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城無處不飛花,寒食東風御柳斜。正是江南好風景,柳絮池塘淡淡風。
簾外車馬熙攘,柳絮紛飛,車內女子緩緩取下了頭上的漆紗花冠子,那冠子花團錦簇,如紅纈染輕紗,戴在女子頭上,顯得她俏麗可憐,可一旦取下來,那年那女子便如同脆弱的薄紙一般,弱不禁風,毫無氣色。該到了吧?如此念著,女子又緩緩取下了鬢角的珠飾和發(fā)尖的雪柳。
到了。
她輕聲念著。
“中貴人,可勞煩停下車?”
她輕輕掀開簾子,破敗的王侯府邸赫然映入眼簾,正是她魂牽夢繞之處。
車外的宦官低眉順目,恭敬問道,
“覃姑娘有何吩咐?”
她淡淡道,“歡棠有些乏了,可否勞煩中貴人到前面點心鋪里買些桃酥來?”
“姑娘稍安,臣即刻遣人去為姑娘買。”
覃歡棠微微頷首,“有勞中貴人。”
宦官側身退下,歡棠戴了幕籬下車來,靜立于柳樹下,望著那破敗的府門。
忽而記起元安三年的春天,也是這樣日光熹微、春和景明的日子。少年立于王府門外的柳樹下,皎如玉樹臨風前。忽見馬車至,少女戴了幕籬下了馬車,笑著叫道“三哥哥。”
少年笑著迎上去,“昨日你遣人說今日要來,我便掐準了時間出來迎你。”
話罷,又將手里的暖爐換了少女手中已經溫涼了的。少女也笑道,
“三哥哥說話越發(fā)沒譜了,瞧你這滿身的柳絮,沒待上半個時辰我是不信的。”
少年拂去了才落在她肩上的柳絮,淡淡笑道,“這也恰應了‘庭下柳絮如雪,亂拂了一身還滿’,我現(xiàn)在也算是滿身詩意了,你今日可得為我做首詩。”
少女嬌嗔道,“先生昨日才夸你作詩作得好呢,怎的今日就亂用詩?”
少年笑而不語,只是牽了她進府去。彼時的王府還是繁華無比,府內水榭樓閣,滿園芬芳,水光瀲滟,山色空蒙,后庭小院里晨光熹微,花戲春蝶。少女倚在貴妃椅上,手捧詩卷,而少年則在一旁取春水煎茶。兩人有時言語,彼時春光大好,正當年少。
歡棠嘴角的笑意斂了幾分,伸手接住了飄落的柳絮。正思忖著,忽然一聲滄桑沙啞的聲音傳來,
“這位小姐可是認得這侯府的主人?”
她回頭,是一位兩鬢蒼蒼的賣炭翁。老翁年過半百,春寒之中,只著破爛的衣裳,嘴唇開裂,食指發(fā)黑。
歡棠抬頭,看著那門口春意闌珊的柳樹,一如看到了曾經無數(shù)個日子的相逢,又仿佛聽到了他說,“阿棠,答應我,好好活著。”少年的模樣漸漸模糊,她淡淡笑道,
“不認識。”
老翁聞后嘆了口氣,“姑娘有所不知,這是陳王殿下的府邸,多好的人啊,怎么就落得個滿門抄斬的下場呢?”
歡棠不語,臉色有些發(fā)白,指尖發(fā)顫。恰逢此時,那宦人已經回來了。
“覃姑娘,您要的桃酥。”
歡棠點點頭,沒說話,只是上了馬車。片刻,又掀開簾幕,對那宦人說了什么,那宦人有些不解,但還是點了點頭。
“老伯,這是我家小姐給您的。”
宦人將那一盒桃酥遞給老翁,又掏出幾兩銀子放在他旁邊,道:
“還有您這一車炭,我們也一并要了,您晌午時送去相府便可。”
老翁的手有些發(fā)顫,忙搖頭道,
“不,不,小官人,多了,這錢多了。”
宦人笑道,“多的錢您拿去添置幾件衣服吧。”
老翁愣住,喃喃道,“謝謝官人,謝謝,謝謝。”
宦人起身,回到馬車旁,問道,
“覃姑娘,咱們還是去福興寺嗎?”
“罷了,回宮吧。”
宦人頷首,調轉馬車又緩緩朝皇宮去了。直到馬車遠去,老翁才愣愣道,
“難怪,難怪啊。”
忽而柳絮又下,同那落紅滿階。今年花盛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二零二二年五月十三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