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們在干什么？”

二人僵持之際，曼恩聽到動靜走了進(jìn)來。看到阿娜他也是一臉詫異，但并未言說。

老兵放開杰西蒙，轉(zhuǎn)頭問道：“曼恩，我讓你解除對閣樓的警戒了嗎？”

“沒有，隊長。”曼恩咽了口唾沫。

“那你為什么在這兒？”他的語氣異常平緩，但眼神便足以傳達(dá)情緒。

曼恩沒敢多言，又回到了屋里。

一時間磨坊中只有阿娜哭泣的聲音，兩個男人相視而立，都陷入了沉默。

“如果她是個狼人，我會殺了她。”年輕人突然開口說道，“我會守著她，直到入夜?！?

老兵看看他，又看看哭泣著的女子，最后只是嘆了口氣。

“隨便你了?！?

他輕描淡寫地撇下一句話，轉(zhuǎn)身走回了屋內(nèi)。

曼恩看見老兵有些失落，卻也不敢多問，只是端著弩在樓下守著。

“曼恩，上樓偵查?！崩媳畹?。

“收到！”

在新兵爬上梯子時，韋德一直持弩守在下面。沒一會兒，閣樓就傳來了一切正常的喊叫，韋德這才也爬了上去。

閣樓的空間約是下面的一半左右，有一張床，一個儲藏室，前后還各開了一扇窗。

韋德在窗前觀察了一下，視野良好，是射擊的好位置。

“曼恩，跟我來?！?

“收到！”

兩人又爬下梯子，走出門外來到了貨車旁。

“一切正常，隊長?！笨绿m躺在車上，假正經(jīng)地匯報著，“就是太陽快落山了，您不會想把我留這兒當(dāng)誘餌吧？”

“你？恐怕沒這個資格?！表f德少見地回應(yīng)著他的玩笑，隨后又換上一副嚴(yán)肅的語氣，“聽著，我要講一下各自的任務(wù)?！?

“明白?！眱擅爢T答道。

“今夜我們要固守這里，爭取解決掉那幾只狼人。如果卡彭隊長堅持的夠久，或許只用殺兩三只，否則就是四五只，但我想也都差不多?！?

“我們四個？殺四五只狼人？”柯蘭毫不掩飾心中的懷疑。

“狼人本來就數(shù)量不多，還要分一半去追卡彭的隊伍，我們四個占據(jù)地利足以應(yīng)對?！?

老兵開始解釋自己的計劃:“這棟建筑二樓有絕佳的射擊點，我要你們兩個守在上面，對下方進(jìn)行射擊。我會在正門前牽制敵人，但需要堅持多久，能堅持多久，這全都要看你們的了。”

“那杰西蒙呢？”曼恩問道。

“他會看著磨坊的后門，后門有一條河，同樣也可以被二樓觀察到，如果你們發(fā)現(xiàn)敵人要及時提醒?！?

“那他現(xiàn)在在干嘛？”柯蘭疑惑地問。

“在犯錯，我們沒時間管他?！崩媳届o地說，“現(xiàn)在我要把貨車弄到門口，再試試把馬藏進(jìn)屋里。曼恩，你負(fù)責(zé)把柯蘭弄上樓?！?

曼恩看了看柯蘭，不禁說道：“這好像有點兒難度。”

“別擔(dān)心，只是一點兒小傷。”柯蘭笑著說，“只是上個樓梯我覺得沒什么問題?！?

“沒有樓梯，只有梯子?！?

“啊，這?！?

——

杰西蒙又看了看懷表，馬上就要三點了，昨天日落差不多也是這個時間。

在磨坊里他沒法判斷太陽的位置，便只能通過懷表來推斷。

磨坊主的女兒阿娜跪坐在房間里，年輕人拄劍立在她的身后。

狼人日落之后便無法維持人形，或強或弱都會表現(xiàn)出野獸的特征。如果阿娜真是狼人，在她變身的那一刻，杰西蒙將揮劍斬下她的頭顱。

或許是因為雙方都清楚這點，自韋德離開后二人就沒再說過幾句話。

磨坊里并非鴉雀無聲，因為兩人的呼吸格外刺耳。場面非常尷尬，年輕人巴不得再有個人闖進(jìn)來緩解一下氣氛。

“等等，你要干嘛？”杰西蒙察覺到了阿娜的動作。

“我只是……調(diào)整一下姿勢”

如她所說，女人撐著地板，將身體的重心挪到另一側(cè)。她背對著杰西蒙，看不見他的臉，只有年輕人一直盯著她的后背。

“我能收拾收拾頭發(fā)嗎？”阿娜謹(jǐn)慎地請求，她的語氣中已不見之前的哀傷。

“可以?！?

得到允許，她挽起袖子，露出了兩條結(jié)實又勻稱的小臂，一看就不是什么嬌生慣養(yǎng)的角色。

她默默地順著頭發(fā)，挑出混在其中的秸稈。她的頭發(fā)烏黑油亮，被雙手一捋便泛起層層波紋，就算有些臟亂也非常漂亮。

“她沒扎辮子?！蹦贻p人心想，“她不是處女嗎？”

歌賽克的常識之一，處女或者想被當(dāng)做處女的人會扎辮子。這位磨坊主的女兒又是怎么回事呢？難道她已經(jīng)和斷鼻……

他回想起柯蘭哼過的小調(diào)，磨坊主豐滿的女兒夜里失去的……

“不，這對女性太失禮?！苯芪髅膳み^頭來，不再看她，開始默念戴諾菈的禱文。

“謝謝?！迸死碇^發(fā)，突然開口。

“為什么？”

像是聽了個笑話似的，她嗤笑一聲，顯得滑稽又可愛。

“因為你為我辯護(hù)，你是個好人?！?

“如果你是個狼人，過會兒你就不會覺得我是個好人了。”

“你看我像狼人嗎？”她斜過頭來，用余光打量著身后的年輕人。

“我不知道。”杰西蒙如實回答，“我不知道狼人會是什么樣，你可能就是?！?

“這個‘可能’就是你不殺我的理由？”

杰西蒙點點頭，堅定地說：“是的，我不會毫無根據(jù)地殺人?！?

“非常高尚，對于一個拿劍的人來說?！卑⒛葔旱吐曇簦坪跤行┏芭囊馕?，“但據(jù)我所知，你長官的做法才算是正確，你真的敢說自己的選擇沒錯嗎？”

“你什么意思？”說著，年輕人警惕地抬起手里的長劍。

“別緊張，大男孩，我只是好奇?！彼中α似饋恚坪跬耆粦帜贻p人的利劍，“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覺得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嗎？”

“我不知道，但我必須遵從本心?！苯芪髅商拱椎溃S后又不解地問，“你問這些干什么？你真是狼人？”

她大笑了幾聲，接著回答：“放心吧，大男孩。我可以向戴諾菈發(fā)誓，我不是狼人。你不用殺任何人。”

“最好如此?！苯芪髅刹环判牡卣f。

“現(xiàn)在我的頭上還有秸稈嗎？你看，正好你在我后面?！?

“還有一根，在左下方……再往下點兒……過了過了……對，你抓住它的?！?

“謝謝，大男孩，幫大忙了?！彼樖謱⒛墙斩捜M(jìn)嘴里，咀嚼了起來，“我的頭發(fā)就是我的生命，我愛人說我的頭發(fā)像是染黑的落日瀑布，如果可以的話我真不想往那里面鉆?！?

杰西蒙沒聽說過落日瀑布，但斷鼻的比喻真得很恰當(dāng)，換作是他大概也會如此形容。

“你的愛人……”年輕人想起斷鼻說過的話，“你會和他結(jié)婚嗎？”

“這是個復(fù)雜的問題，畢竟他的身份……”她的答案讓年輕人在心里嘆了口氣，但很快她又話鋒一轉(zhuǎn)，“但我想我們會結(jié)婚的，我們深愛著彼此，不介意對方的身上的問題。”

“哦，這是個好消息?！蹦贻p人心中一喜，“我祝福你們。”

“我沒想到會從你這兒得到祝福，但還是謝謝。”阿娜真摯地向他道謝，接著臉又一沉，“其實我父親不同意我們的結(jié)合，這一直令我心痛。但如今……愿他安息。”

“如果你幸福，我想他會想通的?！蹦贻p人安慰道。

“謝謝你，大男孩，真的?！彼D(zhuǎn)過臉來，直視著男孩的眼睛?！叭缃裣衲氵@么善良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

杰西蒙臉一紅，只是答道：“一切都是戴諾菈的教誨?！?

“現(xiàn)在什么時間了？”

“哦，我都忘了?！苯芪髅蛇B忙掏出懷表，看了一眼后終于松了口氣，“已經(jīng)過了三點了，感謝戴諾菈?！?

“你看，我不是狼人吧?！卑⒛日酒鹕恚冻鲆桓彬湴恋纳袂?，像是個淘氣的大孩子。

“是的，抱歉我們對你做的一切?！苯芪髅墒談θ肭剩瑤е敢鈴澚藦澭?，“我和韋德隊長太失禮了，請你原諒?！?

“沒關(guān)系，我能理解。那句話怎么說的來著？”她歪著頭想了想，“職什么……身什么……”

“職責(zé)所在，身不由己?！?

“對，就是這個，有時就是得這樣?！?

“等等？那是什么聲音。”杰西蒙好像聽見了什么，立刻豎起耳朵湊到門前。

是喊叫聲，是自己的弟兄們在喊叫。難道是狼人開始襲擊了？

“抱歉，阿娜小姐，我得走了！”他剛要推門，忽然又擔(dān)心起這弱女子的安全，“聽著，你就……”

杰西蒙轉(zhuǎn)過頭來，看見磨坊主的女兒拿著什么東西朝他沖來。

等到疼痛從脊柱傳到大腦，嘴里溢出鮮血時他才明白：那是一柄草叉，三齒的。

阿娜用力一拽將草叉抽出，杰西蒙才借著慣性轉(zhuǎn)過身子。他呼吸急促，腳步迷離，不得不右手扶墻撐住身子，左手則本能地在腹部上下摸索。

他低下頭，看著自己的肚子涌出鮮血。

“該死，都捅穿了。我治不好自己，我會死在這兒。”

他抬起頭，看見阿娜仍舉著草叉，臉上已不見了剛才的笑容。

“不對，我有復(fù)原力，我會好起來的，只需要……多長時間？”

磨坊主的女兒意識到自己刺歪了。她本想刺胸膛來著，那樣死得更快，痛苦也更少。

“抱歉，大男孩?！彼滞绷四贻p人一次，這一次沒有失手，“職責(zé)所在，身不由己?！?

當(dāng)她抽出草叉時，杰西蒙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地上。

心臟、兩肺、大小腸，年輕人全身上下六處貫穿傷正拼命噴出鮮血，加急將他送上天堂。如果真有天堂的話。

但他不想死，他不想死得不明不白。他瞪大了眼睛看著阿娜走向一旁，怎么也想不通為什么事情會這樣。

阿娜來到之前藏身的稻桿堆處，手腳并用清理出一片空間。隨后，杰西蒙看著她握住一個鐵環(huán)，用力一拉掀開了地窖的門。

一頭龐大的野獸走了出來，金色瞳孔，棕黑剛毛。

那野獸張開凸出的口鼻，從尖牙利齒間發(fā)出了一個低沉的聲音：“我的愛人?！?

“去吧，外面已經(jīng)開始了?！卑⒛鹊吐曊f道，卻蓋不住話里的憂傷。

“你在傷心?！蹦且矮F用碩大的爪子拂過女人的黑發(fā)，“告訴我，阿娜，是誰讓你如此悲傷？”

沒等她回答，狼人就轉(zhuǎn)過臉來，把兇惡的目光對準(zhǔn)了還剩一口氣的杰西蒙。

“是他嗎？”

“別打擾他了，蒙特?！卑⒛扔秒p手正過狼人的腦袋，深情地凝望著他的金黃獸瞳，“只是讓他靜靜地死去吧。”

“如果你這么說的話，我的愛人。”

于是杰西蒙呼出了最后一口氣，他死了個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