門口就能望見屋子的一切。
所謂的客廳其實很小。客廳和玄關是一體的,門口放置了一個三層帶抽屜的白色鞋柜,除此之外只能放下一張圓形餐桌和兩把不帶椅背的小餐椅。
客廳和臥室之間甚至都沒有門,打了個隔斷、掛個紗簾,便是一間屋子。
一眼望去,房間的一切都是極簡的素色,以米色、白色和淺灰為主,不像一個女孩子喜歡布置的房間,卻在這破舊的老樓里,自成一番北歐格調。
屋子太小,趙起云連落腳的地方都沒有,站在門口問:“你看看,丟了什么沒有?”
房間明顯有被人翻動的痕跡,卻也沒有太亂,估計賊都覺得這房子沒什么好偷的。
江微趁趙起云沒注意,伸手往書桌抽屜里摸了下,悄悄松口氣。幸好,那部手機還在!
趙起云蹲下來檢查門鎖,發現她用的還是最老式的鎖頭,剛要開口說話,只見江微像陀螺一樣在不大的屋子里打轉,接著像是變魔術,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地方找出紅色的百元大鈔,地板下面、桌子縫里、椅子腿下面、床墊底下、枕頭套里……一個專業臥底不過如此。
她把所有鈔票湊在一起,數了幾遍,確定和記憶里的數字一樣,這才松口氣:“還好還好,錢沒丟。丟了臺舊電腦沒事兒,下月發工資再去買臺新的。”
“你怎么存這么多現金,現在誰還用現金消費?”趙起云好奇的問。
“現金握在手里才踏實呢,微信支付寶都是國內大環境所迫,不得不用。”江微把一沓嶄新的鈔票收進包里,疑惑不解,“這個小區雖然老舊,但治安向來很好,因為沒什么有錢人招賊,我為什么會被闖空門?”
趙起云雙手抱胸靠在門邊,好整以暇的看著她:“一眼就能分清真假LV、買杯咖啡大幾十塊、身上的衣服雖然小眾但也是名牌、一屋子家居用品都不便宜。一個行走的資本主義,每天騎著小電驢出入老舊小區,不是更引人注意嗎?”
江微徹底被堵得沒話說,和趙起云斗嘴,絕對不明智。
趙起云到一樓墻上寫著“這里有家店”的小賣部買了個新鎖芯,借鄰居家的工具幫忙換上,又安裝了防盜鏈,這才說:“周末抽空換把鎖吧,女孩子一個人注意安全。”
“我知道了。”江微靠墻站在鞋柜邊,撓了下頭發,有些不好意思的說,“真對不起領導,我要知道只是一個單純的入室盜竊,還沒盜到什么東西,就不麻煩您回來一趟了。”
趙起云卻從她的話里嗅出別的東西,狐疑的看著她:“不是單純的入室盜竊,還能是什么?”
察覺失言,江微立刻閉嘴。
趙起云卻沒有要走的意思,一動不動盯著她。他詫異的發現,自己剛才問的那句話居然讓她緊張了,雖然她在極力掩飾,可神情微微有些慌亂。
她到底緊張害怕什么?為什么會有PTSD?
就在這時,外面有人敲門,一個年輕的男人說:“您好,您點的外賣到了。”
趙起云順手開門,從小哥手里接過兩個沉甸甸的紙袋,上面寫著“王品臺塑”。他看了江微一眼:呵,一塊牛排抵得上外勤一天的補貼,果然是行走的資本主義。
他向前伸了伸胳膊,無聲的讓江微把這兩袋“資本主義”拿走。
江微把一個紙袋給吳彤,另一個留在趙起云手里:“趙隊,別太晚吃飯。”
趙起云微微一怔,從她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看到自己的影子,他輕輕別過臉,悶聲說:“知道了,謝謝。”
江微繼續說:“我家出了闖空門的事,恐怕不安全,吳彤今晚不適合在這兒住,要不……”她看了下吳彤,又為難的看了看趙起云,開口說,“還得麻煩副隊長送這個孩子回家,天太晚,她一人打車不安全啊。”
趙起云:“……”難怪請他這么貴的牛排,原來在這兒等著呢!
趙起云領著吳彤出門沒多久,江微立刻鎖上門,把防盜鏈也掛上了。
臥室和客廳的窗簾嚴絲合縫的遮住,江微從床下翻出一個雜物收納盒,里面除了日常用品,還有一部大哥大樣式的小型探測儀。
這是一臺微型的防竊聽裝置。
江微按下開機鍵,地毯式搜索,從每一塊地板到每一處墻縫,再到家具、衣柜、床鋪……
嘀嘀嘀!
報警器響了!
江微在床板下發現微型竊聽器。
她本打算拆除,想了一下后,又不動聲色的把探測儀收回盒子,假裝自己什么都沒發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