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熙鳳和燈姑娘我都吃得住,還怕哪個?
甄玠暗恨,只恨英雄無用武之地。
其實真正的上策。
是教他遺明賠了夫人又折兵。
忽聽門外一陣靜默,似乎各人都停下了手中的活計,又聽那領路的壯漢與暗中說話之人一同過來見禮:“萬公子。”
甄玠心說來人應該就是那名叫萬弄玉的此間主事。
“可有異樣?”
萬弄玉嗓音郎脆。
竟是真的像個女子腔調。
甄玠心頭一動,復又向外瞟了一眼夜空,暗道警幻姐姐你是真的幫我。
正巧鐵鍋中沸水翻浪,于是急忙提桶裝了水出來,偷眼觀瞧那弄玉公子,見其人鼻挺唇紅,雙目如星,身形頎長高挑,書生長衫之下腰腹間并無一絲高矮起伏,未免大失所望。
原來是個還在變聲期的小哥兒。
“辛苦各位。”
萬弄玉抱拳一禮,語調柔和。
像個小受。
甄玠熄了念想,擱下木桶之時心計又生,將桶底磕上一處棱角濺出幾點水花拋向萬弄玉,隨后作未曾在意狀轉身回了灶邊。
“瞎了你的狗眼!”
萬弄玉不知是被沸水燙得疼了,還是嫌他臟了衣衫,霎時撕破儒雅臉面,聲音頗顯尖利地叫罵出聲。
“公子原諒,新來的小廝手腳毛躁,乃是無心之失絕非故意,各位,各位……”
劉屠倉惶出言辯解,又去攔著想要入內捉人兩個壯漢,“還請各位賞個薄面,更別耽誤了時辰,這幾口豬殺完就到了宵禁的時候,我等走不得才叫麻煩。”
“你殺你的豬。”
壯漢推開劉屠,冷聲道。
幾個小廝見他動了手,自然不干,圍上來護在劉屠身邊,紛紛出言計較。
“濺了點兒水花,怎么就要打人了?”
“就是!”
“有錢怎么了?有錢不講道理?”
“都住口。”
劉屠生怕壞了燈姑娘交代的事情,伸胳膊攔住仆眾,賠笑勸道:“萬公子,您看這樣行是不行……您給水燙了,這位大哥也推了我一下,您臟了衣裳,今兒這幾口豬就算送給各位賠罪,如何?”
萬弄玉冷笑道:“聽你這意思,是拿我和你比較,還要拿我和豬相提并論?”
又銳聲喝道:“去把人給我揪出來!”
甄玠心知到了出去的時候,要是等到兩方鬧得僵住,劉屠失了這樁生意之后,十四那天吳貴怕是不得回來,他還有另想法子進宅。
因而直身邁步,出門向萬弄玉微笑禮道:“臟了公子的衣衫,原是在下的罪過,萬公子這般風度,何苦與我家掌柜的為難?是打是罰,都請拿個主意出來。”
一言既出,四下里安靜。
甄玠閉口便知要壞。
他不該有這樣硬朗的底氣。
“好,很好。”
萬弄玉負手挺立,飄眼神上下仔細打量過后,吩咐他身邊壯漢道:“拿到前院問話。”
甄玠見劉屠又要幫忙說話,便向他輕輕搖了搖頭。
劉屠一怔,又想起他本是帶著心思來的,便不多話,只吩咐小廝各自干活。
甄玠淡然跟在萬弄玉與壯漢身后,心中多少有些忐忑。
今夜進宅本想尋個空隙一探馮夕留謀劃的底細,試圖尋出漏洞,可是觀察之下,若是只求安穩絕難突破此間警惕的防守。
不得已,只能挑起事端,而后見機行事。
希望在這看似偶然之禍的遮掩下,不會給人懷疑他本就是個細作。
可萬弄玉像是已經起了疑心。
只怪這一張楊二郎的臉。
若是尋常相貌,善后的事情辦得圓滿些,十四那日再來時,或許因臉熟多些見面之情,少些警醒。
甄玠隨人邁入三進院正房,便聽萬弄玉吩咐道:“把臉洗干凈再來說話。”
不由得一怔。
那可就是好話無好說了。
壯漢厚實的手掌在他肩頭一搡:“快去!”
甄玠堆了一臉膽怯,前后在屋里掃了一圈,只在內間看見個銅盆木架,虛聲笑道:“小人鞋底滿是臟泥,別污了公子的房間,就這樣答話便是……”
“嗯?”
萬弄玉走到堂聯前的上首椅子處坐了,輕哼一聲,“方才的骨氣,只撐了這一會兒就沒了?”
“家道中落,哪還有什么骨氣,不過是些惹禍的脾氣罷了。”
甄玠收肩弓背,賠笑道。
萬弄玉見狀,皺了皺眉頭似有些不滿。
“既然是鞋臟,你就把鞋脫了再去。”
身背后壯漢忽然冷聲插言。
“腳……也臟。”
甄玠哪敢脫鞋給他們瞧見一雙干凈布襪。
雖說沒有絕對不合理的地方,可他一個小廝,看似嬌生慣養的皮肉又帶潔癖,全然混在一處,卻是難有取信于人的說法。
壯漢立即側步抱拳,向上首正座稟道:“公子,我觀此人,必有賊心。”
“脫鞋,洗臉。”
萬弄玉語氣中帶著絲毫不容置疑的篤定。
甄玠心中忽地一墜。
此處,可不是官府大堂,須得問明白案子才會懲治,但只給他們懷疑上了,恐怕連劉屠幾人也逃不開毒手,今夜都要葬身此處。
只得依他二人之言把鞋脫了整齊地擺在一邊。
萬弄玉見他如此規矩,滿意地點了點頭。
“你這襪子,為何如此干凈整潔?”
甄玠默然片刻。
哪怕我當真是賊,就不許我穿干凈襪子了?卻知他二人說他是賊本是托詞,只疑心他是諜子罷了。
垂眼一瞟鞋襪,不由得又是一番懊喪。
當真是習慣害死人。
但凡有一點兒整潔干凈的癖好,誰會做這殺豬的行當?
“公子,不必問了。”
壯漢望向上首,狠狠地擰了下脖子。
甄玠眼見萬弄玉面露思索,心知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雙目在他身邊急切搜尋,希望堪破其人喜好,尋個與他搭話的機會。
其實,方才敢于橫生枝節潑水的緣故,是看見他腰間插著一把短銃。
以此聊上幾句,逃出生天不難。
甚至不怕身份暴露。
只憑這改良火銃的能力,在哪都會受到重用。
甄玠猶豫著,要不要拿這話換條生路時,猛然瞧見萬弄玉手邊桌上,擺著一本書。
并不陌生的書。
“在下本是蘇州人士,父親原是城中書商。”
“貴姓?”
萬弄玉聞言,皺眉問道。
“公子。”
壯漢急切地向前邁了幾步,矮身似要附耳說話,卻被攔住。
“在下姓崔,崔九醒。”
甄玠暗自松了口氣,慨然嘆道。
“你家,在金陵可是有個書局來著?”
萬弄玉笑著,試探問道。
甄玠苦笑著搖了搖頭:“哪里還有什么書局,早給人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