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寧和賴季陽來到這個鎮上的時候,已經過了七八天了。
兩人來的時候正值廠里的下班點,一下車就能看到沖天的宿舍房和車間樓。
廠外有一條挺長的吃街,一半貫穿了黃泥土。
許寧就那樣站在人群里張望,她蹙著眉頭,很怕楊華就這樣一直消失在人群里。
這樣的地方,賴季陽和她都是第一次來,不巧的是,兩個人都看到了同樣的東西——麻木和頹廢。
進廠的年輕人待久了,麻木和頹廢都藏在眼神和神情中,然而這二者不是最基本的情緒刻畫,最常見的是厭惡和煩悶……只有極個別的人會不同,比如體驗進廠生活的大學生或畢業過渡中的待業人群。
許寧在發愣中回神,雙眸變得異常的堅定。
此時此刻她心中只有一個念頭,那就是絕不能讓楊華的成長在這樣環境下度過。
賴季陽頂了頂臉頰,出于教養他不會看不起這里的每一個人,但如果他家境平凡,也不會沒有選擇,他絕不會甘愿到在這里落定。
抓起許寧的手,兩個人穿過人群。
賴季陽帶著她來到一家奶茶店,對她笑道:“在這等我,我打個電話。”
許寧點點頭:“嗯。”
她看著賴季陽的背影,真的很難忍下心中的那份悸動。
賴季陽從小生活在一線城市,家住別墅區,市里有房、車不止一輛,活脫脫的大少爺和富三代。
但讓人心動的,是賴季陽本身的這個人,人品好、尊重女性、有教養禮數,有責任心有擔當并且能力強,外貌條件皆為上等。
她得多幸運,能在十二歲遇見這樣的一個青梅竹馬的男人。
大學時期他出國留學,賴季陽告訴自己一定要等他回來,雖然沒有明說為什么要等,但是兩個人都心知肚明。
許寧不傻,但她相信賴季陽。
因為賴季陽還有一個哥哥,回國之后家里并不要求他立馬接手產業,所以他先是開了一個書店,整天整日的沒事陪她。
兩人的關系,就差了一束花。
電話那頭傳來了一道很磁性又好聽的迷人男聲,是賴季風,他的親哥。
“到了?”
賴季陽點頭:“嗯,我和寧寧不過去了,你直接讓人下來見我吧。”
“行,地址發我。”
“好,掛了。”
……
天黑,有一個約莫三十的男人來到了奶茶店,那男人的態度很尊敬賴季陽和許寧,當下就問他們打算怎么做。
賴季陽看向許寧,由她決定。
許寧決定,明天早上,直接找楊華。
……
第二天一早,楊華從床上起來覺得嗓子干痛,頭也沉沉的,他睡在上鋪,似乎是因為昨天夜里沒人關空調,他直被吹了一晚上。
從食堂吃完早餐出來。
張曉武扒拉他:“楊華,你咋個了?我怎么看你有點不對勁?”
楊華搖搖頭:“沒事,頭有點痛。”
張曉武:“要請假不嘛?”
楊華:“不要。”
……
本以為沒事,可少年的身體本就瘦弱,更是吹不慣空調,哪怕強忍著堅持上班,卻還是在一個小時后就站不住了。
車間的人大喊:“快來人!有人暈倒了!”
“楊華!”
“楊華!”
“快快快!扶起出去!”
“快去跟領導說!”
“楊華!”張曉武扒開人群,一眼就看到昏昏沉沉的楊華,心焦不已。
……
許寧和賴季陽剛出電梯,就看到一堆人圍在外面,氣氛中夾雜緊張。
“哎呀!電梯來咯,你們讓開!”
冷不丁的聽見張曉武的聲音!賴季陽扒開人群,接下來的一幕險些讓許寧跌入谷底。
張曉武背著楊華,楊華整個人趴在張曉武身上,沒有一點精氣神,混混沌沌。
張曉武看到她明顯了震驚并呆愣了一下,然后就被簇擁著上了電梯。
許寧緊隨其后眸光緊緊的盯著楊華,她急忙問道:“怎么回事?”
張曉武蹙著眉:“我也不曉得啊,就是今天他起床講腦殼痛,估計是昨天那幫鱉孫沒關空調,他又吹不慣,床位又剛好對到起空調,然后就……”
許寧已經很久沒來醫院了。
楊華掛了點滴,醫生說是因為身體弱,沒有營養再加上水土不服,吹了一晚空調發了燒,才垮了。
楊華在病房里深睡,賴季陽守著,許寧和張曉武坐在走廊外。
“你、你真勒是楊華親姐啊?”
許寧點點頭:“嗯。”
張曉武:“那他咋個講你死了?”
許寧瞥了他一眼:“我沒死,只是被賣掉了,那時候他還小,估計是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釋、怕他想我,大人才跟他我說我已經死了。”
張曉武:“我要是你我被賣掉,我才不管了勒!”
許寧笑了笑:“我被帶走的時候他才五歲,又不是他把我賣掉的。”
張曉武:“那你意思都是還惦記這個弟弟咯?”
許寧笑笑,一字一句憶回從前:“十幾年前,我還是他姐姐的時候,他就常常纏著我只想跟我睡覺,記得大雪天有一次上山摘菜,他哭喊著要陪我,好不容易有一次烤紅薯,他知道沒有我的份兒,就會偷偷藏起來給我。”
“山里沒有燈,回到家總是忙完活路才能寫作業,我打著蠟燭,他就在蠟燭那一邊笑盈盈的看看蠟燭又看看我,強撐著陪我寫完……”
張曉武:“十幾年了,那么遠的事情你還記得?”
許寧:“忘了很多了,只不過有些畫面,總是記得的。”
許寧看著他:“你多大了?”
張曉武:“老子今年剛成年,十八歲了。”
許寧:“十八歲,你又因為什么離開學校?”
張曉武擺擺手:“你別管我,那個東西我讀不進去,不想讀了就不讀了,浪費錢,你還是問問楊華吧。”
許寧:“楊華是什么情況?”
張曉武:“他家里頭比我慘多咯!我曉得不清楚,只曉得他爹媽死了以后都沒得人養他了。”
許寧:“我沒記錯的話,他不是還有大伯這些嗎?”
張曉武:“什么狗屁什么大伯,飯都不給他吃,要不是遇到老子和老子爺爺、他早都要餓死了。”
許寧:“你這么出來,那你爺爺呢?”
張曉武:“我爺爺……死咯,去年年底死的,要不然我咋個可能丟下他嘛。”少年的眉目掩飾著沉重的悲痛。
其實兩個人的身世同樣悲慘,這個世上已經不存在什么自己的親人了,有的那些,不如沒有。
許寧嘆了一口氣:“你跟楊華關系很好吧?別在這了,跟我一起回去吧。”
張曉武疑惑的看向她:“跟你回去?去哪點?老子要掙錢養活自己。”
許寧笑笑:“工作我給你安排。”
張曉武:“我不去,我又不是你弟,你帶他去就好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