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胸膛里傳來最有勁力的跳動聲，畢月眷戀這般的懷抱。奈何胸前的憋悶突然涌上來，畢月將那口黑血硬生生吞下去，強忍道：“我救你。”
低眉對上畢月哭腫了的眸子，大金烏苦笑著搖頭：“毒浸入了血液。”
“我與你換血。”她嘴角滲出血絲，眉間藍光越來越濃，大金烏心下一驚，卻忘了自己也是將死之人。
胸前的吊墜掉在床沿上，發出“啪嗒”的聲音。
大金烏使勁兒咳嗽出來，推開她，只覺得耳邊嗡鳴。
“扶桑畢月，你聽好了，我！不！許！”
“你不是說，就算是換血，也不會讓我死的么？一樣的，你還是不能拋下我。”這時，她的眼角開始濃郁起來，有一團化不開的黑墨，是他從未見過的色彩。
“不管是生是死，不管是神是鬼，我都陪你。”
眼前好像有什么東西炸開了，一股早已知道、終于出現的暖流竄進心里，一點樹木抽芽的清香從鼻尖傳來，輕輕涌上眉心，慢慢抹開，只覺得撐不住，一累便暈了過去。
夢里，他還是年輕時的模樣，將長劍交給凌霄寶殿外的黃巾力士。
大門已開，寶座上沒有人，他往臺上的寶座走去。忽聽有人喊他大哥，他轉身看去，二金烏站在門口，還是年少時的模樣。
“你怎么在這里？”
二金烏依舊是儒雅地淡淡回道：“我來尋竺葵，你呢？”
“我……我不知道……”
“你不是來找畢月的？那來這天緣殿作何？”
他正要問這不是凌霄寶殿么，眼前突然換了場景。
那地方，他也熟悉不過，是甘淵。
依舊是那般狂野荒蕪的大地，自詡是萬物之源地，然而在他眼中不過是荒蠻。
清凈的水潭，紅黃的天，他心里突然想起許多年前他發過一個誓，那個誓言，關于母親，關于畢月，更關于他。
感受到不同的氣息由遠及近，他身形一暗，躲到石子之后，來人是一男一女，無形之中，他曉得那兩個人極為熟悉。
男子牽著女子，在湖邊停下來。女子開始抽抽搭搭地哭。
一把將其扯進懷里，女子挨在男子的肩頭，放聲痛哭，哭的甚是傷心，像畢月一樣。
“答應好了的未來，你為什么又不給了……”女子如是說，“為什么生死都挺過來了，你卻不肯給我一個未來！”
“阿社，天下是大家的，我左右不了天下，更左右不了天命。”
阿社？哈，果然是他們，父皇當年就是這么喚母親，只是許多年沒聽過，費力要回想一下。
父皇說了這一番天命理論，天命，在他們這些上古神祇眼中，是無上的存在，母親也沒有反駁。
“跟我回去。”
母親停止了抽泣，輕輕推開他，搖頭道：“哥，你要的是天下，我要的卻是一個唯一的未來。我們注定，誰都給不了誰將來。”
“數十萬年前，你我對著天地大荒、伏羲女媧結為夫妻，今日，雖沒了伏羲女媧，扶桑木還在，不如請它做個見證，結束這落人話柄的過去。”
父皇拼命搖頭，母親卻突然跪在父皇面前，叩一下頭，道：“一謝哥哥養育之恩。”
再叩一下，道：“二別你我夫妻恩情。”
最后叩一下，她清冷的嗓音道：“三，沒有阿社的將來，望君保重。”
父皇一把扯起她，用力過猛，兩個人的面容黏在一起，吐息在彼此的唇前。
父皇氣的已經大口喘氣，好似已吐出血沫：“我不許——”
母親的眸子中只剩下灰白的冷漠。
對峙那么久，母親突然往前一挨，吻了上去。
大金烏一驚，將視線收了回去。過了一會兒待再看去，潭水前只剩下女子的背影，男子已經消失。
大金烏從石子后繞出來，道：“何必如此執拗？”
母親轉身，看到他卻不驚訝，道：“你現下不去拜見你未來母后，在我這里有何用。”
大金烏知道這是過去的時空，換了口氣道：“你就委屈不得么？”
“若換做我有兩個丈夫，他可樂意？”
一句話堵得大金烏不知道說什么。
她伸開修長蒼白的手，里面留著一塊極小卻晶瑩剔透的金玉，只見她掌心一收，五指相握，硬生生將那塊金玉握碎了。
大金烏分明看到母親落了淚。
“當初的那份勇氣和真心，都哪兒去了……”
些許的粉末被她拋灑在空中，落在湖面上。
大金烏知道，那是母親的心碎了，那顆她給父皇的真心，并著父皇給她的真心，一起碎了。
明明是昏黃的天，大紅的衣裳，他卻覺得手邊細涼，世事也無盡蒼涼。
大金烏挑眉道：“那就要悔恨一生么？”
那意思分明便是若換了我，我便不會這樣。
女子轉頭冷笑望著他，不屑道：“天下石頭一般硬。”
大金烏尷尬地笑笑，走到母親身邊，背著手，一起看這天下。
母親道：“女媧跟我講，這世間的情，是她織出的一場夢，雖然幾欲生死，卻不是生命的全部。看得清夢，才看得盡命。”
大金烏道：“哭了這半日，你告訴我你是在幫父皇看懂這些？”
母親點點頭，大金烏笑道：“這么說，倒不是他對不起你，而是你辜負了他。”
后土轉過頭來用異樣的目光看著他，大金烏道：“總有人將夢看作是命。或者說，每個人心里總有那么一瞬間是這樣的。母親，你也有過。”
聽到耳邊一聲感嘆，“誰說不是呢。只不過到頭來，倒是辜負了自己。那時的我們啊……真是勇敢到自己都佩服自己了呢……”
后土眼神中藏著淚，就像干枯了的泉眼再次涌出清水那般，她笑著問道：“那你呢，是要一瞬的感動還是永世的相依？”
“自是永世相依。”
“那你又如何敢拿她一次又一次做賭注？”
大金烏一驚，她如何知道未來之事？
后土笑著轉過頭，望著那水中的扶桑木，伸出潔白的手，手中慢慢凝聚成一團青藍色的光暈，摻了血絲，摻了神識，用力一拋，系數扔進了那棵樹里面。
后土笑道：“那就讓這場夢，再換一世輪回，只要你不肯辜負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