泥濘、污穢，滿腳都是淤泥，踩在地上鞋子半天都拔不出來，或是只拔出一只濕漉漉的腳丫，腥濕如同河底淤泥一樣的粘稠沾濕每個人的褲腳。
擦一把額頭的汗珠，四目遠望，步入黃影宅邸大門半個時辰，才不過走到前廳，比從青囊藥堂到宅邸大門整個路程花得時間都還有多。
有那年邁體弱的，如麻臉老者唐善法，氣喘吁吁，若非身邊人及時攙扶，怕是已經栽在淤泥之中。
陳洛卻瞇起了眼睛，越走越快，爬上前廳高處，極目遠眺，茫茫一片，宅邸內哪還有昨夜潛入時半分的豪奢，什么亭臺樓閣、什么雕梁畫棟、什么假山假水……都見不到半點影子，只剩下黃稠稠、黑糊糊。
空氣中是彌漫的土腥味、河水腥氣，以及，淡淡的尸臭。
蹙眉捂鼻，陳洛心生震驚，一夜之間這里怎么會變化怎么大？是有多少頓的淤泥被倒在了這里？怕不是把整條益春河都掏干了！
這需要多大的人力物力？年前的場景見了，旁人若是不說，誰會想到是在城中，而不是山中泥石流。
見一隅而可知秋。
不談種種詭異難名，陳洛第一次從直觀的力量堆積中感受到了邪祟的可怕。
難怪據說閉死關的坊主要走出關溢！
難怪要鬧出如此大的動靜！
正震撼間，宅邸外傳出一陣“唏律律”的馬鳴，然后便是“鐺”的一聲震耳欲聾的銅鑼。
“益春坊、黑虎堂、官府有令，全城戒嚴，所有人閉門在家，無令不得外出，違者，斬！”
聲音洪亮，殺氣騰騰，尤其是最后一個“斬”字，更是壓迫感十足。
宅邸內，青囊藥堂眾人都側耳傾聽，目露震驚。
“三大勢力竟然聯手了！”
“怎么封城了！”
……
諸人惶恐地議論紛紛之時，外面又傳來一陣“嘚嘚嘚”的馬聲，顯然負責傳令的騎士走遠了，然后又是重復一遍剛才的通知，只是這一回因為距離拉遠的原因，聲音顯得有些模糊縹緲。
前廳高處，陳洛負手而立，昂著頭眺望前方被磚瓦遮擋現在暫時還不能看清的庭院，右手無意識地摩挲著師尊贈送的陽血符，血紙紅文，在金烏將隱的陽光上，竟有一種晶瑩剔透之感。
“陳洛師兄，該走了！”好友吳算，滿身是汗，臉上沾滿黑色泥垢，在下首仰頭叫喊。
青囊藥堂的眾人已經掠過前廳。
陳洛頷首，卻又最后看向了一次遠方，心情沉重，“那是昨夜我曾廝殺的地方啊！”然后跳下臺階，跟上眾人。
庭院走廊，昨夜黃影舉辦壽宴的地方。
“嘶！”都已經是一個個泥人的青囊藥堂眾人望著前往可拍的景象，皆不由倒吸一口涼氣，慌亂中下意識地看向陳洛這個主心骨。
“慌什么慌什么，不過是一些……嘔~”
陳洛佯裝鎮定，呵斥道，不過話尚未說完，就干嘔起來。
空氣中尸臭彌漫，庭院走廊，昨夜黃影舉辦壽宴的位置如同沼澤地里的一片孤島，死氣沉沉，不時有幾只烏鴉呱呱啄食，啄食，啄食已經開始腐爛流膿的人類尸體，密密麻麻。
顯然是初步整理過，不到百平的狹小位置上竟擺滿了上百具泡得發白的尸體，算上今天，也不過一夜加半個白天，尸體就已經腐爛變質，而且速度快得明顯異常。
地面沒有淤泥，但卻鋪滿一種烏黑發臭的粘稠液體，連地上的青草都為之枯萎。
“嘔~”
陳洛的聲音如同一個信號，青囊藥堂眾人相繼干嘔起來，就連見多識廣的老醫師唐善法也不例外。
因為這無關乎意志，而是人的本能，當遇見足夠惡心的東西的時候，人們便會通過干嘔提醒自己，我們原始的祖先便藉此生存，避免吃下壞的東西。
而論惡心，又有什么比得上腐爛得同類尸體呢？
陳洛面朝下，嘔得半天都直不起腰，但卻大膽地往前靠，一邊嘔，一邊扒拉著尸體仔細察看面容。
身后，朱根生、吳算、王鐵、唐善法等青囊藥堂眾見此驚為天人。
“大掌柜不愧是大掌柜！”
“難怪對方年紀輕輕就成為了大人物，這耐性！”
“難道凝血境就這么強？”
……
諸人有贊嘆，有疑惑，但都一臉欽佩地望著正穿梭于尸體之間，不時低頭察看的陳洛。
咬了咬牙，二掌柜朱根生站出來道，臉色發白：“大伙兒別再干看了，都上去幫忙，早點干完早點收工，那有讓大掌柜獨自一人的道理。”
說罷，便擼起袖子，當先而上。
其后，大伙兒互相瞅瞅，也一擁而上，“對對”“不就是一些死人嗎”“活人都不怕，還怕死人”“就當掉糞坑里了”……
眨眼之間，便一副熱火朝天的景象，有把尸體往帶著的擔架上放的，有不知從哪找出的鏟子去前廳鏟泥開道的，有推著獨輪車運尸體的……各有分工。
反而是作為大掌柜的陳洛再次清閑了下來。
黯淡的夕陽下，陳洛站在一片污穢之中，目光平視前方卻沒有焦距，身旁人來人往，卻不知怎的，讓人望之孤獨，像天空中的云和影落入人間，有一種格格不入之感。
“湯山八虎、黃影、武嗥、假左熊昊……這些高手的尸體，哪里去了？”
一直到天色大黑，眾人忙完將尸體運送到太平間之后，回到青囊藥堂，陳洛仍然一直在想這個問題。
“那些高手的尸體，都到哪里去了？”
隱隱約約間，陳洛本能地意識到這個問題十分重要且關鍵，而且與自身相關。
可具體的，卻一時半會始終想不明白。
“大掌柜，您若暫時沒有其它吩咐，我們先去把水準備好，一會兒洗洗身上的污穢！”
藥堂前堂，其余諸人見陳洛一直面色嚴肅，不敢多加打擾但又不能一直干站著不動，遂推舉二掌柜朱根生站在身后小心試探。
聞言，陳洛并未轉身，只是背對著他點了點頭。
見得了允許，渾身又是泥又是汗的，有那早就忍不住的，如余鳴，一溜煙地就往后院沖。
“啊啊啊，詭，詭……”
誰知，余鳴剛沖進后院就發出驚恐的大叫。
眾人無不色變，經歷今日之事，誰都不能不對“詭”這個字眼格外敏感。
本就已是驚弓之鳥的諸人遭此變故大都徹底破了膽，有那膽小的更是直接蒙頭就往藥房外面沖，喧囂中場面一度失控。
卻有那逆流而上者，聞聽慘呼，顧不得思索，陳洛握緊陽血符，逆著人群就往后院沖。
吳算、王鐵本來跑到一半，見好友竟往回趕，互相對視一眼咬了咬牙，就各自抄起一根棍子也往回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