審訊室內。
“姓名?”
“陸大勇。”
“年齡?”
“41。”
“籍貫?”
“本市……寧州縣大峪鎮陳源村。”陸大勇微胖的身體擠在審訊室的鐵椅子里,好像一個充了氣的皮球塞進敞口的箱子,樣子有些滑稽。
他瞅著墻上“坦白從寬、抗拒從嚴”八個大字,哭喪著臉對趙起云說:“警官,我真沒殺人,周美玲的死跟我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你們怎么就不相信我呢!”
趙起云眉宇一橫,透出一股凌厲的狠勁:“你只需回答我問的問題,其余的不用多講。”
陸大勇只覺得后脖子一冷,趕忙點頭。
趙起云把試衣間倉庫的幾張現場勘察照片給陸大勇看。看到那面鏡子時,陸大勇表情明顯不自然,他生生別過頭說:“我不明白什么意思。”
“現場那么多鞋印、指紋,你敢說沒有一個是你的?倉庫地上的煙灰和你的DNA比對很快就有結果,你以為自己賴得掉?”趙起云從座位上站起來,居高臨下看著嫌疑人,眼睛瞇成一條線:“我再給你一次機會,試衣間的單向鏡子是不是你裝的?周美玲的死跟這件事有沒有關系?”
刑偵審訊通常有三個人在場,一個唱紅臉,一個唱白臉,還有一個默默負責做記錄。負責記錄的刑警對著電腦奮筆疾書,不該說話。原本應該是紅臉角色的江微在筆記本上瘋狂的記筆記,不敢說話,只剩一個白臉趙起云唱獨角戲。
他個子很高,精瘦挺拔的身體站起來,壓迫感十足。兩天一夜不眠不休,他眼中已經布滿了血絲,低頭看人的時候,略顯猙獰的眉目給人一種無以言表的恐懼感。
“那個……”陸大勇雖然潑皮無賴,卻也不是硬漢,他語氣軟下來:“……我就是,有那么些小眾的愛好……我給周美玲一點兒錢,讓她不把偷窺的事說出去,就這么個事兒……”
“你少跟我裝蒜!”趙起云一拍桌子說,“偷窺?你知道那些女孩兒失蹤了嗎?她們現在生死未卜,你是重大嫌疑人!”
陸大勇慌了,拼命搖頭:“什么?失蹤?不是……不是我干的,我什么也不知道啊!我就是偷拍女孩兒換衣服,然后把照片給一個叫豐哥的人,他會給我一筆不小的費用,讓我和周美玲分。”
情急之下,他一個沒留神,就把上家的名字賣了。
“豐哥?他全名叫什么?”
“不知道,我沒見過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陸大勇有些怕,顫顫巍巍的說:“……豐哥說他是一個網站編輯,叫什么……春色撩人,需要一些照片。他每月給我五萬,說我只需拍照,其他什么都不用管。”
趙起云冷聲問:“你就沒想過拿錢這么快的事有問題?”
“我……我需要錢,老家有癱瘓的母親靠我養。”審訊室里,陸大勇盯著桌面上的照片頓了幾秒,忽然想起什么,又說,“周美玲比我更缺錢,她前夫欠了高利貸,還進過局子,聽說追債的三天兩頭在她家門口堵人。一開始真不是我找她,是她來找的我,說有個來錢快的活兒,問我敢不敢干。起初我是真的害怕,后來錢越拿越多,漸漸就麻木了。”
陸大勇很狡猾,三言兩語就拿一個死人來頂鍋。趙起云豈能被他帶偏,按照自己的思路繼續問:“周美玲辭職前,女裝部有人看見你和她發生了爭吵,具體因為什么?”
陸大勇靠在椅子上說:“她突然甩手不想干了,也不讓我再干,居然還威脅要揭發我。我吼了她幾句,兩人就吵起來了。”
趙起云問:“商場不止一人猜你和周美玲在處對象,你和她到底什么關系?”
“合作關系,別人的八卦正好給我們打掩護。”陸大勇低低的啐了一口,不屑道:“處對象?呵,我就算再窮,也不會看上那種破鞋。”
離過婚、有孩子的女人就是破鞋么?趙起云臉色不宜察覺的起了微妙變化,但僅僅幾秒后就恢復如常。他盯著嫌疑人問:“你和豐哥怎么交易的?”
陸大勇忽然閉上嘴,似乎在考慮要不要說實話。這時,蔡聞敲了下門走進審訊室,在趙起云耳邊說了句什么。
趙起云點點頭,轉臉看著陸大勇,悶聲道:“張茵全都招了,你、周美玲還有她,都是這條利益鏈的成員。張茵和周美玲負責打掩護,你負責拍照,并且直接與代號為豐哥的人進行線下交易。至于怎么交易的,周美玲可能不知道,但女裝區經理借職務之便,想弄清楚很容易。你是打算所有事情都讓張茵交代了,還是認真坦白,給自己一個機會?”
陸大勇滿是肥肉的臉一瞬間變得慘白,他呼吸都在打顫,緊張的說:“我說我說,可不可以算我一個立功的機會?”
“那得看你提供的線索有沒有價值。”
陸大勇咽了下口水說:“我們……我們在地下車庫的廁所里交易。每月3號早上8點,我把洗好的照片裝進牛皮紙袋,放在廁所最里側的雜物間。當天下午1點我去雜物間拿錢,也是裝在牛皮紙袋里的。”
“你就從沒想過偷看他?”趙起云問。
陸大勇連忙搖頭:“我哪兒敢啊,要是被他知道我跟蹤他,別說拿錢了,可能小命都要沒了!”
周美玲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趙起云遺憾的搖搖頭,作勢起身:“似乎沒什么價值……”陸大勇立刻叫喊起來,面色激動:“我還有線索……他……他給我錢的紙袋上有酒味兒,可能是酒吧或夜店工作人員!”
“有酒味兒就在酒吧工作,你小子蒙誰呢?”趙起云回頭,冷眼看他。
陸大勇有些急了:“我……我只知道他身上酒味很重,我從小酒精過敏,聞都不敢聞!我就這些線索了,剩下的真不知道,總不能讓我編出什么來啊!”他眼睛通紅,急得快要哭出來。
“……還有辛梅,辛梅是我們發展的下一個目標,讓她接替周美玲,她已經答應我們了!”
趙起云略一點頭,收起筆記本走出審訊室。
江微匆忙跟上去,走了幾步,只聽他忽然發問:“第六感,你覺得陸大勇的口供可信嗎?”
江微:“……”真不知這個渾身散發不討喜氣質的人,是怎么當上副隊長的!
“可信度很高。”江微十分肯定的點頭,分析道,“他語氣較為激動,說話時眼神沒有游離,反而緊緊看著刑警,這不是一個說謊的人會有的表現。況且他只是個連上線的面都不敢見的跑腿工,就算死扛也不一定有人會來保他,索性就坦白從寬吧。他沒有理由說謊,但他知道的也就這么多了。”
不討喜的趙某人問:“綁架和殺人的會是同一人嗎?”
江微搖頭:“不是,兩批人。殺人是因為周美玲動了他們的利益鏈,甚至有出賣他們的可能,而綁架則是為了謀取利益,兩者息息相關,卻有不同目的。”
趙起云確認:“所以,那五個失蹤的女孩兒大概率還活著?”
“是的。”江微點了下頭,忽然覺得自己話太多了,于是低下頭。
兩人正要回辦公室,分局大廳忽然急匆匆轉出一個人來。
那人頭發微微謝頂,個子不高,字面意思的身寬體胖,穿著便裝就趕到了分局,正是西區分局的領導,劉局劉東海。
“車開到半路就聽說你小子又胡來了!痕檢證明不全、DNA比對結果沒出,就敢把嫌疑人抓來,這叫沒證據知道嗎?”劉局是真的氣急了,也不管是不是站在樓道大廳,也不管下屬在不在旁邊,逮著刑偵副隊長趙起云一通大罵。
趙起云早就被這一尊罵習慣了,刀槍不入的笑了下:“嫌疑人在我們公安機關的威嚴下,老老實實全都招了。他們不是八零四殺人案的直接作案人,卻脫不了干系。”
劉局血壓飆升:“我不聽馬后炮!我就問你,萬一抓錯了人,人家到上面投訴你怎么辦?或者打草驚蛇,斷了線索怎么辦?你小子什么時候能改掉冒進的毛病!”
江微怯生生的站在一旁,比被罵的當事人還要蔫頭耷腦。她輕輕抖了一下膝蓋,腳底微微挪了挪,做出隨時開溜的姿勢。
就在這時,孫思遠一路跑過來,眼前的陣仗讓他立刻停住,呆愣了幾秒。
“小孫,有話快說。”劉局臉色不太好,剛發過火還沒平靜下來。
孫思遠不敢惹怒局長,廢話不說,開門見山:“辛梅不肯開口。她要求單獨見江微,其他人的問題一律不回答。”
審訊室和監控室隔了一層鍍膜玻璃,監控室的攝像、語音設備全部打開,劉局親自坐鎮,趙起云、蔡聞、孫思遠和宋元明旁聽。
“耳麥準備好了嗎?”蔡聞細心的幫新人檢查設備。
趙起云臉色繃得很緊,神情冷峻,面部立體的線條更加清晰。
審訊不怕橫的、不怕無賴,就怕不開口的、智商高的,以及心里極有主意的。
辛梅屬于最后一類。
江微抱著筆記本,嘴唇輕輕闔動,口中念念有詞,好像一個演員上場前背臺詞,還是龍套級別的。
“你嘴里嘀嘀咕咕念什么呢?”趙起云莫名其妙,一把奪過江微當成寶貝的筆記本,只見上面寫滿了剛才審訊陸大勇時,他說過的所有話,嫌疑人的回答就是個流程圖。
……
姓名?
X。
年齡?
X。
籍貫?
X。
步驟一:看幾張現場勘察照片或錄像,或簡單說明案發現場與X相關的證據。
步驟二:看X的反應和態度。
1、當X不配合時,可進行適當的言語和肢體動作威脅,包括但不限于起身、大吼或拍桌子,然后跳轉回步驟一。
2、當X配合時,可引導他提供更多有價值線索,通常可以申請戴罪立功,然后執行步驟三。
……
臉上無數WTF飄過,趙起云簡直快被氣笑了。他要真按模板審訊嫌疑人,這個副支隊長還是回家洗洗睡吧!
“唰”,趙起云板著一張冷臉撕掉那頁紙,疊了幾下裝進自己褲兜里。
“別整這些沒用的。審訊室里的情形瞬息萬變,關鍵是把握嫌疑人的心理,讓她對你說實話的同時,自己的偵破方向也不能被干擾。”趙起云試了下通訊麥克風,對江微說,“按你自己的思路去審,有問題我隨時補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