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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1章 戲班重開,舊韻新聲(3)

  • 青衣局
  • 宋思甜
  • 2056字
  • 2025-08-13 15:15:34

柳之瑤望著他們,忽然明白師父留下的從來不是仇恨,是這生生不息的戲文,是這亂世里依舊肯相信“如花美眷”的勇氣。

遠處的永定門傳來早鐘,鐘聲漫過“云瑤齋”的院墻,撞在戲臺的銅鈴上,震出清越的余響。那是杜云齊特意掛的鈴,說是開戲前敲三下,能驅散邪祟。

柳之瑤望著匾額上熠熠生輝的“云瑤”二字,指尖輕輕叩響臺基上的青石——三短兩長的節奏,正是《牡丹亭》里“則為你”的起調。藏在石縫里的銅鈴被震得輕顫,像在應和這古老的暗號。

院墻外,老裁縫正把染好的紅綢掛上竹竿,那紅色是用倭軍軍服煮出的染料調的,先在草木灰里浸了三天,又用茜草染了兩日,鮮亮得像初升的朝陽。

風過時,紅綢在晨光中舒展,露出里面縫著的白棉襯,是孩子們撿來的舊棉花彈的。

班主調試著新做的鑼鼓,镲片相撞的脆響驚飛了槐樹上的麻雀。

有個孩子已經哼起了“夢回鶯囀”的調子,跑調跑到天邊,卻引得眾人都跟著唱,連正在砌墻的泥瓦匠都放下瓦刀,用鏟子敲著磚當節拍。

柳之瑤深吸一口氣,水袖再次揚起時,驚起檐下棲息的燕子。

它們掠過戲臺的飛檐,掠過正在愈合的斷壁——那里新糊的泥巴還帶著濕痕,混著孩子們插的野薔薇——朝著北平城的晨光飛去。

城墻根下賣豆漿的梆子聲、胡同里送水的吆喝聲、遠處城防營的操練聲,都順著風涌進院子,和孩子們的唱腔融在一起,像支雜亂卻熱鬧的序曲。

她知道,新的戲文,才剛剛開始落筆。

三日后的傍晚,“云瑤齋”的院門第一次掛上了紅燈籠。

竹制的燈籠架纏著紅綢,是孩子們用撿來的竹片削的,燭火在里面跳動,把“云瑤齋”三個字的影子投在青石板上,忽明忽暗。

老木匠補好的匾額懸在門楣上,晚風拂過,金粉勾勒的“云瑤”二字在暮色里閃著光,補過的筆畫比別處更亮,像兩顆被戰火擦亮的星。

柳之瑤站在階前,看孩子們穿著老裁縫趕制的戲服排練《游園》。

最小的那個孩子穿著縮小版的銀線牡丹戲服,領口的銀線是用繳獲的倭軍電話線拆的,被她反復摩挲得發亮。

她走臺步時總被裙擺絆倒,每次都結結實實地摔在臺面上,卻立刻咬著牙爬起來,小手拍掉戲服上的塵土,眼里的光比燈籠還亮。

有次摔得太狠,眼淚在眼眶里打轉,卻硬是梗著脖子唱完“原來姹紫嫣紅開遍”,聲音抖得像風中的絲線,卻沒跑一個音。

“明天就能請百姓來看彩排了。”杜云齊提著兩盞走馬燈進來,燈影里是《牡丹亭》的插畫——柳夢梅拾畫的場景,是他讓城防營的文書畫的,筆觸雖稚嫩,卻把柳夢梅的癡情畫得活靈活現。

“城防營的老趙說,要帶弟兄們來給孩子們捧場,還特意備了二十斤糖塊,有橘子味的,還有芝麻的。”他忽然指著西墻,那里新砌了面石碑,青灰色的石面上刻著密密麻麻的字,“我讓人把你師父的戲詞刻上去了,從《游園》到《驚夢》,一字不差。刻字的石匠是前清的秀才,說這字得刻得有風骨,特意磨了三把鏨子。”

柳之瑤走到碑前,指尖撫過“原來姹紫嫣紅開遍”的刻痕。

石質微涼,卻仿佛能觸到師父落筆時的溫度——他寫“姹”字時總愛頓筆,刻痕里還留著鏨子的鑿痕,像極了當年宣紙上的墨團。

碑腳擺著孩子們采的野菊花,用粗瓷碗裝著,花瓣上還帶著露水,是他們特意跑到城外采的,說要給師父“聞聞香”。

杜云生不知何時搬來架胡琴,坐在石階上調試琴弦。

琴軸上纏著紅布條,是用柳之瑤的舊戲服剪的,松香在琴弦上擦出白霧,試音的調子剛起,孩子們立刻停下排練,齊聲唱起來。

連那個總摔跤的小丫頭都唱得字正腔圓,她站在隊伍最前面,斷腿的男孩坐在臺側用樹枝打拍子,木板下的棉布被他踩出淡淡的腳印。

暮色漸濃時,紅燈籠的光暈里突然飛進只螢火蟲。

它停在石碑的“瑤”字上,尾端的綠光忽明忽暗,照亮了筆畫里的細縫——那是老石匠特意留的,說能藏住露水。

柳之瑤望著那點微光,忽然想起師父說過,螢火蟲是戲班里故去的伶人變的,總在戲臺附近徘徊,聽孩子們唱戲。

她仿佛看見師父站在光暈里,穿著那件銀線牡丹戲服,正對著孩子們點頭微笑,水袖掃過石碑時,帶起陣淡淡的墨香。

夜風卷起戲臺的幕布,露出后面新糊的窗紙。

月光透過紙窗,在地上投下孩子們排練的身影:扎羊角辮的小姑娘正演示“臥魚”的身段,斷腿的男孩用樹枝敲著節奏,最小的丫頭踮著腳尖模仿柳之瑤的水袖功,影子在地上拉得老長,像幅流動的皮影戲。

柳之瑤望著那些晃動的影子,輕輕揚起水袖,和著胡琴的調子,唱起了《牡丹亭》的尾聲。

這一次,沒有硝煙,沒有廝殺,只有清越的唱腔漫過北平城的夜空。

城墻外的護城河泛著月光,把歌聲送向更遠的地方,像條溫柔的河,載著所有的傷痛與希望,流向黎明。

天剛蒙蒙亮,“云瑤齋”的院子里就響起了吊嗓聲。

最小的丫頭站在戲臺中央,仰著脖子唱《牡丹亭》的“游園”選段,聲音雖還有些稚嫩,卻透著股清亮勁兒,像晨露落在荷葉上。

她身上的銀線牡丹戲服沾了點塵土,是昨晚排練時蹭的,領口的銀線被反復摩挲,亮得晃眼。

老裁縫背著針線簍走進來,手里拿著塊雪紡料子。

他走到丫頭身邊,蹲下身子,仔細查看她裙擺的針腳。“這線得再縫密些,”他喃喃自語,指尖捏著細小的銀針,“上臺翻跟頭時可不能開線。”

丫頭乖乖地站著,任由老裁縫擺弄,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院門口,盼著來看彩排的百姓早些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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