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民法典人格權編法律適用與案例指引
- 李永軍主編
- 11字
- 2022-11-23 12:36:13
第一部分 法條精解與適用
第四編 人格權
第一章 一般規定

【要義精解】
本條確定人格權編的調整范圍為因人格權的享有和保護產生的民事關系。
人格權,是指民事主體為維護其獨立人格而固有的基于自身人格的權利,如生命權、身體權、名譽權、隱私權等。
人格權是民事主體所固有的權利,是使人“成為一個人”的權利。人格權因民事主體出生而取得,因死亡而消滅。如若個人在法律上和事實上不享有人格權,其必將喪失做人的根本權利和作為人的基本價值。
人格權是一種受尊重權,是民事主體以自身人格為基礎形成的他人不得侵犯的權利,也就是說,“承認并且不侵害人所固有的‘尊嚴’,以及人的身體和精神,人的存在和應然的存在” 。在此,人格與人格權通過人格尊嚴思想的介入而被聯系起來。
人格權具有如下屬性特征:
其一,人格權為非財產權。
民事權利以權利之客體是否具有財產價值為標準,區分為財產權與非財產權。人格權的客體是人格,而人格具有超越財產價值評價之上的倫理價值,因此,一般認為,人格權屬于非財產權。
其二,人格權是專屬權。
依據權利與其主體之關系為標準,可以將民事權利區分為專屬權與非專屬權。專屬權,指專屬于權利人而不能讓與的權利。非附著于權利人,可得讓與的權利,為非專屬權。財產權原則上是非專屬權,非財產權則屬于專屬權。人格權,存在主體人格之上,是為維護主體獨立人格而固有的權利,其與主體不可分離,故人格權不可轉讓、不可繼承、不受非法剝奪。
其三,人格權是絕對權。
依據權利效力所及范圍為標準,民事權利分為絕對權與相對權。絕對權是以權利人之外的一切人為其義務人的權利,又稱“對世權”。相對權是得請求特定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的權利,即其義務人是特定的,又稱“對人權”。人格權屬于絕對權,其效力可對所有其他人主張。
綜上,人格權作為一種受尊重權,要求把主體視為目的本身,而不是如同物那樣單純作為他人實現目的的工具或手段,因此,人格權主要表現為消極防御權,是要求所有其他人尊重主體人格尊嚴的絕對權。人格權,不應表現為一種指向國家或其他法律主體而存在的積極索取的權利,否則,將不當擴張或模糊人格權的界限。例如,民事主體不得以饑餓為由,主張自己的生命權或健康權而向他人強行索要食物。人格權,因主體存在而存在,因主體消亡而消滅,不可交易,故不存在像財產權那樣因取得、變動、喪失而產生的復雜法律關系。因此,本條特別強調人格權編調整的是因人格權的享有和保護產生的民事關系,體現的是對人格權要求得到尊重及受侵犯時的規范。
【對照適用】
人格權獨立成編是中國《民法典》的創舉,故本條關于人格權編調整范圍的明確,在此前其他法律規范中均未有規定。無論是原《民法通則》第98—103條、原《侵權責任法》第2條抑或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相關條款,均只是零散地規范調整人格權的具體問題,未涉及獨立成編,相應即無調整范圍明確之條款。
本條明確了人格權法的調整對象,尤其強調的是“享有和保護”,預示了人格權法律關系重在防范“被侵害”的特征。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具體人格權羅列與一般人格權的規定。
具體人格權又稱“特別人格權”,是指法律已將所要保護的人格特定化,權利的內容已定型化的人格權。例如,本條第1款羅列的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名稱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等權利,即屬于具體人格權。但是,受法律保護的人格權益并不限于上述羅列之具體人格權,該條第2款規定,自然人還享有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一般認為,此乃有關一般人格權的規定。
一般人格權是特別人格權之外的補充性權利,是關于人的一般存在價值、尊嚴與自由的權利。一般人格權是一種具有開放性、發展性、不確定性的權利,在德國被稱之為“框架性權利”。其確認了人格利益保護的基本屬性,即凡是基于人格所生之合法利益,均受法律保護。
一般人格權概念之所以被提出,主要基于如下兩點:(1)人格權是關于人的價值與尊嚴的權利。關于人的價值與尊嚴的權利,不應該完全以實證法作為裁斷人格權存在與否的根據。人的價值與尊嚴是人的本質屬性,人格權是人之作為人所固有的。人格權天賦并不反對人格權于實證法上被總結規定,實證法的規定確認有利于人格權的明確與保護,但當涉及實證法規定的具體人格權未能涵括的人格法益時,則不能簡單以法無規定為由不予保護。所以說,一般人格權是關于人的自由、安全、尊嚴等價值的概括性保護。對于一般人格尊嚴的侵害,不能以現行法沒有關于此種人格利益的具體人格權為由拒絕救濟,而應訴諸于人的一般價值與尊嚴的權利來加以保護。(2)關于人的價值觀念具有動態發展性,與社會歷史文化觀念有密切聯系,永遠可能會有新的價值需要法律保護,故任何實證法均不可能通過事先規定將人性中值得保護的價值無一遺漏地包括進來。例如,在人格權法的發展過程中,隱私,作為私生活安寧的價值,隨著工業社會發展以及窺探、竊聽等刺探私生活的技術發明等因素促動,而逐漸被社會認同強化并最終被法定化為隱私權。
因一般人格權的彈性、抽象,其內容具體包含哪些方面,難以窮盡列舉,且認知上難免有分歧。有觀點認為一般人格權應包括人格獨立、人格自由、人格尊嚴三個方面 ,也有觀點認為其還應包含人格平等?
。本條與《民法典》第109條的規定一致,僅羅列了“人身自由”與“人格尊嚴”作為闡述一般人格權的基礎。可以說,自由與尊嚴是人格權的基礎與核心表達,其本身即蘊含了人格獨立、平等的要求。此外,一般人格權規范特別突出人身自由的保護,或與我國《民法典》未確立自由權為具體人格權亦有關系。但無論如何,一般人格權旨在于具體人格權對人格權益保護所不及之處,提供對于主體之尊嚴盡可能充分、全面的保護。因此,在法規范與適用層面,一般人格權主要是作為特別人格權的補充而存在。當涉及法律未確認的特別人格權之外的人格利益關系時,應于個案中通過適用一般人格權而實現對具體人格利益的保護。裁判中經由一般人格權的具體適用,可逐漸歸納產生新的類型化的具體人格權,再由法律加以確認。?
具體在法律適用上,凡涉及在法律上有特別人格權規定的人格利益時,即應適用關于該特別人格權的規定;凡涉及的人格利益在法律上無特別人格權規定的,適用關于一般人格權的規定。當適用一般人格權的規定對一般人格尊嚴或價值給予保護時,因一般人格權的模糊性或彈性,往往需要在個案中權衡對方主體訴求的利益,如言論自由、新聞自由等,最終才能確定對于一般人格權是否加以保護。由此可見,在權益救濟上,對照于具體人格權,一般人格權不具有保護的確定性。
【對照適用】
人格之尊重是屬人之最基本價值,人格保護問題在現代社會日受重視。包括《聯合國憲章》《世界人權公約》在內的諸多國際法文件,都確立保護人的尊嚴作為基本原則。在我國,《憲法》第37條第1款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身自由不受侵犯。”第38條中規定,“中華人民共和國公民的人格尊嚴不受侵犯”。由此在《憲法》層面確認人格尊嚴與人身自由屬于基本人權。但《憲法》關于基本人權的規定調整的是國家與個人之間的關系,即個人享有基本人權不受侵犯,國家有義務為個人實現基本人權提供保障。所以,《憲法》處于我國最高法律位階,其關于人格價值的規范更多的是價值宣示,并非在民事裁判文書可得援引適用的權利條款。如此彰顯的價值需要在民法上通過人格權的系統規定得以具體落實。
關于民事主體享有哪些具體人格權,我國不同時期的法律規范規定的不很一致。原《民法通則》在第98—103條規定了自然人享有生命健康權、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婚姻自主權;而法人享有名稱權、名譽權、榮譽權。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明確規定,自然人可因所列舉的人格權利遭受非法侵害而訴請精神損害賠償。這些人格權包括:生命權、健康權、身體權、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人格尊嚴權、人身自由權。而在原《侵權責任法》第2條羅列所保護的民事權益中,人格權包括生命權、健康權、姓名權、名譽權、榮譽權、肖像權、隱私權、婚姻自主權。很顯然,前述規范羅列的具體人格權,彼此間并不一致,且與《民法典》的相關規定亦有差異。《民法典》作為分散的民法規范的有體系編纂集成,自當有消除分歧以求一統的價值。只是,民法典總則編第110條規定:“自然人享有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隱私權、婚姻自主權等權利。法人、非法人組織享有名稱權、名譽權和榮譽權。”總則編該條與本條的規定至少在以下方面仍有不同:(1)本條并未單獨羅列法人、非法人組織可以享有的具體人格權類型,而是以第1款統一羅列民事主體享有的具體人格權種類。(2)本條并沒有羅列婚姻自主權。鑒于第110條仍列示自然人的婚姻自主權,故婚姻自主權仍應被視為具體人格權之一種。但人格權編均無關于婚姻自主權的具體規范,仍不由得使人懷疑婚姻自主權是否真的有必要且確實被認同為具體人格權之一。相反,既然《民法典》第110條與本條均未確立自由權為具體人格權,則婚姻自主權作為自主決定的權利,委身于人身自由的庇護,依賴于一般人格權適用得以保障,是否更易于屏蔽有關該權利的內涵、屬性及其與人身自由關系存在諸多爭論。無論如何,這是兩法條之間關于婚姻自主權規定差異留下的解釋與適用之疑問。
至于一般人格權所涉及的人格尊嚴、人身自由的保護,原《民法通則》第101條規定:“公民、法人享有名譽權,公民的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禁止用侮辱、誹謗等方式損害公民、法人的名譽。”?2001年《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1條中,在遭受非法侵害可以訴請精神損害賠償的人格權中羅列了人格尊嚴權與人身自由權,與生命權、健康權、姓名權、名譽權等具體人格權并列。這些是《民法典》編纂之前關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保護的相關規定。本條第2款規定,自然人享有基于人身自由、人格尊嚴產生的其他人格權益,旨在以一般人格權的方式補充實現對自然人人格權益的全面保護。但是,該條款的規定相當于從文義上否定法人、非法人組織得享有一般人格權,難免引發組織體是否即不存在一般人格權益保護的爭論。 此外,人身自由是按照一般人格權益加以保護,還是可以按照具體人格權規范,在學理上亦并非沒有任何爭議,在此前立法中似乎也并非完全一致。尤其是人身自由權,也就是很多人所理解的自由權,是不是應該作為一種具體人格權存在,其實爭議很大。從比較法上看,至少德國、瑞士、日本等國家民法,均將自由權確立為具體人格權。

【要義精解】
本條特別強調人格權應受法律保護。
既然本條規范之前提是民事主體享有的人格權,而人格權是關于人格尊嚴保障的法律權利,自然應受法律保護,其他主體不得侵害。本條專門以法律條文的形式強調人格權受法律保護,更多的是價值宣示。
【對照適用】
《民法典》編纂之前的法律規范,并未有任何條文專門強調人格權受法律保護,蓋此本乃權利題中應有之義。《民法典》第?109?條之所以特別規定“自然人的人身自由、人格尊嚴受法律保護”,是因其系屬一般人格權的規定,而一般人格權雖冠之于“權”字,但究其實質應屬人格利益,故強調人身自由、人格尊嚴此一般人格利益的保護,以補充具體人格權對于自然人人格權益保護可能存在的不足。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人格權法律處分的禁止規定。
人格權是民事主體所固有的權利,是使人“成為一個人”的權利。人格權因民事主體出生而取得,因死亡而消滅。個人在法律上和事實上不享有人格權,必將喪失做人的根本權利和作為人的基本價值。
人格權,存在于主體人格之上,是為維護主體獨立人格而固有的權利,其與主體不可分離,屬于專屬權。
人格權的客體是人格,而人格具有超越于財產價值評價之上的倫理價值,因此,一般認為,人格權屬于非財產權。事實上,關于人格與財產的區分,可以遠溯及古羅馬法。在古羅馬法中,人格并不是一種可以像財產一樣為人所享有的東西,故“法律將人所遭受的損害,看成是施加給個人與社會的危害”,由此而產生的罰金責任,也與金錢問題無關。 而人格權系人之為人所固有的自然權利。人格權旨在對人的尊嚴的肯定,就是要把人當作精神性存在加以尊重,這是人作為道德主體的本質要求。在此,人格權表現出強烈的倫理性,人格權的倫理性反對人格的財產化。“財產是對象化的經濟利益”
,主要表現為一種工具性價值。“人作為法權的主體,是他自己的主人,但不是他自己的所有者”
,因此,人不可像支配財產一樣隨意處分自己,包括自己的身體,否則,將導致人之非人。這里真正關注的是人格完整性,人格由人之為人的不可或缺的屬性或要素所構成,人格尊嚴不受侵犯。由此推衍出人格權不可轉讓、不可放棄的道德要求。
人格權所具有的上述屬性特征,決定了人格權不得放棄、轉讓、繼承。
【對照適用】
《民法典》編纂之前的法律、司法解釋等規范對于人格權的規定,呈現零散的不成系統狀態,不如民法典人格權編第一章“一般規定”仍然具有類似總則的統領作用,所以,本條結合人格權的內涵屬性,一般性地明確強調人格權不得放棄、轉讓、繼承。我國此前法律規范中并無與該條相應或相似的規定。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人格權商業化利用的規定。
民事權利以權利之客體是否具有財產價值為標準,區分為財產權與非財產權。一般認為,人格權具有超越于財產價值評價之上的倫理價值,屬于非財產權。因此,人格權不得轉讓。此為第992條所明確。
但是,在當前社會,姓名、名稱、肖像等人格要素許可他人使用的現象大量存在,如此是否顛覆人格權非財產權的屬性呢?對此,可解釋如下:人格與財產的二元劃分乃歷史形成,指對人格的財產評價將損害人格尊嚴,使得人格財產化甚而有被交易的危險,但這種二元劃分仍不免受特定社會文化價值演化的影響修正。當前社會,許可他人使用的多為姓名、肖像等具有標表性質的人格要素,而非如生命、身體、健康等最具根本性的人格要素。許可他人使用姓名、肖像等并不構成對這些人格要素的轉讓定價,只是人格權主體自愿許可他人在一定條件下使用這些人格要素并獲得補償,其反映的是主體的自由意志,并不會破壞主體人格完整,侵犯人性尊嚴。如此交易并不違背現今市場經濟社會的基本價值倫理。即如有學者所認為的,對于肖像權,自然人不得轉讓,也不得放棄,但自然人得將其肖像許可他人為合法之利用,本人并不喪失其肖像權。 所以,本條順應了社會經濟生活領域中越來越頻繁出現的姓名、肖像等人格要素許可他人使用的現象,通過法律規范加以明確。
只是對于當前出現的特定人格要素商品化的現象,仍可促使反思人格與財產的二分。或許,可以試著去考慮一種柔性觀念,即不要在人格與財產間作絕對的二分,而以一種度或量的觀念處理之。
【對照適用】
盡管民事主體將自己的姓名、名稱、肖像等許可他人使用的現象在我國社會存在已久,但此前法律的規范始終缺位,更多把許可的具體問題交由私人合同應對處理。當然,本條也只是在法律規范層面表達對許可使用的認同,至于許可使用實施過程中為私人合同規范所不及之問題,本條并不能提供法定的詳細解決方案。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自然人死后人格保護的規定。
關于自然人死后人格如何保護的問題,自從1989年天津荷花女案 以來,最高人民法院復函、司法解釋就此問題已多有涉及。例如,最高人民法院1989年《關于死亡人的名譽權應受法律保護的函》認為:“吉文貞(藝名荷花女)死亡后,其名譽權應依法保護,其母陳秀琴亦有權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最高人民法院1990年《關于范應蓮訴敬永祥等侵害海燈法師名譽權一案有關訴訟程序問題的復函》稱:?“海燈死亡后,其名譽權應依法保護,作為海燈的養子,范應蓮有權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最高人民法院1993年8月7日發布的《關于審理名譽權案件若干問題的解答》第5條規定:死者名譽受到損害的,其近親屬有權向人民法院起訴。其中近親屬包括配偶、父母、子女、兄弟姐妹、祖父母、外祖父母、孫子女、外孫子女。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3月10日《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確認,自然人死亡后,其近親屬因侵權行為遭受精神痛苦,可以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
由此可見,最高人民法院1989年、1990年的復函均使用了保護死者“名譽權”的用語,而1993年的解答及2001年司法解釋則有意刪去“權”字,只規定死者“名譽”“肖像”等法律問題。由此產生關于人死亡后能否繼續享有人格權或人格利益的爭論,形成死者權利保護說 、死者法益保護說
、近親屬權利保護說
等不同的觀點。
事實上,僅僅依據傳統民法學理對于權利能力與自然人的一般解釋,死者不享有人格權應屬自明之理。自然人死亡后,受到他人攻擊或侵害,自身不存在保護問題。正如有學者所明言的,關于出生之前人從何處而來,去世之后有沒有地方可以去以及去到何處的問題,明顯不屬于法律科學要解決的問題。 法律始終是將“現世性”作為確定法律上的人的標準。此外,持死者權利或利益說者恐怕不能不面對死者利益何在的追問。無論對利益屬性作主觀性或客觀性理解,利益無疑是一個關系概念。利益須是一定社會主體的利益。死者的生命已然消逝,對于此世的紛爭及利益得失,死者又當如何去感知甚而去計較、追尋呢?既然死者對于他人的侮辱、誹謗、丑化、貶損以及其他披露、利用隱私不可能產生任何反應,死者對此如何享有利益呢?因此,“死者權利保護說”“死者法益保護說”均是不可采信的。
其實,不可否認,自然人的姓名、肖像、名譽、榮譽、隱私、遺體等并不會隨著其去世而消滅,從而確有引發他人侵害的可能。但恰如上文所述,如果承認對于死者的姓名、名譽等有需要法律保護的利益,那只能是生者的利益。因此,接下來的問題應該是思考侵害死者的姓名、名譽等可能影響哪些生者的什么利益。很顯然,與死者生前相聯系的生者可能是不特定的多數,這里法律不可能賦予任何與死者有特定關聯的生者訴稱因死者姓名、名譽受侵害而使其精神利益受損的權利,畢竟法律不能不考慮責任的限制,以避免加害人面對過多的訴求。因此,一般認為,死者的近親屬是最為適當的人選。這是一個基于法律政策判斷后的選擇,因為,從倫理情感上來說,他們與死者最為親近,也最有動力來維護死者的姓名等不受侵害,最有可能因死者姓名等被損害而致情感利益受損。至于死者近親屬可能因此遭受什么利益損失,通常認為,損害死者姓名、肖像、名譽、榮譽、隱私、遺體等,可能構成侵害死者近親屬的名譽權或人格尊嚴。當然,死者近親屬究竟何種法益受損,需要進入具體的場景以作個案判斷。正如有學者以死者名譽受損為例所分析的,在侵害死者名譽的場合,既可能僅造成死者的社會評價降低,而無損害生者的名譽,也可能不僅損害了死者的名譽而且導致其近親屬名譽受損;還可能不對死者近親屬名譽造成損害,而僅僅損及其對于死者的情感。第一種情形僅侵害死者名譽,因死者已不存在,不可能成為權利主體,故不構成侵害人格權的侵權行為。第二種情形則構成對死者近親屬人格權的侵害系侵權行為。第三種情形,因降低死者的社會評價致損及近親屬對死者的情感,此對死者的情感亦屬于人格利益而應受保護,故此時可視為系對死者人格尊嚴的侵害。
基于以上考量,本條的規定基本是妥當的,即確認死者的姓名、肖像、名譽、榮譽、隱私、遺體等受到侵害的,其配偶、子女、父母及其他近親屬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
【對照適用】
關于自然人死后如何保護之問題,最高人民法院2001年3月10日《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3條規定:“自然人死亡后,其近親屬因下列侵權行為遭受精神痛苦,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人民法院應當依法予以受理:(一)以侮辱、誹謗、貶損、丑化或者違反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公德的其他方式,侵害死者姓名、肖像、名譽、榮譽;(二)非法披露、利用死者隱私,或者以違反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公德的其他方式侵害死者隱私;(三)非法利用、損害遺體、遺骨,或者以違反社會公共利益、社會公德的其他方式侵害遺體、遺骨。”第7條規定:“自然人因侵權行為致死,或者自然人死亡后其人格或者遺體遭受侵害,死者的配偶、父母和子女向人民法院起訴請求賠償精神損害的,列其配偶、父母和子女為原告;沒有配偶、父母和子女的,可以由其他近親屬提起訴訟,列其他近親屬為原告。”這兩條法律條文從實體、程序兩方面規定了自然人死亡后其人格受侵害,死者近親屬如何保護的問題。與本條相對比,在以下幾個方面存在區別:(1)本條將死者近親屬區分為配偶、子女、父母與其他近親屬兩個層次,當死者沒有配偶、子女并且父母已經死亡的,其他近親屬才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2)自然人死后人格受侵害,前述司法解釋條款均僅涉及死者近親屬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本條則較一般化地規定死者近親屬有權依法請求行為人承擔民事責任。可以認為,侵害死者人格的民事責任確實以精神損害賠償為主,但仍然可能涉及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等。


【要義精解】
本條規定了侵害人格權的民事責任。
根據《民法典》第179條的規定,并結合人格權的屬性特征,侵害人格權承擔的民事責任形式主要有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
上述民事責任形式的具體含義如下:
(1)“停止侵害”,是指針對加害人正在實施的侵害行為,為保護人身權益,受害人有權請求其停止加害行為。
(2)“排除妨礙”,是指針對妨礙人格權益行使或享有的行為,被侵權人可依法請求侵權人排除這種妨礙行為。
(3)“消除危險”,是指針對他人的人身安全,行為人的行為構成了潛在的危險,權利人可以請求其采取有效措施來消除危險。
(4)“消除影響”,是指行為人因其行為侵害了自然人或法人的人格權,應在其造成損害的影響范圍內,消除不良后果。
(5)“恢復名譽”,是指行為人因其行為侵害了他人的名譽,應在影響所及的范圍內恢復受害人被損名譽。
(6)“賠禮道歉”,是指針對加害人侵害他人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等人格權,責令加害人向受害人公開認錯,表達歉意。
(7)“賠償損失”,是指針對民事主體人格權被侵害所受到的損失,請求加害人予以賠償。廣義的損害賠償包括如下三種。
①?財產損害賠償?
侵害人格權,可能造成財產損害。如侵害生命權、身體權、健康權等,可能造成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交通費、伙食補助費、通訊費、營養費、殘疾輔助器具費、喪葬費等必要支出,受害人可以請求這些支出的財產損害賠償。造成殘疾或死亡的,還可以請求殘疾賠償金或死亡賠償金。關于這些費用支出與賠償金的計算與理賠方法,具體可依據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第二章“損害賠償”及《最高人民法院關于審理人身損害賠償案件適用法律若干問題的解釋》等法律規范的相關規定。
②?精神損害賠償
精神損害賠償,是指自然人因其人格權受到不法侵害,遭受精神或肉體痛苦,要求加害人以財產賠償方式予以救濟的法律制度。在法律上,精神損害賠償具有補償、撫慰與懲戒的功能。
《民法典》第1183條規定:“侵害自然人人身權益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因故意或者重大過失侵害自然人具有人身意義的特定物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精神損害賠償。”據此,只要人格權被侵害,且遭受嚴重精神損害,受害人即可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此外,財產損害雖然原則上不能主張精神損害賠償,但具有人格象征意義的特定紀念物品,若因故意或重大過失侵權行為受侵害且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受害人亦可主張精神損害賠償。
③?懲罰性賠償
懲罰性賠償,是指賠償數額超過實際損失數額的賠償,其具有損失填補、侵權懲戒、受害撫慰等多重功能。我國在《消費者權益保護法》《食品安全法》等單行法、司法解釋中已零星規定了懲罰性賠償。《民法典》第179條在羅列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之外,于第2款確認:“法律規定懲罰性賠償的,依照其規定。”由此可銜接其他法律規范已有的懲罰性賠償規定。《民法典》第1207條規定:“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生產、銷售,或者沒有依據前條規定釆取有效補救措施,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據此可明確,因產品侵權嚴重侵害生命權、健康權的,在一定條件下,被侵權人可主張懲罰性賠償。
上述責任承擔方式中,一般認為,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屬于人格權請求權所包含的內容。人格權請求權,是指民事主體在其人格權受到侵害或有侵害之虞時,得請求加害人為或不為一定行為,以回復或維持人格權圓滿狀態的權利。與物權請求權一樣,人格權請求權是人格權作為絕對權的效力體現,旨在維護人格權的圓滿存在。只要存在人格權侵害或有侵害危險,且不具有違法性阻卻事由,人格權主體即可主張人格權請求權。人格權請求權不以有損害結果及加害人過錯為要件,此與屬于侵權法領域的損害賠償請求權有別。
關于人格權請求權的內容,除了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外,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是否亦包括其中則有爭論。有觀點認為,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針對的是損害后果而非侵害行為,是事后救濟措施而非事前、事中的干預措施,本質上屬于恢復原狀的請求權。而恢復原狀請求與損害賠償請求在目的、功能上是一致的,均屬于廣義的損害賠償范疇,所以,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不應屬于人格權請求權的內容。 但不管怎樣,與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一樣,請求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均意味著因侵權行為給受害人造成的不良影響、名譽受損的結果狀態仍在持續,所以,即使侵害行為已然停止,但請求消除持續損害狀態的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請求權,亦不應受時效影響。所以,本條呼應《民法典》第196條第1項,明確規定:人格權受到侵害的,受害人的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請求權,不適用訴訟時效的規定。如此規定有利于強化對人格權的保護。
【對照適用】
我國原《民法通則》第119條規定:“侵害公民身體造成傷害的,應當賠償醫療費、因誤工減少的收入、殘廢者生活補助費等費用;造成死亡的,并應當支付喪葬費、死者生前扶養的人必要的生活費等費用。”第120條規定:“公民的姓名權、肖像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有權要求停止侵害,恢復名譽,消除影響,賠禮道歉,并可以要求賠償損失。法人的名稱權、名譽權、榮譽權受到侵害的,適用前款規定。”這是較早的民事立法關于人格權受侵害如何進行救濟的規定,基本涵括了本條有關民事責任的方式。
《民法典》第179條仍延續了原《民法總則》的相應條款內容,一般性地規定了承擔民事責任的多種方式。但原《侵權責任法》第15條有關侵權責任8種承擔方式的規定,在民法典侵權責任編不再有直接對應的條款,侵權責任的承擔主要呈現為侵權責任編第二章“損害賠償”的具體規定。此或可解釋為原《侵權責任法》有意回歸傳統以損害賠償為主的“小侵權”模式,至于人格權受侵害的救濟,可以依據民法典總則編第179條及其他具體條款,尋獲人格權請求權或其他特別契合于人格權侵害的救濟方式。但需注意的是,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第1167條規定:“侵權行為危及他人人身、財產安全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侵權人承擔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等侵權責任。”在比較法層面,如此條款被視為侵權法主要從事后救濟向兼顧事前、事中防范救濟的妥適轉變,被認為具有重要意義。但原《侵權責任法》規范保護的是民事權益,如針對一般民事權益的預防型請求權,在適用上如何處理好與人格權請求權、物權請求權、知識產權請求權等絕對權請求權之間的關系,則值得關注。
此外,根據民法典總則編第179條第3款的規定,本條所涉及的侵害人格權的民事責任承擔方式,可以單獨適用,也可以合并適用。只是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方式,在具體的人格權侵害中是否可以或不得合并適用,立法并未明確,實踐中則宜審慎把握。比較明顯的是,消除危險的請求系針對侵害人格權的潛在危險而主張的,并未現實造成侵害,所以,原則上不得與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合并適用。

【要義精解】
本條明確規定主張人格權侵害違約責任不影響精神損害賠償的承擔。
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是民法兩種傳統民事責任,二者在成立要件、舉證責任、賠償范圍、訴訟時效、法院管轄等方面存在差別。其中在賠償范圍方面的一個民法“教條”是:主張違約責任不支持精神損害賠償。按照此“教條”,若發生關于人格權侵害的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的競合,且損害行為造成嚴重精神損害,受害人若擬請求精神損害賠償,只能主張侵權責任,否則,精神損害賠償請求將得不到法院支持。但如此定理般的“教條”頗為令人困惑:加害人違約行為致害,可能同時滿足侵權責任與違約責任構成,但無論主張違約責任或侵權責任,責任基礎同樣是損害人格權且造成嚴重精神損害,訴求同樣是損害賠償,何以以違約責任相關規范作為請求權基礎時,即否認同一主體的嚴重精神損害可得救濟。按此“教條”的區別對待著實令人費解。所以,本條肯定,因當事人一方的違約行為,損害對方人格權并造成嚴重精神損害,受損害方即使選擇請求其承擔違約責任,亦得主張精神損害賠償。此規定一定程度上打破了違約責任與侵權責任在精神損害賠償問題上人為設置的區別對待,值得肯定。
【對照適用】
本條屬于我國《民法典》的創制,在此前法律法規中,未有對應或相似的規范存在。但在司法實踐中,一些法院在遺體骨灰等保管合同、醫療服務合同、旅游服務合同、婚禮服務合同及其他可能造成嚴重精神損害的合同中,支持了非違約方的精神損害賠償。本條有助于侵害人格權的行為發生責任競合時,受害人可以根據責任構成要件等方面的不同,合理選擇請求權基礎,在規范層面不再受主張違約責任可能得不到精神損害賠償的羈絆。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人格權救濟的預防型請求權行使中禁令制度的規定。
根據民法典總則編第179條、民法典人格權編第995條及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第1167條的規定,當行為人正在實施侵害他人人格權的行為或有潛在的侵害風險,權利人可以請求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或消除危險。無論將這些請求解釋為絕對權請求權或侵權責任的主張,其均屬于私人請求,若不得行為人的認同并訴諸實施,終須依賴于權利人私力對抗或司法訴訟的解決,而前者容易引致暴力沖突,破壞社會秩序,后者總是耗時費力,對于正在遭受侵害或者確實有受害風險的人格權的救濟,則有保障不力之嫌。所以,這些對于絕對權提供的預防型救濟的實現,確實需要公權力在一定條件下提前介入,以確保事前、事中救濟的充分可靠。正因如此,本條明確規定,若權利人有證據證明行為人正在實施或者即將實施侵害其人格權的行為,不及時制止將使其合法權益受到難以彌補的損害,權利人有權依法向人民法院申請采取責令行為人停止有關行為的措施。此相當于程序上的禁令,旨在及時制止人格權受侵害或排除侵害風險。
【對照適用】
本條是關于人格權請求權或預防型侵權請求權得以有效實現的配套措施的制度,相當于通過法院頒布“禁令”的方式,及時有效介入人格權侵害或危險中,盡最大限度減少或防止人格權被侵害的損害后果。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侵犯人格權責任確定因素的規定。
按照本條的規定,對于侵害人格權須承擔的民事責任,要求在個案中具體考慮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影響范圍、過錯程度,以及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等因素。但須考慮確定的究竟是什么方式和內容的民事責任,在此條中未臻明確,以及為何須如此考慮,亦頗費思量。
首先,“認定行為人承擔侵害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的人格權的民事責任”,是指確定是否須承擔民事責任,還是確定如何承擔民事責任?人格權,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其他人格權亦屬確定的權利,且屬于絕對權,其他主體均負有須予尊重、不得侵害的義務。故任何人侵害他人人格權,除非具有違法阻卻事由或其他無須承擔責任的正當事由,否則均構成侵權行為,須承擔侵權責任。在此,認定侵權責任的構成,只須考量侵權責任構成要件,無須具體考慮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影響范圍、過錯程度,以及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等因素。所以,本條應是有關侵犯人格權如何承擔民事責任的規范。
其次,本條為何限定在規范行為人承擔侵害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的人格權的民事責任,即認定承擔侵害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的民事責任,是否無須綜合考慮?需要注意的是,侵害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除可能承擔醫療費、誤工費、護理費、交通費、伙食補助費、通訊費、營養費、殘疾輔助器具費、喪葬費以及死亡賠償金、殘疾賠償金等財產損害賠償外,按照法律規定,還可能需要承擔精神損害賠償,甚至是懲罰性賠償。盡管侵害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的財產損害賠償可依實際損失或按法定方式確定,但至少精神損害賠償或懲罰性賠償的確定,是否可能不依賴于多因素的綜合考量而存在簡單有效的確定方法,值得懷疑。正如民法典侵權責任編第1207條規定:“明知產品存在缺陷仍然生產、銷售,或者沒有依據前條規定采取有效補救措施,造成他人死亡或者健康嚴重損害的,被侵權人有權請求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此中,如何確定“相應的懲罰性賠償”,是否無須考慮相關因素,不無懷疑。
再次,“認定行為人承擔侵害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的人格權的民事責任”,是否涵括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賠償損失等所有可能的責任方式?就此可以認為,除非須考量侵害人系屬合理使用人格要素或存在其他違法阻卻事由,而可能不滿足責任構成。但一旦責任構成,因人格權被侵害或存在侵害危險而可能主張的停止侵害、排除妨礙、消除危險,系屬人格權請求權的內容或人格權侵害的事前、事中救濟。這些請求維系著人格權這種絕對權的保障,對應的責任承擔不宜有權利救濟外的其他考量。而關于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法典人格權編第1000條第1款規定:“行為人因侵害人格權承擔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的,應當與行為的具體方式和造成的影響范圍相當。”此中已明確這幾種民事責任承擔須考量的因素,無須在本條中重復規定。
最后,本條須具體考量確定的民事責任,應主要涉及損害賠償,尤其是精神損害賠償,因為實際損害,原則上仍應堅持同質救濟。而精神損害賠償沒有明確的市場價格標準,不能完全客觀量化,具有較強的主觀色彩和個體差異性。精神損害賠償的確定,迄今為止未能尋獲一種相對客觀具有可操作性的方法可資運用,所以,難免給法官留下較大的自由裁量空間。而法官個體認知差異可能較大,為了避免自由裁量濫用,使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的確定相對可控,本條引導法官盡可能考慮各種相關具體因素來審慎把握。這也是較多國家共同的判例學說發展趨勢。
依據本條的規定,應考量的因素包括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影響范圍、過錯程度,以及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等。
如果是確定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為何需要具體考慮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是個頗費思量的問題。或許考慮行為人的職業會與其侵犯他人人格權的獲利情況相關。侵權人獲利情況,主要是指對于一些可商業化利用的人格要素的侵害,此較難于確定受害人因此所受損失,較易于證明行為人獲取的利益。而受害人的職業不同,對于自身人格權受害的感受度及受害影響程度等,都可能不同。
在確定精神損害賠償數額時,因人格權受侵犯所產生的不良后果的影響范圍,自然與精神損害的程度密切相關。例如,將誹謗言論在小圈子里散播與通過社區網絡公開傳播,很顯然,其影響范圍將有差異,因此對于受害人造成的精神痛苦程度可能相應有別。
因為精神損害賠償是對精神方面損害的賠償,而精神損害因侵權行為引發,往往是侵權過錯程度越高,其對于受害人造成的精神痛苦越嚴重,所以,須承擔越高數額的精神損害賠償。侵權人的過錯,按程度高低大致可區分為惡意、一般故意、重大過失、一般過失和輕微過失。
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事實上也可能與行為人職業、過錯程度、侵害影響范圍等相關聯,這些因素具體的不同,會使得所造成的精神痛苦不同,進而影響精神損害賠償數額。
【對照適用】
本條為何限定在“行為人承擔侵害除生命權、身體權和健康權外的人格權的民事責任”的確定上?此民事責任是否包含侵犯人格權可能承擔的所有責任形式,抑或主要用以確定精神損害賠償數額?為何需要具體考量的是行為人和受害人的職業、影響范圍、過錯程度,以及行為的目的、方式、后果等因素?這些問題在釋義和適用上,似乎均不夠清晰,留有疑問。
若本條主要用以規范確定精神損害賠償數額,其與《最高人民法院關于確定民事侵權精神損害賠償責任若干問題的解釋》第5條羅列的考量因素略有不同。第5條規定:“精神損害的賠償數額根據以下因素確定:(一)侵權人的過錯程度,但是法律另有規定的除外;(二)侵權行為的目的、方式、場合等具體情節;(三)侵權行為所造成的后果;(四)侵權人的獲利情況;(五)侵權人承擔責任的經濟能力;(六)受理訴訟法院所在地的平均生活水平。”

【要義精解】
本條是關于人格要素合理使用的規定。
人格權主體雖不得處分自己的人格權,即與所有權人可任意處分物上之所有權不同,人格權主體不能像處分所有物那樣隨意處分自己的人格權利。但在人格權中,如果將“事實支配”界定為僅對于人格要素的事實層面上的控制、利用而不涉及對人格權的處分,那么,人格權主體對于自己人格要素事實上的控制支配確實是存在的。所以,對于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人格權主體享有控制支配權能,得排斥所有其他人未經其同意的使用。但是,當私人權益與公共利益相沖突時,私人權益原則上應讓步于公共利益,人格權亦不例外。所以,本條規定,實施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等行為的,可以合理使用民事主體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只是,此類情形中未經合意使用他人姓名、肖像等人格要素,仍應使用合理;使用不合理侵害民事主體人格權的,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
【對照適用】
本條在我國是新增的規定,盡管實踐中早已認同,在新聞報道、輿論監督等情形,制作或使用自然人肖像的,不視為侵犯肖像權,如通緝逃犯、進行新聞宣傳等。
本條在適用中,須注意以下幾點:(1)允許合理使用的情形不應僅限于法條中羅列的“新聞報道、輿論監督”情形,條文中的“等”字應解釋為還包含國家機關執行公務、為進行科學研究或者文化教育等維護社會公共利益情形,均可以合理使用民事主體的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民法典》第1020條規定肖像合理使用時羅列了以下情形:為個人學習、藝術欣賞、課堂教學或者科學研究,在必要范圍內使用肖像權人已經公開的肖像;為實施新聞報道,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為依法履行職責,國家機關在必要范圍內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為展示特定公共環境,不可避免地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為維護公共利益或者肖像權人合法權益,制作、使用、公開肖像權人的肖像的其他行為。在合理使用民事主體姓名、名稱、個人信息等情形,可以參照適用《民法典》第1020條的羅列規定。(2)使用他人姓名、名稱、肖像、個人信息等需合理,但何為“合理使用”,則較顯模糊,須結合個案情形,要求使用限于具體的事務目的、范圍等。(3)使用不合理的,應認定不再具有違法阻卻事由,則構成對他人人格權的侵犯,應當依法承擔民事責任。此民事責任可以對照一般情形下侵犯他人人格權的民事責任予以認定。

【要義精解】
本條規定了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具體承擔和執行的相關問題。
消除影響主要是針對已經給他人名譽所造成的不良影響,要求減弱直至清除這種不良影響,以使受害人的名譽得到維護。
恢復名譽同樣是專門針對名譽權受侵害的救濟方式。消除影響和恢復名譽都是為了去除侵權行為給他人的社會聲譽造成的不良影響,但二者的責任視角略有不同。消除影響是對已經存在的不良影響盡量予以減少、清除,以弱化、消除對受害人名譽的損害。而恢復名譽強調的是將受害人的名譽恢復到被侵害之前的狀態。無論不良影響的消除或社會聲譽的恢復,均旨在維護受害人的名譽,二者相互依存,關系密切。
賠禮道歉,是指責令違法行為人向受害人認錯并表示歉意,是主要針對人格權受侵害的救濟方式。因為人格權是人格尊嚴要求得到尊重的權利,侵害人格權常常會損害人格尊嚴、人身自由,引發受害人的精神痛苦,賠禮道歉可以使受害人在其人格權受侵害之后得到心理上的撫慰,也彰顯對受害人人格尊嚴的尊重。
賠禮道歉應否確立為法律責任,一直存有爭議。除了認為賠禮道歉違反良心自由原則外,質疑意見的主要理據在于賠禮道歉難以強制執行,因為賠禮道歉應發自內心,公布判決書等替代執行方式實質上并非真正的賠禮道歉。
事實上,不僅是賠禮道歉,消除影響、恢復名譽亦屬于要求以行為承擔責任的方式,行為均無法被直接強制,所以,本條第2款特別規定:行為人拒不承擔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的,人民法院可以采取在報刊、網絡等媒體上發布公告或者公布生效裁判文書等方式執行,產生的費用由行為人負擔。至于如此執行賠禮道歉可能無法觸及道歉者真心,確實是該責任方式無法回避的難題。有觀點認為,或可將賠禮道歉與精神損害賠償的數額聯系一起,如果被告拒絕賠禮道歉,則應當適當增加精神損害賠償的數額,通過這一方式可以促使被告盡早賠禮道歉。
行為人承擔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等民事責任,應當與行為的具體方式和造成的影響范圍相當。例如,行為人通過網絡發表誹謗言論侵害他人的名譽權,可以通過通知網絡運營商刪除侵權言論的方式來消除影響。一般來說,恢復名譽的措施應當與毀損名譽行為所影響的范圍一致。例如,在報紙發表的新聞評論損害他人的名譽權,則應當在曾刊載該侵權內容文章之報紙上刊登書面聲明,對錯誤內容進行更正,以恢復被損害的名譽,并向被侵害人賠禮道歉。
【對照適用】
《民法典》第179條第1款規定:“承擔民事責任的方式主要有:……(十)消除影響、恢復名譽;(十一)賠禮道歉。”該條將消除影響、恢復名譽置于同一項,足見二者均指向名譽維護的責任內容。但關于消除影響、恢復名譽、賠禮道歉,該條均只是簡單羅列,對于這些民事責任如何實現,未作細化規定。

【要義精解】
本條明確了身份權的保護參照適用人格權編的規定。
身份是自然人在群體中所處的據之適用特別規范的地位。在今天,早期社會不平等身份已經廢止。民法上所稱身份,專指在親屬與配偶領域的特定身份。相應地,身份權主要是親屬法中的權利,是基于在親屬關系中的身份而產生的權利,包括基于父母子女關系產生的親權、基于夫妻關系產生的配偶權、基于其他親屬關系產生的親屬權、基于監護關系產生的監護權等。
學理上,經常將人格權與身份權統稱為人身權,說明二者之間的關聯性,但也不容忽視二者其實分屬不同的權利系列。
首先,隨著現代社會的發展,個人逐漸擺脫封建身份關系的束縛和家族權的支配而具有了獨立、平等的人格。正是在人格獨立和人格平等的基礎上,才產生了當代社會親屬法意義上的身份權。 所以,人格權與身份權都是與權利主體的人身緊密聯系,均為專屬權、非財產權,不得被轉讓或繼承,在受侵害時,均可能造成權利人精神痛苦而使其主張精神損害賠償。
其次,盡管人格權、身份權均與“人身”緊密關聯,但二者仍存在較多差別。人格權是民事主體所固有,為維護主體人格尊嚴的必備權利。人格權主要是受尊重權,故以消極防御內容為主。人格權主體包括自然人、法人和非法人組織,但以自然人為主。相應地,身份權是基于身份關系而產生的,是為規范親屬間權利義務關系而存在的。身份權并非均為人所固有,亦非為人所平等享有,如配偶權系以后天夫妻關系的形成為基礎,故個人可在某些特定身份上有所選擇。身份權的主體只能是自然人,法人、非法人組織不享有身份權。身份權雖本質上屬非財產權,但為維系主體在家庭中的存在,身份權所包含的贍養請求權、撫養請求權仍具有財產內容。
身份權與人格權屬不同的權利,但因二者皆與“人身”緊密關聯,具有諸多共同的屬性,且慮及其他法律可能對其規范不足,所以,本條明確,民法典總則編、婚姻家庭編和其他法律沒有規定的,根據其性質可以參照適用本編人格權保護的有關規定。
【對照適用】
本條屬民法上新增的規定,也是將各部分民法規范有體系地編入《民法典》之后,為更系統聯動應對相聯系法律關系可能存在的規范不足所作的規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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