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利格加姆處于外冰球文明區(qū)的中心，在新新斯加姆以及銀河聯(lián)邦地區(qū)通往夕陽星域的航道上，位置十分重要。與方利格加姆相臨的星域幾乎都是雞鳥兩國的殖民地，因此方利格加姆自治領早在一百年前就建立起了一支國防艦隊，用于在特殊情況下抵御入侵的敵軍。此時，方利格加姆艦隊中的大部分力量都去前線抵抗松井星域軍隊的進攻了，主行星周圍只有一支巡弋艦分隊在防守著。在布連祁夫上校所率領的艦隊進入方利格加姆行星系時，當?shù)氐姆朗夭筷犨B話都沒有問，便直接放行了。根據(jù)計劃，布連祁夫的艦隊將在方利格加姆補給四個時辰，在離開這里后進入雞國人統(tǒng)治的夕陽星域。這條航線更加漫長，但是為了避免與鳥軍發(fā)生正面沖突，保全實力，布連祁夫別無絕選擇。

此時，艦隊已經(jīng)進入了方利格加姆的飛船場，布連祁夫以及船上的一些高級指揮官要下船，去方利格加姆城參加一個軍事會議，討論方利格加姆自治領今后的作戰(zhàn)方針，以及如何在保持夕陽星域中立的前提下爭取更多的主動權，反過來壓制住鳥國人。“冰球的皇帝們做出選擇的同時，也在催促著無數(shù)個自治領議會做出他們的選擇，”布連祁夫說，“而方利格加姆選擇戰(zhàn)爭，這是很不明智的。如果我是方利格加姆人，一定會反對，但我不是。”

他說得對。方利格加姆的位置太重要了，雞鳥兩國早就想奪取這個地方了，它的參戰(zhàn)其實給了那些國家一個侵占它的理由。但方利格加政府認為，他們必須參戰(zhàn)，否則就會在外冰球文明區(qū)一帶的國際局勢中呈被動態(tài)勢。因此，在狗國同意為貝塔共和國提供軍事援助的消息傳到方利格加姆時，他們在兩個時辰內(nèi)就宣布參戰(zhàn)，并通告全國進入戰(zhàn)時狀態(tài)。松井星域的艦隊入侵方利格加姆時，當?shù)厝诉€在盤算著如何攻打夕陽星域呢。

此時，方利格加姆主星上一片混亂，原本秩序井然的交通系統(tǒng)現(xiàn)在已經(jīng)癱瘓，無數(shù)人想要趕到飛船場，離開這個可能在一天之內(nèi)就會被鳥軍占領的星球。前線戰(zhàn)局的失控令方利格加姆人一片恐慌，更有人散布謠言，說布連祁夫上校的軍隊其實是鳥軍假扮的，真正的布連祁夫上校已經(jīng)在冰球被殺掉了，那些鳥軍劫了貝塔共和國的飛船，買通了方利格加姆的守軍，混入主行星，到時準備來個里應外合，占領方利格加姆的首都。這個謠言聽起來十分不可信，但它卻在方利格加姆主星的居民中廣泛傳播，甚至有人組織了一支武裝跑到飛船場去，說是要“反抗鳥軍入侵”。雖然后來布連祁夫上校親自去發(fā)布了聲明，但他還是認為出現(xiàn)在公眾場合不太安全，于是乘坐一輛專車秘密前往方利格加姆城。

西欽倒不覺得方利格加姆有什么危險的，因此等布連祁夫上校一走，他便下了飛船，到一個附近的城鎮(zhèn)里轉(zhuǎn)了轉(zhuǎn)。這個城鎮(zhèn)很小，至少對于那些冰球大城來說小很多。方利格加姆星的天空有很奇特的顏色，由于它自轉(zhuǎn)一周要花去整整十個標準日的時間，因此它的黃昏極長，再加上天空中的云堆積緊密，使得黃昏時分的天空呈現(xiàn)出暗暗的橙紅色，頗有一種末世小說的氛圍。在被彩霞鋪滿的橙紅色天空下，望著天邊那還有九個時辰才完全消失在地平線后的恒星，再加上遠處城鎮(zhèn)建筑上的彩燈，西欽覺得那種孤獨感又回來了，而且這一次更加猛烈地吞噬著他的心靈。

城鎮(zhèn)里空蕩蕩的，很多人都離開了，街上的燈也少了許多。平時川流不息的大街上，只有一些行人在匆匆地趕路。道路兩邊的大樓和商鋪幾乎都廢棄了，那些沒有關門大吉的店也無人光顧。西欽看見遠處的某個地方掛了個非常大的招牌，上面的燈管不停地閃著，十分醒目。他朝那里走了過去。招牌離這邊并不很遠，走過兩個街區(qū)就到了。西欽走近后發(fā)現(xiàn)，這個招牌上寫的是古董拍賣行的廣告，做工很粗劣，是用燈管和幾塊電子屏拼成的。招牌的正下方便是古董拍賣行的門面，并不大，但里面亮著燈，有人坐著值班。進去一看，除了值班的人坐的椅子之外，大廳里只有幾張桌子和一個柜臺，非常空曠。那個值班的就在那里坐著，看見西欽來了也不說話，就邊看著手機邊哼著歌。

“您好，你們這里還營業(yè)嗎?”西欽問他。

“營業(yè)，當然營業(yè)。”那個值班的頭也不回地說。

“這里怎么就剩下您一個人了?你們的老板哪兒去了?”

“老板還能去哪兒?”那個值班的還在看手機。

“他也逃難去了?”西欽猜測道。

“怎么會呢?員工全都跑了，我這老板不得在這里守著店門嗎?”那人說。

“您就是老板?那您怎么不跑呢?鳥國人可馬上就要打來了。”

“跟我有什么關系?我只是個做生意的，況且鳥國人來不來還不一定呢。我覺得他們不會做出這么過分的事情，方利格加姆可是狗國領土。”

“可您剛才說您的員工都跑了?”

“他們是一群傻子，”拍賣行老板說，“剛聽到消息說要打仗，就收拾家當跑去新新斯加姆了。他們也不動腦子想想，方利格加姆雖說是自治領，但也是狗國的領土啊，松井星域的鳥國人再威風也不敢跟狗國叫板啊。”

“可是……鳥屬松井星域和狗國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呀，這不正是松井星域派出艦隊攻打方利格加姆的原因嗎?”

“對，雖然名義上已經(jīng)開戰(zhàn)了，但狗國對此不怎么上心。總的來說，只要鳥國沒參戰(zhàn)，這件事從頭到尾都只是松井星域和貝塔共和國的事，只是外星國家的事，和狗國沒太大關系。但若松井星域把方利格加姆給攻下來了，那就是侵占了狗國的領土，狗國對此一定不會輕饒的，說不準還會和鳥國打起來。”

西欽點了點頭。他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沒有電梯，整個拍賣行只有一層。他問老板:“您的生意之前很好嗎?現(xiàn)在怎么……”

“其實這地方也說不上多高大上，就是一個小拍賣行，人家拿東西上我們這兒來，我們就發(fā)些廣告，招來十幾二十個愿意買的，，然后就開拍賣會。這些古董沒什么值得一提的，多半只值千八百塊錢，有的一百來塊錢的也拿來拍賣。這幾個月生意一直不好，到了打仗的這幾天，更是一個人都沒有了。”老板說。

“那既然這樣，您為什么還要在這里呆著呢?”

“這個地方是我的家，是我的祖先傳下來的，就算這拍賣行倒閉了，就算我得到街上去要飯去，我也不能把這里給丟了。”

“您的祖先?”

“是的，祖先……你可能不知道，在六百多年前那會兒，斯加姆這一帶的殖民行星都是貴族的封地，方利格加姆也不例外。我的祖先來的時候，在這地方建了一座城堡，再沿著山川隨便劃出一大塊地，這里就歸我們的家族了……后來家族越來越衰弱，我們只能開始賣地。在1500年的時候，從這里直到遠處那一片看不清的山都是我們的，而到了1700年，就只剩下這個街區(qū)了。后來我的舅舅又敗了一些家產(chǎn)，到了1750年，就只剩下這個拍賣行了。”店老板放下手機，站了起來。

“這里以前有一座城堡?”西欽問道。

“一座用白色石磚建起來的城堡，和這幢樓一樣高，中間有一座塔，是仿造司馬家族的家堡建筑的。據(jù)說城堡底下原本有個地窖，藏了很多好東西，但在后來拆城堡的時候被人趁亂盜走了。”老板嘆了口氣:“唉，太可惜了，現(xiàn)在要是還有那些寶貝，就算頭銜沒有了，錢也能讓我過上好日子啊。”

“你們不是世襲貴族嗎?

“是啊，當然是。我有一套家譜，上面說我們是方利格加姆的謝夫家族，太陽歷1088年從新新斯加姆的本家那里分出來，封在方利格堡，是世襲的伯爵和總督家族。1702年我的曾祖父去狗國討領總督薪俸時，就是這么對他們說的，但那些狗國官員查了記載后非說我們根本不存在，又說方利格加姆的發(fā)現(xiàn)者是司馬家族，方利格堡也是他們的族人按自家家堡的樣式仿建的。于是，我們便正式失去了頭銜，變得與其他的普通家族沒什么兩樣了。”

“你們在新新斯加姆不是還有本家嗎?”

“那一家早在七百年以前就消亡了，地全都歸了其他貴族，現(xiàn)在他們連后人都沒有了。我們算比較幸運的斯加姆貴族了，存在了幾百年，而且地還在………只是少了一些。”

“其他的斯加姆貴族呢?他們基本上都消亡了嗎?”

老板嘆了口氣:“唉，斯加姆這一帶原本有幾百個領主家族，但是到后來，不是被大家族吞并了，就是家產(chǎn)敗光后沒落了。現(xiàn)在真正有錢有權的都是那些商業(yè)家族，我們這些舊貴族早就被世人遺忘了。這些年很多舊貴族的后人都選擇出去闖蕩，去賺錢，但他們的生意往往都被商業(yè)巨頭打壓了下去。這就是這個時代最可怕的事情了:一個人如果很富，那么他會越來越富；反之，一個人如果很窮，那么他會越來越窮。于是許多人就去鋌而走險，去賭錢，去走私，去做其它違法的事，甚至去當海盜搶劫別人，企圖一夜暴富，但他們最后往往都會失敗，不但不會暴富，還會賠掉很多東西，乃至失去性命。”

“但這是一個充滿了機會的年代，在當年大殖民的時候，貴族掌握了一切，而平民只不過是他們的財產(chǎn)，是他們的附屬品。”西欽說。

“這個年代的確充滿了機會，”老板指著空蕩蕩的大廳說，“你也說不誰哪一天，有人在這里拍得一個幾百塊錢的古物，一鑒定發(fā)現(xiàn)是稀世珍寶，然后就會有一堆人來這里淘寶。但機會就是不會來，它永遠是幾率、是可能，而在我們這種人面前，可能非常少。”

西欽還想說什么，但他實在無話可說，只能默默地離開了拍賣行。他漫無目的地在冷清的街道上走著，遠處的晚霞還是橙紅色的，城里零星的燈也沒有增加。他走過一個看起來已經(jīng)被完全廢棄了的街區(qū)，那里的建筑雖然不像古利沖群島上舊五米菌庫城鎮(zhèn)里的那樣老舊，但也上了年頭。西欽走進一幢大樓，發(fā)現(xiàn)里面有幾戶人家的門是開著的，進去一看，房間里面的家具還沒有搬完。那些人大概是走得太急，忘記把門關上了。

這時，西欽察覺到一絲不對勁。他掏出手槍，緩緩朝樓門走去。他感覺這幢樓有問題，里面可能藏著危險的人。為什么會有這種感覺，西欽自己也說不清楚，但他的所有感官都告訴他，一幢里面沒藏著危險之人的普通大樓不應該是這樣的。他走到樓門口，推開了已經(jīng)沒電的自動門，然后轉(zhuǎn)身看向走廊的盡頭。

那里站著幾個身穿軍裝的鳥族人。

西欽轉(zhuǎn)頭就跑。在他身后，鳥兵喊了起來，緊接著便傳來了腳步聲。西欽跑得很快，按照原來的路線往回跑，那些鳥兵一開始還緊追不舍，到后來就慢慢跟不上了。最后，西欽將他們完全給甩開了。他又繞了一大圈才回到古董拍賣行，剛準備進去找拍賣行的老板，就看見遠處有一輛車正高速駛來。西欽正準備跑，車已經(jīng)到了跟前，他這才看清車上坐著幾個貝塔共和國的士兵。他們騰出了一個空位讓西欽坐下，說:局勢有變，我們得馬上回飛船場!”

西欽上了車，還沒有坐穩(wěn)，車就開動了，向西欽走過來的方向駛?cè)ァ：竺嬗幸惠v鳥兵的軍車在追著，但他們的車速度很快，將鳥軍的車遠甩在了后頭。在車上，那幾個士兵向西欽簡述了事情的過程。在軍事會議上，潛伏著的鳥軍突然沖進會議室，劫持了在場的所有人。他們其實早就滲透進了方利格加姆，隨時都可以占領整個主行星，但他們?yōu)榱藫频讲歼B祁夫這條大魚，又等待了一天才出手。很多方利格加姆的高官都被抓走了，貝塔的軍官也幾乎都被劫走，只有年輕的戈努契夫上尉仗著身手靈活逃脫了。戈努契夫上尉已經(jīng)帶領著大多數(shù)飛船離開了，他命令西欽臨時指揮阿更迪斯一世號，帶著這艘飛船去貝塔共和國境內(nèi)的布碩太空城與主力部隊匯合。

“讓我指揮?”西欽覺得他們聽錯了，“你們這里不是有個叫西岑的……”

一個士兵解釋說:“西岑上尉也被抓走了，您現(xiàn)在是我們這里唯一一個指揮過飛船的人了!”

“可……那是驅(qū)逐艦……而且主要是人工智能駕駛……你們都是太空軍，難道你們……”

“我們是臨時征召的新兵，剛?cè)胛閮蓚€月，”那個士兵說，“您就指揮吧，那艘戰(zhàn)列艦上也有電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