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時戲臺上,白娘子低頭望向酒杯,有些不可置信。
“這酒里面,怎么會有紅顏色呢?”
臺下的人早在白娘子喝酒時,就有些不安,一顆心緊緊吊在嗓子眼上,但到底心懷僥幸。白娘子溫婉端莊,這種賢妻良母可是挑著燈籠都難找的。人心都是肉長的,白娘子對許仙這么好,許仙……不能……吧?
結果——
天殺的!
大堂現在就像炸開的鍋,觀眾們罵的聲音像浪一般,一層蓋過一層。
誰也沒真敢想,許仙這撮鳥,竟真的給白娘子倒雄黃酒!
而距離戲臺最近的宋清和那桌,似乎落了層結界,與這鼎沸人聲劃分出無形卻真實的分割。
這個桌,剛才來了兩個客人。
李華的娘李氏,和他的四叔李四。
幾人做了簡單寒暄,李四就與宋清和攀談起來。二人是生意場上的朋友,前兩天,還在獅子樓的酒席上簽了批合同,股份制的,是關于合伙開絲綢店。
這年頭,光開酒樓不保險。
瓷器是漂亮,可也脆啊。
在一個重文輕武,還是個末年的朝代,得在努力發展的同時,多給自己留些后路。所以當酒樓積累了一定本錢后,宋清和也開始拓展紡織業和租佃經營。而李四,就是宋大官人在紡織業上,生意伙伴之一。
二人的聲音不大,酒樓又很嘈雜,按理說除他們之外是不會有人聽見的。
可偏偏,桌上的每個人都能聽的清晰。
在座的幾人都有腦子,稍微想想,就對安靜的原因猜出八九不離十。
桌上交談的二人停住話。
李華絞著手,低下頭不吭聲,當聽到令他安心的談話聲也消失后,強忍著害怕,繼續當縮頭烏龜。
他不動,他娘就不動。
——耗!
桌上的氛圍,很安靜,卻又很壓抑,就像海中危險的暗流在涌動,又就像暴風雨前的平靜。
“呵呵?!?
李四笑了聲,打破僵局。
“嫂嫂,華兒這么大的小子,正是愛餓的時候,如今他又在外面待了有一會兒,想必也是餓了。這樣,我們先帶華兒回去到樓上吃飯吧。”
李華下意識般,抬頭脧了眼桌上。
入目滿是桌上的瓜子果疏。
四叔雖然滿嘴胡謅,可這話,說的是真厚道啊。李華美滋滋的,心里繃著的那根弦也松了下來,他知道,如今有四叔這個東道主求情,母親又要臉面,肯定會給自己留面子的。
“嘶?!?
李華耳朵靈,聽見周圍的人都在吸氣,心也癢癢起來。
臺上發生了什么,怎么都吸氣了?
到底是沒忍住,飛快地瞄了眼臺上。
“好。”
李華心中暗自叫好,他本就一點也不喜歡許仙,如今看到許仙被蛇嚇暈,繃著的臉明顯有些憋不住,悄悄瀉了些笑出來。
鳥書生,就這點鼠膽,有什么資格得到素貞。
周圍又變得靜悄悄的,李華后知后覺,心頭泛起一絲不安,他緩緩抬頭,面對頭頂出現的那張熟悉的臉,還是被嚇的一抖。
娘啊,你走路怎么沒聲。
李華擠出笑,小心翼翼的叫了聲:“娘……?”
過了幾息,李氏到底還是應了聲。
李家人出來本就是為了找李華,現在李華找到,自然要離開,他們與宋清和二人淺言幾句,打算告辭離開。李華趁機溜到宋清和旁邊,低聲問:“欸,你又不認識我,那又是怎么知道李四是我四叔的?”
“衣服料子不錯?!彼吻搴托χ牧伺乃募纾骸靶∽樱悄愀嬖V我李二是你二叔的?!?
“呃……?”李華緩了兩秒,然后發現,自己問的挺傻的,當然,不僅他傻,他三叔也挺傻的,對這東家,算是看走眼了。
……
……
二人從新落座看戲。
看了會戲,武松突然問了句:“你怎么那么確定,那是他的四叔?”
“猜的?!彼吻搴椭牢渌稍趩柺裁?,笑道:“那小子二叔叫李二,李四又明顯跟這小子認識,我膽子大,何況猜錯又沒什么?!?
挑起眉,又道:“我猜,這小子的三叔應該叫李三?!?
武松愣了下,也跟著笑了。
宋清和也不再關注白蛇傳了,撈一把瓜子,邊嗑邊聊天:“看吧,那小子回家,他娘肯定給他加個叫竹筍炒肉的菜?!?
武松沒懂,問道:“加菜?”
宋清和揚了揚下巴,示意武松看自己的手,意味深長道:“這種肉在年輕些,做竹筍炒肉剛剛好。”
二樓雅間。
李華重新坐到椅子上,只是這回,他怎么坐著都感覺不得勁,不是屁股不得勁就是胳膊腿兒不得勁,完全沒有第一次那種渾身柔軟的舒服。
趁著挪身子空隙,又偷偷瞄了眼他娘。
他娘言笑溫柔,就是不看他。
李華鼓著臉,突然感覺心底有點空落落的。
旁邊,李三從大侄子回來,就調整好坐姿,托著下巴,就見自己的大侄子一會愁眉苦臉,一會唉聲嘆氣。也不知是良心未泯,還是大侄子皺成包子褶的臉激發了他心中的惡趣味,李三無聲的湊近,一掌拍在大侄子肩上。
“怎么了?”
李華渾身一顫,側頭見是三叔,埋怨說:“你怎么沒聲,嚇我一跳?!?
李三盯著他笑,“你這是做錯了事,心中有鬼。”
李華撇著嘴,很不樂意。
“誒,我說三叔你愛從門縫看人就算了,怎么還喜歡胡謅呢?我李華坦蕩蕩,做什么事都光明正大,磊落得很,怎么到你眼中就成心中有鬼了?!?
“得了吧,別人我不知道,你小子我還不知道是什么樣嗎?!崩钊龘鋼Т笾蹲拥暮竽X勺,“有長進啊,回來一趟,還敢埋汰你三叔了,什么從門縫看人,什么胡謅,把話說清楚?!?/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