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一寸河山一寸血
- 千古中條一池雪
- 韓紹敏209
- 3231字
- 2022-12-05 20:04:31
10.一寸河山一寸血
8日清晨,初升的紅日越過中條山脈,將萬道光芒灑在波濤洶涌的黃河之上,大河北側,高低起伏的丘陵溝壑間,歇息著一堆堆衣衫襤褸、血污滿面的中國軍人,這就是177師的全體官兵。師長陳碩儒站立在一處土臺之上,他人如其名,身材瘦長,溫文爾雅,但雙鬢之間已有好許華發,此時的他目光如炬,雙眉緊鎖,左看中條巍巍,右看大河滔滔,心中禁不住感慨萬千,自從保定陸軍速成學堂入伍,戎馬倥傯,大戰小戰也不下百十回,何曾遭受過如此慘敗?當初幾萬秦地男兒跟隨自己出潼關,跨黃河,立馬中條,可眼下卻只剩下區區數千人,有何顏面去見關中父老哪!
這時,警衛員快步跑過來報告,“師座,鬼子們又逼上來了,怎么辦?”
“咱們已到了黃河邊上,再無退路,只有背水一戰了。破釜沉舟,百二秦關終屬楚!”陳碩儒臉色鐵青,沉聲說道,“鎮那邊還有新兵團和531團1000多名兄弟為掩護軍部轉移而被小鬼子包圍著呢,咱們不能丟下他們不管。傳我命令,所有機槍手立馬集合!”
青山震怒,大河咆哮,40名機槍手甩去血跡斑斑的軍衣,赤裸上身,雙手端槍,一字排開,齊聲大吼著朝向敵陣沖去,冰雹一般的子彈密集射向日軍,自以為勝券在握的日軍萬萬沒有想到殘弱的177師還會殺個回馬槍,一時間亂了陣腳,陳碩儒一鼓作氣,大聲喊道,“殺回陌南鎮,會合新兵團!”他料定日軍雖攻下陌南鎮,但舉兵追殺177師,鎮內防守必然空虛。陳碩儒回馬第一槍沖出黃河灘,第二槍又殺回陌南鎮,越過陌南,率部穿插至中條山腹地休整數日,收攏各路散兵后,6月11日,率96軍主力又回馬第三槍,擊潰日軍再次奪取陌南鎮。此舉成為“六六戰役”中的一段“神話”,但是,第二槍殺回陌南鎮時卻未能與新兵團和531團殘部會合,沒有拯救他們于水火之中,成為陳碩儒終生的遺憾!
郭棟看到陌南鎮已被日軍占領,只得率部向南撤離,路上又遇到被日軍打散的531團殘部,兩者會合一處,邊打邊退。日軍依仗人多,又有坦克、火炮助攻,緊跟其后窮追不舍,不多時,只見天開地闊,四野茫茫,所有丘陵溝壑盡被踩在了腳下,大河濤聲已清晰可聞,原來,眾人被逼到了一處高峻的懸崖之上。
怎么辦?后無退路,前有強敵,怎么辦?郭棟腦子里閃過許多念頭,此時此刻,也只有絕地反擊,拼死一搏,才可能突破重圍。這時候,敵陣中畏畏縮縮跑出一個偽軍,弓著身子,舉著一個大喇叭喊道,“國軍弟兄們,你們沒有退路啦。趕快投降吧,皇軍優待俘虜!”
“放你媽的狗臭屁!”郭棟狠狠罵道,“虧你還是個中國人,真是丟了八輩子先人了!”甩手一槍,將那大喇叭打了個稀爛,那家伙嚇得魂飛魄散,連滾帶爬跑了回去。這一槍雖然大快人心,但隨即招來日軍更猛烈的還擊,郭棟奮力大喊,“弟兄們,拼力沖出去,陳師長在鎮子那頭等著我們呢!”拔出軍刀帶頭沖向了敵陣,他其實也不知道師部此時到底在哪里,但生死關頭,只能以此振奮士氣了。
戰士們的彈藥早就所剩無幾,打光子彈的干脆跟著郭棟沖過去和敵人展開了白刃肉搏,雖然饑腸轆轆,傷痕累累,但逼急了的兔子猛似狼,他們撲上去和敵人廝打,沒有武器抱住對方就咬,咬鼻子,咬耳朵,咬脖頸,完全是不要命的架勢。郭棟被3個日軍圍住了,他揮刀砍倒一個,正轉身回劈背后日軍時,第3個日軍從左側撲上來把他仰面扳翻在地,背后的日軍舉起刺刀就朝他扎來,郭棟身子一扭,雙手抓住槍桿,和對方形成搶奪之勢,身下的日軍趁機用胳臂圈住郭棟脖頸死命往后勒,正在危急時刻,只聽得一聲帶著哭音的大喊,“啊啊啊啊!”一團陰影閃過,手端步槍的日軍“噗通”一下撲倒在地,一面殘破的青天白日滿地紅旗插在他的身上,尖銳的竹竿穿胸而過,將他釘在地上,站在旁邊的是渾身顫抖,大張著嘴,雙手流血,滿面淚水的銅鎖,緊箍郭棟脖頸的日軍被同伴的死相嚇呆了,慌忙松了手,推開郭棟,爬起就跑。郭棟也不追趕,拾起他們丟棄的步槍,快速射退幾個逼近的日軍,上前一把抱住銅鎖,“別怕,銅鎖,郭大哥保護你。”銅鎖兩手死死拽住郭棟,哭道,“郭大哥,他們,他們都死了,我們…也要死嗎?”郭棟摟緊銅鎖,一邊射擊一邊后退,“沒事的,有郭大哥在,你不會死的。老張家只剩下你一個獨苗了,郭大哥說什么也要讓你活著回去。”
敵人又緩緩逼了上來,戰士們已退到了懸崖盡頭,腳下就是深不可測、濁浪滾滾的黃河。此時新兵團和531團合起來也就是7、800人的樣子,而且傷殘近半,滿身血污,手中的武器也多是殘刀、斷槍,連最后一顆土制炸彈都扔光了。郭棟明白,如果沒有援軍,只靠現有力量是萬萬沖不出敵人的包圍圈了。他環顧四望,看著身邊一個個還略帶稚氣的面龐,是啊,他們大多才16、7歲哪,難道就這么葬身于此嗎?他們的爹娘還在等著他們還鄉呢!
也不能被敵人俘虜。堂堂七尺男兒,寧死也不做俘虜!郭棟思索著,那就只有最后一步——跳崖了。懸崖雖高,但多是沙土,崖下是黃河,六月天熱,只要會點水性就有生還的希望,而硬拼,則必定招致全軍覆沒。
主意已決,郭棟召集眾人,大聲說道,“弟兄們,敵人數倍于我們,現在已經沒有了突圍的希望,但是我們堅決不能當俘虜,當俘虜是咱們中華民族的恥辱,背負一世罵名,生不如死。咱們唯一能做的就是——跳崖。土崖雖高,但下面是黃河,是草灘,大熱的天,咱們在水里只要會撥拉幾下,就有逃生的希望,即便壯烈了,也沒啥,20年后咱還是一條好漢!”
滾滾黃河,巍巍陡崖,其上聚集著數百名疲憊不堪、傷殘累累的士兵,他們或站或坐、或蹲或臥,他們已經走投無路,他們已經山窮水盡,他們大多還只是16、7歲的孩子,他們心中有太多的不甘,但是他們別無選擇。
來自秦地的士兵們朝西跪下了,他們淚流滿面,有人大聲地吼唱起來,
“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
好男兒——為國家——何懼——死——生啊——”
這是秦腔名段《金沙灘》中楊繼業的唱詞,遙想當年,楊家將被困金沙灘寧死不屈,楊繼業絕望之中撞死在李陵碑,郭棟也禁不住熱淚盈眶,看看跟前的“鹽池連”戰士,出征的時候160多人,而今只剩下不到50人。
“弟兄們,咱們也朝北跪一下,面向鹽池,面向咱們的家鄉,給父老鄉親們再磕最后一個頭!”
郭棟也跪下了,他先朝西南風陵渡方向三叩首,然后朝鹽池和韓家嶺方向各一拜,他要感謝父母的生育之恩,感謝鹽池眾多鹽工的兄弟之義,感謝鐵鎖和秀月的救命之情,還要感謝那個叫劉競的姑娘的傾心托付,只可惜,一切只能待來生!
日軍緩慢逼近,圍而不攻,原計劃是想強迫對方投降,但逐漸發覺這些彈盡糧絕、孤立無援的年輕士兵們竟是寧死不屈,大有跳崖投河的企圖,于是不再遲疑,大聲喝叫著,開始猛烈進攻。
事不宜遲,再拖延必定是滅頂之災,郭棟緊握旗幟,拉著銅鎖說,“我是團長,你是旗手,咱倆帶頭先跳。你雙手擎旗,迎風展開,我在下面再托你一把,你就不會有多大事。記著,你若活著,一定先去找見咱們師部,還有,將來要是回到家鄉,不要忘了把我給你的玉佩還給你競競姐姐。”又回頭對著戰士們大聲道,“弟兄們,跳吧,不跳就只有死路一條,我們決不能當俘虜!”一言既罷,郭棟讓銅鎖握緊旗桿,兩手彎腰抱起他小腿,縱身一躍,兩人飛下懸崖。
后面的士兵環顧再三,終于退至崖邊,大聲呼喊著“寧跳黃河死,不做俘虜兵!”紛紛躍身跳下,有些士兵卻吼叫著,“老子不能白死,死了也要拉一個墊背的。”沖入敵陣,忍受著刺刀和槍彈的痛苦,緊抱住一個個日軍,廝打著,翻滾著,雙方一起掉下懸崖。
跳進黃河的士兵們,有的隨即就被大浪卷走,不見蹤影,有的在水里撲騰著,奮力向對岸游去。此處的河道并不是很寬,有些水性好的士兵眼看著就能游到南邊河岸,就在這時,對岸卻響起了密集的槍聲,那些在水里苦苦掙扎的士兵登時變成了血人,翻滾著被大浪卷入了河底,原來河南的守軍奉胡宗南命令,要讓陜軍死守中條山,堅決不準渡過黃河。這時,日軍也追到了懸崖邊上,他們一字排開,朝著河水中奮力掙扎的中國士兵猛烈掃射,頓時,槍炮聲呼喊聲驚天動地,而黃河之中,滾滾泥沙裹著股股血水,將一具具活生生的肉體高高卷起,轉瞬便不見蹤跡……
濁浪滔天,大河奔流,無情的波濤即使能沖刷去英雄們的血肉之軀,但那股激蕩河山的浩然正氣卻永遠充盈在天地之間,震爍千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