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住在隔壁的男女又吵架了,起因是飯后誰去洗碗的問題。女人的聲音尖銳又聒噪,男人也不遑多讓。這是第幾次因為這樣的小事爭吵了呢?怕是已經數不清了吧。做他們的小孩真可憐。不過說到小孩,我今天還沒看到過那個孩子。難道這么快就離開了?真可惜,今天下班早本想請他吃蛋糕的。下樓扔完垃圾我從睡衣里摸出鑰匙打開門回了家,隔絕了不間斷的噪音。
我叫周勉,今年23歲,是仁愛醫院的一名護士。很多人23歲連房子的首付都沒攢夠,而我已經擁有了我現在住的這一套房。雖然是舊小區的不知道幾手房,但我很滿意。我的養父對我總算是有一點好的。
我回到房間打開電腦看起了我從搬過來就每日不落的連續劇,今天演到哪里了?哦,女主角在哭泣著與男主角拉扯。女人滿臉淚痕卻不掩刻薄,男人滿臉不耐與厭煩,兩人都對對方動了手,臉上青紫,頭發凌亂,衣裳不整。怎么才這種程度?還沒有到高潮啊。我想加快速度,可是不行。也許今天也到不了高潮吧?我索然無味的關掉了頁面。
蛋糕還剩這么多,冰箱用不了了,放到明天晚上會壞的吧。留出明天的早餐,其他的送鄰居一些好了。我把蛋糕分裝好給鄰居和平時經常照顧我的人家里送去,對了,趙姨和楊姐也要送一份。我拿著蛋糕幾乎跑遍整棟樓,實際上卻沒多少人家。
從樓上下來我敲響了隔壁鄰居家的門。來開門的是女主人,頭發和衣服整理過,只是臉上的青紫一時無法遮掩。我本揚起笑容與她打招呼,卻在看到她臉上的傷后轉為驚訝與擔憂。
我像個熱心的好鄰居關心她臉上的傷勢,擔心她遇到的困難。我不顧她的推拒,仿佛真是個熱心又沒有眼力勁的年輕人硬擠進了門。
我們拉扯著來到客廳,我像是才發現他們夫妻在吵架一樣,擔憂、不解、不贊同的意思都擺在臉上,不顧他們臉色難看一手拉著一個坐下勸解他們。等他們臉色更難看后我把蛋糕拿出來說明來意,與他們一同分享后我再安慰了一番就站起身準備走了。到門口的時候我突然想起問他們孩子怎么不在家?在得知只是親戚家的孩子已經送回去后我表示原來是這樣啊,然后與他們告別回了自己家。
希望明天能有好消息。
我一向是個耐心很好的人。耐心,才能得到我想要的。這次也不例外。
傍晚下班我才走近單元樓,楊姐就像餓急的狗看到肉一樣急切的攆上來,做賊似的在我耳邊說著今日新得來的八卦。我好脾氣的應著,這副溫柔傾聽的假象讓她得到了鼓勵。她語速很快,不一會東家長西家短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我就從她嘴里知道了清楚。最后她說“你曉得不,今天你隔壁那家又吵起來了。哎喲,這次和以前不一樣,這次拿刀子了!那個嚇人喲!”聽到這里,我眼里終于有了笑意,只是我低垂眼簾無人發現。我表達了幾句關心,委婉的拒絕了楊姐再聊下去的意圖。
回到家里我迫不及待地打開了電腦,無比期待這后面的劇情。了解完全情,我準備把我的東西拿回來了。只是可惜不能親眼看到精彩的大結局。
我把醫院過節發的水果帶回了家,我一直都是個樂于分享的人,鄰居們都得到了我送的水果。
我在電腦上看到男女主角陷入沉睡,拿著東西走出了家門。
輪到我上夜班了,下午我拿著花出門時遇到了隔壁的鄰居回家,我拿著花上前與他們寒暄,熱情的與他們分享花束的美麗與香味。
今晚的夜班格外難熬,我心里的激動無可表述,不能示人。可我等這一天太久了,再怎么克制還是被朝夕相處的同事察覺到不同。她問我怎么了,我差點忍不住與她分享我的喜悅。好在再怎么熟悉也只是同事,我搪塞了過去,她沒有追問。
天亮了,我在醫院吃過早餐才回家。十年都過來了,我不允許自己在這最后失敗。
回到老舊的小區,單元門口已經拉起了警戒線,一大堆人圍在那里看熱鬧。我裝作一無所知的樣子走過去,加入他們。有時候我想,如果我沒有這樣的命運,我應該去演戲的。誰有我的演技好呢?可我沒有那么好命,從六歲以后就沒有了。他們以為我不記得,其實我都知道。
小時候母親身體不好,父親陪著她到處看病,在醫院的時間比在家里的都多。他們說醫院不適合小孩子久待,于是把我托付給親戚,朋友,最后找了保姆照顧我。我知道他們愛我,可他們更相愛。
我在一個個屋檐下輾轉,然后守著一間大屋子等待。我不想父親在擔憂母親之余還要再為我操心。我開始不愛說話習慣一個人待著,沉默寡言不哭不鬧,我待過的每一個地方他們都說我乖。當然,他們收到很多錢卻不用花心思照顧我,再沒有比這更省心的了。
可是母親還是去了,父親一夜之間蒼老得我快認不出來。他本就因為母親的身體比同齡人顯老,現在更是精氣神都沒了,只在抱住我時有一點反應。
大家都勸父親為了我振作,他似聽進去了,帶著我離開了這座城市。父親變得沉默,我和工作占了他生活的全部。他說要給我攢錢,學習生活買房結婚樁樁件件他都為我考慮了。我知道他是想把我安頓好后去找母親,我也會怪他們為什么那么相愛。可他們也教會我愛,我不能自私的把他留下。
命運無常,我們還是沒有相依為命很久。一個單身男人帶著一個安靜寡言的孩子太容易被人注意到,我被迷暈帶走了。細小的纖維讓我呼吸道過敏,我發了高燒。聯系好的買家怕我活不下去不肯要我,他們給我胡亂塞了些藥留我在屋子里自生自滅,我的意識在他們爭論的時間里清醒又模糊,最后墜入黑暗。
醒來后我忘記了一切,他們裝作我的父母教我偷竊、騙人,配合他們接近新的目標。
命運確實無可揣測,我在一次偷竊中被人追趕出車禍掉入了河里。我在河里漂浮,昏昏沉沉時腦子里出現了許多畫面。我就這樣想起了過往的一切,又在看到床邊穿著警服的人時意識到了現在的處境。我與警察交代了我六歲以前的一切,哭著鬧著要找爸爸。我現在六歲,很多事情是記不清的,可警察還是根據我提供的丁點線索幫我找到了他。
在他們調查了我的過往與現在,并從醫生那得知了我的身體情況后,他們帶來了他的消息。
我跟著警察到了冷寂的墓園,我不知道他在這里多久,我不知道我不在的那幾年他是怎么過的。在我丟失的這座城市,找了多久,守了多久,等了多久。我抱著他的墓碑泣不成聲,他明明說過他要回去的,他交待我以后要將他與母親葬在一起,他們再也不要分開。可如今他一個人在這里,他沒說,我卻懂了他在這里的意義。
我在墓碑前哭到暈厥,醒來時已經回到醫院。護士看我平靜下來叫來了醫生,警察也來了,他們問我有沒有熟悉的親戚家可去,我搖頭。雖然沒有找到我,父親仍為我留下了遺產,我有房子住,有地方可去。我不想把父親的錢給那些虛偽的親戚,不想看到他們假模假樣的嘴臉。只是我才十歲,他們說我需要監護人。
沒有人在乎我真正的想法,他們把我送去了孤兒院。我在這里“治療”了三年,在我十三歲的時候等來了離開孤兒院的機會。一對求子多年仍無所出的夫妻,他們本想領養小一點的孩子,最好還不記事這樣跟他們親。但是誰叫我有“巨額”遺產呢?財帛動人心。
他們把我領回了家,我裝作不知道他們的目的,與他們虛與委蛇表面親熱的生活在一起。只是沒過多久女人死了,我這才知道原來是因為女人生病不能再有孩子也不知道能活多久才想要領養一個。他們在孤兒院挑選時“無意間”知道了我身懷“巨額”遺產的消息,男人一定要領養我,女人不同意卻也妥協了。
女人走后,我一邊提防著養父一邊調查那對人販子的消息。
得益于那對人販子的教導,我在養父喝醉酒企圖傷害我時就拿刀刺傷了他。他清醒過來看著我充滿殺意的眸子與手上滴血的刀刃罵罵咧咧走出了房間,我不敢松懈靠著墻坐到了天明。
第二天我加固了房門與窗戶,在房間里屯了足夠多的食物。我不怕他,但我習慣了做足準備。
在我十八歲以前我不會讓他死,他也對我的狠厲心有余悸。
可我還是太小了。
我會照顧他的生活起居,人人都說他家的孩子孝順乖巧,他樂得聽別人或真或假的羨慕吹捧,我也很滿意我制造的效果。我為他買了各種各樣的保險,到今年就可以得到回報了吧。
我十八歲了,再也不用回到孤兒院,再也不需要所謂的“監護人”。
從小因為醫院我與親生父母分離,我應該是不喜歡醫院的,但是我考進了醫學院,因為這有我需要的一切。
養父死了,喝多了酒摔死的。算是意外,我處理他的身后事,聯系保險公司理賠。顯而易見的事情沒有人去深查,一切都是那么尋常。畢竟我從他第一次傷害我時就在計劃這一刻,時間會掩蓋一切。沒人知道我每天給他吃了什么聞了什么,沒人會去一個性格惡劣的單身男人的家里。
我處理好這里的一切,為我的父親遷了墓,把他帶回了他心愛的人身邊。陽光溫柔的灑在墓碑上,他們終于團聚不會再分開。而我將繼續在淤泥里掙扎,直到黑暗將一切吞噬。
我以為我已經無堅不摧,可以做到我想做的一切。直到大四在手術室里觀摩,我看著插滿管子的病人,身穿手術服的醫生,腦海里不可抑制的出現了我母親在手術室的樣子。我控制不住的發抖,想吐,手術開始不久我暈了過去。
沒有影響手術進程,可我再也做不了醫生。導師勸我去看心理醫生,我去了,只是我無法配合治療。我的生命里沒有可以治愈我的時光,更何況我的秘密怎么能被別人知道。
我在導師可惜不舍的目光中與他道別轉去了護理系,也提前畢了業。
我找到離他們最近的一家醫院開始上班,在以工作為由買下了這老舊小區里的一套房子。所有人都以為我是房主家來借住的親戚,我溫和大方,樂于助人,總是好脾氣的聽他們說話。時間久了,他們開始像我傾述一些這個小區里公開又隱晦的“秘密”。比如住我隔壁的那家人搬過來沒多久,總有不同的小孩在他家進進出出。雖然躲著人,但時間長了次數多了總會被遇到。他們都是一些上年紀的人,家里沒有年輕人,也沒有年輕人愛聽他們說這些。他們信了這是親戚家孩子的說辭。我知道我開始被他們信任了,我的計劃又進了一步。
我無差別的對他們好,借著給他們送東西的契機接近了我隔壁的鄰居,在鄰居昏睡的時候安轉了針孔攝像頭。從此他們活在了我的眼下。
每次送完其他人,我都會拿著為鄰居特制的一份給他們送過去,看著他們吃下。看著他們越來越沖動易怒,看著他們從互罵到動手,終于有人拿起了刀。我又成功了,不枉我忍著惡心與他們接觸。
夏季暴雨傾盆,頻繁的爭吵已經不再能引起樓道里其他人的注意,雷雨聲的干擾顯得他們的噪音沒有那么刺耳了。
我配合警察做完筆錄,看他們處理好現場收警。他們認定了這是一起家暴傷人致死的事故,連房間都沒再仔細搜查。我要怎么讓這些警察知道這是對人販子,他們的犯罪證據在床墊里。這么多年他們改了容貌換了姓名,犯罪的“記錄”到一直留著。
我不能暴露,我決定再等等。
好在命運總算眷顧了我一次,警方在核查他們身份時發現了問題,一隊人又一次來了這對人販子的家。
我把房子留給了我做義工時認識的一對母女,房產證上從一開始就寫了這位母親的名字。而我離開了舊小區,離開了醫院,我帶著滿身污穢回到了我出生的城市,去看了那對有情人最后一眼。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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