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法想象,平時讓自己嬌生慣養不知天地為何物的小姑娘,會被折磨如戰場上的死尸。
雷電劃過她的皮肉,疼痛擊碎她的魂魄,他卻無能為力。
這種痛楚從心尖蔓延到嘴角,蔓延到十指,他只想舉起手中長劍,砍向那個害她的人。
自己什么時候也學會了曲意逢迎,學會了委曲求全。
“小丫頭,你果然什么都不怕?那你告訴帝兄,最怕什么?”
“我怕,見不到哥哥……”
那年畢月整百歲,夜涼如水,正如現下的人間。
“殿下!”
臨宸的黑袍與天色混為一體,聲音卻不如山風來的猛烈。
“六殿下、七殿下和九殿下已經趕赴瑤池,與昆侖帝閽將軍陸吾有所沖突,被陛下叱責。”
耳邊只有風聲。
“四殿下在金殿之上與陛下娘娘產生口角,未及下朝,拂袖而去,惹得朝野議論紛紛。”
穩重若四弟,原來也會莽撞。
“五殿下剛剛意欲私闖瑤池,被部下攔下,還望殿下前去勸說。”臨宸抖了抖手,咳嗽道:“平時不覺得公主如何,今日所見,原是在各位殿下心中,果然……各位殿下也是心疼公主,還望殿下保重自身,莫要斥責各位殿下……”
“如此說來,能用之人只有老三和老八?”
臨宸晃了晃神,以為他要問公主,只好道:“小殿下前些日子被紫薇大帝召走,現下兩位殿下心境沉穩,暫可仰仗。”
“砰——”熾虹長劍狠狠插進石縫中,順著刀劍,他撐起了身子。
慌亂轉頭,還道:“這一次,是我跟他的戰爭,與旁人無關。”
倔強自虐如大金烏,尚且不如畢月。大金烏自知私心,然畢月視他若唯一依靠,即便他視而不見,冷眼旁觀,她依舊沒有如此想他。
這是畢月對他堅持、透徹的新任,與生俱來。
畢月心中有股倔強的心氣,還要保護帝兄和二哥。然這種執念越重,所支配的魂魄越不受自己控制,好在畢月躺的地方有股熟悉如自身的仙氣支撐著,源源不斷地輸來靈氣,裂魂之兆也被抑制。
幾番爭斗之下,畢月做了一個奇怪的夢,夢里,她回到了甘淵。
走在熟悉的草地上,那天也看不出是個什么時辰,落霞紅暈,金光萬里,約莫是個雨霽的午后。畢月繞過山底的林子,沒遇到夫諸、英招,倒是尋到了一處極大的水潭。
畢月呆怔地望著遠處隱隱約約可見的蓬萊島,不禁暗自奇怪,甘淵竟還有如此靈秀之地?自己到不曾見過。
恍然間,畢月突然間想起冥靈姑姑曾經說過,旸谷舊址,原有溫源潭,潭中生有扶桑木。不過,上古神祇歸隱之時,正值畢月誕生,扶桑木消失,溫源潭也就枯竭而亡。
但是,如今這處地方,沒有一絲聲響,沒有草木蟲魚,只有天地、山海、落霞。
或許,這里不是甘淵?不啊,自己活了十萬年,雖不能說記得住甘淵的一草一木,然那氣息那情懷,沒有誰比她更清楚的了。
畢月輕輕喚道:“鉤王?鉤王?老妖王!”
沒有尋常鉤蛇從水底起身的嗡嗡之音,畢月不死心,又喚道:“小鳧?小鳧,你在哪兒?姐姐回來了,小鳧……”
依舊沒有什么動靜……
畢月往前走去,卻不小心踩到了什么。
移了一步,才發現腳下生了一種從未見過的花兒,白白的,一叢叢聚攏著,五白瓣兒湊一朵小花,八小花圍繞著一簇花蕊,甚是潔白芳香。
畢月悄悄蹲下,伸手挽出一絲靈氣,想助它更茁壯些。卻發現無論如何動用手中靈力終究是不成的。
耳后山體中傳出腳步窸窣之聲,畢月轉身欲躲,但潭邊乃是空地,林子又太遠……情急之下,畢月化作扶桑木原身,站在那潭中央。
只見山后繞出一男一女,均看不清眉目面容。只是女子那一身紅若艷霞,九褶而落的束縞裙子,讓畢月眼前一亮。
這是上古的衣物啊……
男子也是穿著華貴,金褐相交織出九龍而御圖樣的袍子映襯著女子,煞是好看。
“社妹,社妹,你聽我說——”
“你還有什么好說的!”女子猛然回頭,長發甩在男子的臉上,男子松開了女子的手腕,揉了揉眼睛。
女子似乎也稍稍安靜了些,站在那里,一動不動。
男子邊揉著眼睛邊道:“你聽我說,我自是逼不得已,但這世上,還有誰能與你相比?”
“說得好聽,你在諸神面前應允娶她,哥,你將我置于何地!”
畢月心里“砰砰”亂跳,她似乎猜出一些什么,可這只是一個夢啊……她輕輕提醒著自己。
雖說這么想,她還是控制不住自己仔細看那男女的模樣。
男子道:“社妹,我若要登得帝位,必要如此。然,我的心是怎樣,你不會不知道。”
“所以我要犧牲,所以我絕不能做你的帝后……”
“那你還是可以在我身邊,誰都阻擋不了。”
女子凌厲的聲音劃破天際,驚起水面的波瀾:“我不要!”
男子搖頭無奈道:“就算你走了,我們還是夫妻。”
女子扭頭倔強道:“你我之夫妻,便是我容得下她,你忘不了我。”
這算什么夫妻之道?這分明就是折磨,折磨你也折磨我。畢月在心里著實嘆了一聲。
兩人突然靜默,靜靜看著對方,一時無話。
男子轉頭道:“我心如此木,至死不換。”
女子看了一眼畢月,通紅了臉,啐他一口道:“胡說!”說罷,轉身跑掉了。
畢月心中郁悶非常,明明就是極好的兩個人,何苦被那些凡塵規矩所牽絆?想罷,畢月一揮云袖,重新化作人身,上前喚住男子。
“你是何人?”男子有些警惕。
“你為何不去追她?不追她,不會后悔么?”
男子愣道:“我會在原地等她,等她回頭。”
“然我見那個姑娘是個別扭性子,你何苦等她?只要你回頭拽住她,即便死她也不會走了。”
“我是她的哥哥,自要她來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