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十二月的南唐并不是多冷可是越往北走就能看到零零散散的積雪,氣溫也隨之驟降了下來。北山漫漫山原,故國就在北方,這個階段,許承忱只想趕緊回到北齊漢陰,但他并不知道北齊大軍已集結南唐邊境,像這種陳兵之舉,一時間根本就走不了。
閆滄笙,早晨都會在南昭皇城中閑游,四面櫻樹開綻,粉嫩的櫻花裸露在枝頭,花香鮮美,泌在風中。閆滄笙喜歡櫻花,所故南昭城清一色都是櫻花,南昭故號“櫻都”是南昭的一大特點。
見到閆潮生的時候已經是午時了,南昭皇城城門前簇集了十萬大軍,為首的正是閆潮生,身披云羽斗篷,欒金色戰鎧,手持青云劍,騎著南唐盛產的烈炎涼馳馬,一副大將軍的形象。
閆潮生和閆滄笙是同父異母的兄妹,和閆靖也是。三人關系單薄,但是在閆靖多了比閆潮生更多的真誠,閆潮生城府極深,位居長子,但閆海棲遲遲并沒有立他為太子,盡管這些年來大臣都紛紛上諫,要求盡快立太子,閆海棲好像有自己的打算,對立太子這件事沒有那么上心,這件事也不了了之了。
閆滄笙并不知道南唐出兵這件事,向來她對政事并沒有那么上心,安心做她的公主,喜歡品茗吟詩,琴棋書畫樣樣精通。
“皇兄,穿戴的好整齊,威風凜凜的。”
閆滄笙走到了閆潮生的面前,閆潮生下了馬,眼睛看著閆滄笙。
“這里塵疾灰飛的,你來這里干什么?”
“聽說你要出征,過來看看你。”
閆滄笙眼神轉向了閆潮生身后的一片黑壓壓的軍隊,旁邊站著一堆人,她認識的只有王朝,王朝長的很有特點,頭發稀疏,臉上有兩道疤,都在左臉,此次做行軍都長史,比他之前那個左軍史大夫官職大一些,有了些實權。
“嗯。”
閆潮生沒有和閆滄笙有過多的交集,轉身招呼王朝。
“王朝,我升你為先鋒軍中軍前尉,立即率三萬人飛馳鳳陽。”
“卑職,謹遵皇命。”
這十萬大軍的兵權交付在閆潮生手中,隨意的升遷官職已不是什么新鮮的事了。閆滄笙轉眼看到了城門上的閆靖,在隨從的簇擁下跑到了閆靖的旁邊。
“你來這里干什么。”
閆靖一身深藍絲綢,頭上的發簪格外精致,閆靖長的身子就很修長,白皙的皮膚,眼神暗淡,面色沒有光澤,腰間掛著一根玉笛,白絮翩翩。
“無聊看看唄,大哥出征,我好歹也是她的妹妹啊。”
閆滄笙跟閆靖說話舒服不少,跟閆潮生說話,像是跟一位長者交談一樣。
“你的鳳陽郡有可能就是主戰場,你別太得意了。”
“啊?”
閆滄笙知道閆潮生率兵要和北齊開戰,但并不知道要在鳳陽郡打仗。
“真不知道你為什么當初把封地選在鳳陽,現在好了吧,兩軍對峙,鳳陽要遭災了。”
閆靖話中有些笑意。
“我咋知道會這樣,我要回到鳳陽嗬。”
“別想了,父皇不會讓你回去的,兩軍交戰之地,怎么可能放你回去。”
眼前的閆潮生望了城樓上的閆滄笙和閆靖一眼,邊率軍出發了,密密麻麻的大軍又如一點又一點走了。
閆靖注意到了閆潮生的這一束目光,他知道這次閆潮生若能勝利而歸,父皇一定會將他立為太子的。閆潮生這人太愛追求名利了,被權力蒙蔽了雙眼,但這也不能怪他,他想做皇帝,一位好皇帝。
閆靖沒有和閆滄笙逗留,便匆匆離開了,留著閆滄笙一個人在城樓上。
“可真是好哥哥……都這么忙。”
閆滄笙嘟著嘴抱怨道,都走了,許承忱你走,閆潮生你也走,包括你閆靖你也走了。
“都是壞蛋,許承忱你更壞,連道別都沒有,就偷偷跑了。”
殘陽漫步在天空,落云鑲嵌在定軍山山頂之上。
閆滄笙想許承忱了。
長風樓的閣門沙沙作響,承著早春的倦風系打著垂頭的芭蕉,雖說是早春,但在南方早春又早又茂,花亭后面的春櫻含著羞嫩的花骨在風中搖曳。風是輕柔沁人的,慢慢西下的落日里,余暉的最后一絲嵌在了她的紫色的瞳仁里,清澈而明亮。
落日在她的眼里延續了下來。
“你腿上的傷,我聽太醫講已經好的差不多了。”
閆滄笙的聲音好比早春的嫩柳,顯得那么柔軟綿延。
“謝謝公主關心,卑職腿傷已愈。”
“嗯,這樣就好。”
在西山的最后一小片余暉映在她的臉上,光的柔和在她的臉上顯露,很有潤澤。從云影上掠下的斑駁映在遠山的暮色里,雖然夕陽即將消逝,但這時的夕陽在許承忱的眼里是最美的。
沒有過多的對話,閆滄笙轉著身就離開了府,走時多了幾句無關緊要的寒暄。一個人在茫茫草色里迷惘,借著西山最后一絲光亮,他模糊地看完她遠去的背影,看的時間一久意識就模糊了。癡癡的遐想被西山的光影交替所驚擾,許承忱的敏感就是如此的細微。
許承忱,北齊漢陰之人,爺爺北齊漢陰郡守許玄之,父親是北齊著名詩人許京意,本應前途無量,無限風光,但因為北齊廬陵王高茂真的陷害,誣陷許玄之貪贓之罪,就是北齊天統初年的大案“許玄案。”使得許氏一族連座,許京意留下絕命詩跳江自盡,恰逢許承忱偷自游玩南唐,所幸事后的官兵并未抓獲,為交差隨便將一具尸體交付,“許玄案”這才告一段落。
許承忱在月熠湖下聽聞這個消息后,悲痛欲絕,他憤恨的捶打自己,身邊游行的游客見之心生怪疑,不知道為何如此痛哭,沒一人上前安慰。
他拭淚,將頭上的鑾金釵拔下,披著零零落落的散發,他眼睛緊閉,身子前傾,失重感打壓著自己,冰涼的湖水浸著這位失去至親的少年,任冰涼麻痹自己。
這一切都像是做了一個夢,在南唐十二月的天氣里,春風得意的呼卷著。沒有活下去的信心了,至少現在是無牽無掛。
許承忱,少年得志,十四歲被北齊仁宣帝高演親自殿試,考取功名,十七歲封官遼陽太守,并才氣逼人,詩壇存名,時人當稱“天統四大才子之首。”著詩不下十首,但首首足以稱奇,貴為傳世名作。
可這一切都來得那么突然。
醒來的時候已經躺在床上了,迷迷糊糊的狀態,睜開第一眼就望見了閆滄笙,這位玲瓏秀氣的南唐公主,白嫩的肌膚襯著輕盈的華服,臉上僅涂抹了些許胭脂,端正的五官,楚楚動人的眸子,正逢暖陽透閣窗的縫隙,打落在了閆滄笙的臉上,由于閆滄笙站的位置背著光,許承忱看的不真切,揉著自己的眼睛,他懷疑自己到了天堂,否則不會有這么好看的女孩子,簡單的妝扮在她的身上竟然那么好看,簡單中有著端雅。
無須懷疑,這一眼許承忱能記一輩子。
“你真好看。”
許承忱吞吞吐吐的說不出話,這四個字說的很慢。閆滄笙聽后,將手掩著口笑了笑,一屏一笑的模樣更令人動容。很顯然她被許承忱給逗笑了。
“哪里?”閆滄笙笑著說。
很明顯的話讓許承忱頓了頓,可能第一次遇到這么好看的女孩子太緊張了。許承忱,少時研習兵書,兼讀詩書,拜讀三位名師,少時成名,少年的性子沉穩,不愛慕虛榮,不對感情有任何交集,他連平時對女俾都格外尊敬,更何況今天看到了人生第一個這么好看的女孩。
“哪里都好看。”說完這句話,許承忱低了低頭,語氣放緩。
閆滄笙應了一聲,她看出了許承忱的緊張,又想到有要事在身,只能先行離開。
“那你好好休養,這里是長風樓別院,有什么事你找江姨。”閆滄笙聲線柔軟,聽著讓人感到很舒服。門外來了一位老婆婆,年齡大概有六七十歲的樣子,頭發有點白疏。
許承忱一直低頭看著閆滄笙,思緒有些忙亂,隨口應了一聲。
“好。”
閆滄笙背過身去,轉身要走時,許承忱叫住了她,一副自亂陣腳的樣子,有些手腳無措。
“那個,我還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閆滄笙。”閆滄笙轉過身去,看著許承忱的雙眼。
“歸海云覽無限邊,春落霞帔延滄笙?”許承忱隨口說出這句詩,這是少時試題上出現的詩句,所以他記得很清。
“是的,許承忱你說的沒錯。”閆滄笙笑笑。
“啊?”
許承忱睜著疑惑的雙眼,不解的問。
“你咋知道我名字的啊?”
“哈,這還真是你名字啊?”閆滄笙嘴角輕微上揚,眸子含著笑意。
“你身上配著的玉佩,上面刻有承忱兩字,你右手有些繭子,年齡這么小,一看就是讀書人,啊,我想想,誰配的上承忱二字啊,北齊有位詩人叫什么許承忱,寫詩可好啦,所以我試試看你是不是叫許承忱。”
許承忱剛想說話,閆滄笙打斷了許承忱的思路。
“你為啥這么不小心,掉到月熠湖啦,那湖可深,要不是我中途看見,不然你早溺死了。”
閆滄笙此時坐在旁邊的木椅上,離許承忱更近了。
“我……是因為……”
剛想解釋的許承忱被突來的一個侍從打扮的女的打斷了。那女的靠在閆滄笙耳朵上嘟嚷二句就走了。
閆滄笙站了起來,臉上沒有掛著笑,反而承起了嚴肅。
“有事,就先走了。”
“好。”我應一句。”
“你該不會真的是許承忱吧?我說的是北齊那個。”閆滄笙轉頭目光重新打量著我。
“我…………”
“好,好,我開個玩笑,那么厲害的詩人怎么可能在這里。”
我陪著笑,沒有說什么,臉上很平靜。
閆滄笙走后,我打量著屋里的擺設,很素雅的感覺,長風樓的別院很清靜,適合修養。我心事壓的太沉悶,我接受不了爺爺和父親的離世,我是獨生子,而我母親早年病逝,家庭竟遭此變故,我欲自殺不成,難堪自已。
不知道為什么看著閆滄笙總感到一種高興感,難過不起來,那種感覺好奇妙,一直拉攏著我,不讓我往壞處想。
假如我就是你口中的那位許承忱呢?閆滄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