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妙的聲音不同于平日里的清脆明朗,反而帶上了幾分叫人心驚的溫柔。
“您看,這幾天為我父親的喪事,整個兒府里忙的不成樣子。哦,對了,又正好分了家,事兒急了些,也沒有與您打聲招呼,實在是我和哥哥思慮的不周全了呢。”
老韓氏猛然睜開了眼睛,喉間發出令人心悸的嗬嗬聲,目光里淬滿了毒液一般,仿佛要將凌妙一口咬死。
“呦,這就受不了?”凌妙輕柔一笑,手里的帕子拂過老韓氏眼角處不由自主滑落的淚花兒,“其實您有什么可擔心的呢?哥哥的心不壞,總歸是一家人,哪里會叫三房的叔叔嬸子吃苦?分了他們老大的一座宅子呢,足足三進。又有兩個莊子在,也不愁沒進益是不是?”
老韓氏眼淚流的愈發快。
哪怕說不出話,心里卻是疼得不行。她只有凌頗那一個親子,一座三進宅子兩個破莊子就打發了?在她心里頭,這侯府都是三房的呀!再說就算是分家,侯府多少產業呀,怎么能就這么干和凈身出戶有什么區別?
沒想到,當年顧氏那個賤人進門后就把持了府里的事務,叫她都插不進手去。那顧氏又一貫精明,她幾次想對大房下手都沒能成功。眼下這賤人的孩子,竟然比顧氏還要狠毒!
親爹還沒入土哪,就敢把叔叔一家掃地出門,也不怕天打雷劈!
“你……們……”
竭力擠出了兩個字來老韓氏就已經覺得喉嚨疼得不行,再也無力去痛罵眼前這個笑靨如花的女孩兒。忽然就生出一股子悍性來,竟然用頭去狠命撞向床頭。
“看看您,又著急了。”凌妙輕嘆,伸手攔住了老韓氏,“有力氣,留著些吧。往后才能看見三叔對不對?”
老韓氏淚如雨下,滿臉的涕淚交流。
凌妙一笑,收回了手,將帕子放在老韓氏枕邊,起身離開了萱草堂。
外頭驕陽當空,乍一出門,她不禁瞇了瞇眼睛。
“二小姐。”方才那小丫頭恭恭敬敬地站在游廊底下。
凌妙細細看了她一眼,點頭,“好生服侍老夫人吧。”
叫她長長久久的活著,眼看著自己的骨血或是凋零,或是求而不得。其中百般的滋味,才可以稍稍補償當年她母親所受到的傷害。
夏日天長,人便容易疲累。到了晚間,凌妙與凌肅吃過了飯,正要回去沐浴休息,蕭離便過來了。
凌肅對他這種不分白天黑夜想來就來的作風頗有微詞——就算是未婚夫妻吧,蕭郡王如此做,也很是不合適哪!
對于大舅兄略微有些冷淡疏離的態度,蕭離也沒放在心上,打過了招呼,便與凌妙回到了她的院子里。
“慧妃早產了。”
“啊?”凌妙有些吃驚。“前些天不是還好好兒的?”
蕭離捏了捏眉心。
“自從沈家的事情后,蕭坤便一直不得圣寵稀薄了。沈皇后被禁足在鳳儀宮,蕭坤關在皇子府。任是誰看著,都會覺得沈皇后一脈已經失勢。然而昨日,蕭靖突然就叫了他貼身的內侍馮玉,宣了蕭坤進宮去。”
凌妙知道蕭離在宮里有眼線,若說皇帝蕭靖是他最為痛恨的人,那么排第二的便非沈皇后莫屬了。
沈皇后哪怕被禁足宮中卻依舊鳳位安穩,最大的原因便是她既是蕭靖嫡妻,又育有一子。所以哪怕蕭靖打壓沈皇后,也會將蕭坤一并處置。
宮中突然宣見蕭坤,莫非蕭離一點兒消息都沒有收到?
“蕭坤和慧妃的早產,有什么關系?”
凌妙眉頭輕蹙,“從承恩公府來說,蕭坤還是沈慧的表兄吧?沈慧進宮后,雖然有了身孕,可細細想來,別說她腹中胎兒不知是男是女,就算是生下皇子,蕭坤也不會傻到去謀算這個孩子吧?”
一個尚未出生的小小的胎兒,能對蕭坤有什么威脅呢?
蕭坤又不是比別人少長了一顆頭,怎么會做這樣的蠢事?
“慧妃在御花園里頭賞花,就碰見了蕭坤身邊的內侍。轉而,便落了水。”
叫蕭離說,自然也不會相信,在諸位皇子中一直算是心機深沉的蕭坤,會這么明晃晃地害慧妃。別說現在沈皇后尚在,便是真有沈皇后被廢的那一天,蕭離寧可相信蕭坤會直接去逼宮,也不相信蕭坤只弄死幾個無關輕重的皇子。
畢竟,你就算把其他皇子都殺個干凈,只要皇帝還在,又有什么用呢?
且出事的時間,太過巧合了。
蕭坤一進宮,慧妃就被沖撞早產?
不過,倘若與蕭坤無關,那么又是誰的手筆?
沈皇后坐鎮中宮,宮里看著平靜,其實暗潮洶涌。蕭靖登基前乃是郡王,景皇帝的庶子,那會兒開府大婚,身邊除了沈氏外,就只有一個側妃,也就是如今的淑妃。他算不得好女色,登基后的雖然也納了些妃嬪,然而除了先帝那個帝王中的奇葩外,蕭靖的后宮人數少的可憐,高位妃嬪更是不多。然而這些妃嬪,大多數都是為了穩固前朝所收。每個妃嬪身后,都站著個或大或小的家族。
這也是蕭離看不上蕭靖的一個緣由。身為帝王,朝政后宮不分,將前朝的安穩寄托在女人身上,可見多么無能。
沈皇后如今被禁足鳳儀宮,宮里位分最高的是岑媛。然岑媛入宮時間最短,本身又不是什么有心計的人,自然并無威信。后宮里那些女人,哪一個是好相與的?自然也都趁機想要得到些好處。
若說有人見縫插針想要一箭雙雕,也并無不可能。
“那慧妃現在怎么樣了?”凌妙與沈慧并不認識,自然不會好心的去擔心她。她擔心的是岑媛。
“尚且不知。”
鐘粹宮里。
此刻依舊是燈火通明,宮女內侍來去匆匆,幾個太醫都在偏殿里,隨時準備著。慧妃早產,已經折騰了大半個白天,眼看著快到了亥時,孩子卻還是沒下來,正殿里不時傳出一聲凄厲的慘叫,如今聲音眼看著都低了不少。若是再拖延,恐怕……
頭發花白的老太醫們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先開口。
按說這種情況,該用催產藥。然一個是寵妃,一個寵妃腹中的皇嗣,誰敢說?哪個出了事情,都不是他們能夠擔當的起的。
“怎么沒聲兒了?”
忽然,一個太醫驚訝道。幾個人這才回過神來,仿佛,正殿里是突然靜了下來。
“幾位供奉。”門一響,一位老嬤嬤匆匆走了進來,“娘娘暈厥了過去,快!”
這會兒也不能顧忌什么進不進產房的問題了,幾位太醫都連忙進了正殿,后邊是提著箱子的醫女。
正殿里,岑媛正眼圈兒紅紅的,焦急地等待著,見了太醫,連忙就說:“快去看看慧妃姐姐!”
幾人進了暖閣,就先聞見了一股子嗆人的血腥氣。
一群宮女和嬤嬤圍著床前,太醫過去一看,慧妃面色慘白,沒有一分血色,便是嘴唇,也白的嚇人。身下蓋著層紗被,卻掩不住血氣。
診了脈,幾位太醫對視了一眼,便有人留下,拿著參片塞進了慧妃的嘴里。又有立刻便開方子的,年紀最大的那個便出去,回稟岑媛。
“娘娘月份本自不足,產道不開,胎兒便無法落下。眼下,只有催產一途。然而娘娘的情況……是保慧妃娘,還是保皇嗣,還請德妃娘娘的示下。”
其實這種情況,在皇家而言一般都是保小不保大。畢竟,寵妃再如何,也比不得皇嗣的重要。
“德妃娘娘,恕老臣直言,不如,娘娘去跟陛下請旨?”
老太醫也是不大明白帝王的心思。要說寵愛,里頭那位慧妃娘娘絕對是多少年來的頭一份兒,別說眼前這個進宮不久的德妃,便是從前的麗貴妃,也是多有不及。可若說真心寵愛吧,慧妃這都多久了?生死邊緣的,都沒見皇帝露面啊。
老太醫也是好心,見岑媛不過是十五六歲的歲數,跟自己家里的小孫女差不多大,心里邊嘆了口氣。
無論德妃怎么做,只怕都會落人話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