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顧云初接風洗塵的地方在金谷樓,據說它的位置建在揚州城的最中心,登上高樓,可以俯瞰整座城池,凡是來往此地的達官貴人,富商豪客,最隆重奢華的聚會,必定是在這兒舉辦。
顧云初到了門口,抬頭確實可見金谷樓氣勢恢宏,富麗堂皇。為了招待顧云初,金谷樓已經被李刺史包場,絕無其他閑雜人等。
顧云初隨迎客的小廝往里邊走,只見里面更是金碧輝煌,雕欄玉棟,一座封閉的建筑里邊,竟然也可以水榭歌臺,一步一景,何止要比金陵城官家住的皇宮要奢華,人置身其中,恍然以為自己到了天宮。
到了正廳,下午候在府邸前的一眾官員,都換上了常服,粗略看去,都是絲綢綾羅,十分華貴。等顧云初在主位坐下,才一個一個認清席上的人。除了刺史李章,還有揚州幾個縣城的縣令和通判,以及幾個頗得賞識的門中幕僚。
刺史和縣令年紀不輕,看上去都已經四五十歲上下,尤其是李刺史,兩鬢斑白,笑起來眼角的皺紋都快要炸開,唯唯諾諾之下,透著他在官場幾十年浸淫出來的世故和老練。
幾個通判和幕僚看起來倒年紀不算太大。
顧云初表面憊懶放松,心中卻默默把在場所有人都過了一遍。
擺在面前的是一張雕花梨木大桌,但精巧奇妙的是,大桌之內竟然有如一道同心圓一般的渠道,引入流水,將各類菜品擺放其中,流水托著盤子在每個人面前移動,像是在模仿先賢們的流觴曲水之宴,實在讓人嘆為觀止。
而宴席上的菜,自然是山珍海味,應有盡有,尤其是幾道揚州特色,顧云初也只是曾聽人說起過,如今放得一見。縱然是顧云初這樣不講究口腹之欲的人,都忍不住多夾了幾筷子,相較起來,連宮中御宴都要顯得遜色了。
只是這里面,隨便一道菜,恐怕就是普通人家一家子整年的生活費用了。
“魏大人,這是我們揚州最有名的佳釀,名為胭脂淚,色澤清粉剔透,猶如美人落淚。再配上手中上好的羊脂白玉打造的酒杯,才是一絕。”李章善于察言觀色,看得出顧云初對今日的安排十分滿意,在席間更是不斷殷勤討好著。
顧云初也很配合,與一眾官員推杯換盞,喝得盡興。
酒過三巡,顧云初摩挲著手上的白玉酒杯,瞇了瞇眼:“揚州真是個好地方,在揚州為官,果然是比在宮中的官家,還要瀟灑快活。”
此言一出,剛才還輕松歡快的氛圍一下子凝固起來,以李章為首的官員們紛紛放下手中的酒杯,嚇得忙不迭跪了下來:“下官有罪,都怪下官考慮不周,還請魏大人不要見怪,這就把這宴席撤了。”
顧云初抬起頭來,臉上露出迷茫的神情,看著桌邊跪了一圈的人,突然意識到自己好像說錯話了,連忙找補:“欸,我也只是感嘆一下,一時失言,冒犯了官家,該罰該罰。”
說著,連忙端起酒杯,自罰了一杯。
李章和各位同僚們面面相覷,小心翼翼打量著顧云初,確實像是喝多了,嘴上沒個遮攔,才松了一口氣。
“來來來,繼續坐好,我魏崢說起來也是享過福的人,不過這次托李刺史的福,才知道這等享受,可真是人外有人,山外有山,倒是讓魏某開眼了。”顧云初臉上微醺,舉起酒杯,示意眾人快些陪他繼續喝酒。
李刺史一面心中暗罵自己太敏感,一個紈绔公子隨口一句醉話,竟然把自己嚇成這樣,一面連忙招呼著眾人繼續陪酒。
又喝過幾輪,見氛圍差不多了,李章請示顧云初:“魏大人現在加菜嗎?”
顧云初自然聽懂了,勾起唇曖昧地笑了笑,雙眼迷離:“加,本公子也嘗嘗揚州最特色的菜。”
李章抬起手,拍了幾掌,席間方才還是低緩雅致的音樂,一下子變得纏綿旖旎起來,伴隨著絲竹之音,屏風后出來幾名美人,婀娜多姿,媚眼如絲,的確比桌上任何美味佳肴都要秀色可餐。
不得不承認,這些都是難得一見的人間絕色。
屏風兩邊的燭火,正好將美人們的裊娜體態,憧憧印在顧云初的眼眸中,顧云初抬手將酒杯送到嘴邊抿了一口,壓下心中的煩悶,突然就想到了懷姝。
懷姝的體態也是這般纖弱嬌柔,卻毫無媚俗之態。
金陵城的公子王孫,人人傾慕懷姝美貌,顧云初卻無甚感覺,并且因為裴容書和魏崢之事,對懷姝尤為不喜。如今見席間所謂美色,才知懷姝那樣的姝色才是世間難求,獨一無二。
李章見顧云初似乎有些走神,想來是這些美人對他來說并不稀奇,但這已經是金谷樓最絕色的美人了,不禁有些著急。
“今天晚上誰要是把魏大人伺候好了,重重有賞!”李章說話間,從袖口摸出一沓銀票,灑了出來,如雪花飄舞,洋洋灑灑。
顧云初也懶洋洋靠在椅子上,聲音繾綣:“誰要是陪魏公子我給喝高興了,別說李大人,我也賞。”
這些美人們,接待過不少南來北往的客人們,還是第一次見到顧云初這般風姿儀態驚為天人的公子,最是樂意不過,哪怕不要賞錢,她們也心甘情愿。
一時間,都鶯鶯燕燕圍在顧云初身邊,極盡媚態地討好。
顧云初是醉醺醺地離開金谷樓的,離開的時候,左擁右抱一個也不落下。
李章一行人送顧云初離開,不忘盡一下自己本分,提醒顧云初公務上的事:“魏大人,您看明日照例巡查,是先從哪一塊查起?”
顧云初聽清楚后,十分不悅:“查什么查,你只管帶本官去揚州最好玩最有趣的地方查就是了。”
隨后便罵罵咧咧攜美人們上了馬車。
*
懷姝待顧云初走后,派云淇打點了一下府上的仆從們,十分疲累,便早早歇下了。大概是新到了一個地方,心緒繁亂,反而久久不能成眠。
干脆披衣坐起,推開窗戶,外面有陣陣香風吹入,靡靡絲竹之音,若隱若現。
揚州真是一個夜夜笙歌的地方,也不知顧云初應酬得如何了。
正忡然間,突然聽到外面有響動,像是有人回來了,可聽著聲音又不是那么回事。
懷姝連忙推門去看,跨出房門便立刻頓住了。
她何曾見過這樣的顧云初?
顧云初整個人仿佛沒了骨頭似的,軟綿綿東倒西歪,神態迷離,風流旖旎,身邊簇擁了四五個美人兒,搖搖晃晃走了進來。
一向冷肅得讓人不敢靠近的顧云初,竟然也會做這樣的應酬?懷姝仿佛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場面,嚇得連忙退回房間,關上了門。
顧云初聽到關門的聲音,抬起頭,看到二樓那扇緊閉的房門。他拍了拍身邊的美人兒,示意自己要上樓去,隨后便腳步虛浮地慢慢走上樓。
走到門口的時候,顧云初抬手嗅了嗅自己衣裳上,沾染著酒味和脂粉香混雜的味道,閉上眼,沉沉吸了口氣,便推門進去。
懷姝回過頭來,顧云初已經走到自己身前,離得格外近,懷姝一下便聞到他那一身的風塵之味。只是顧云初正眸色深沉地盯著他,眼中清明,半點醉意也沒有。
難道是自己看到他那副模樣,他生氣了?
“顧……顧公子?”
“我和那些女子在一起,你心中不難受嗎?”
顧云初聲音低啞著,盯住懷姝的眼睛,生怕錯過她流露出來的任何情緒。
懷姝的雙眸十分澄澈,像被高山泉水洗滌過一般,滿眼懵懂地看著顧云初:“我難過什么?”
果然絲毫難過也沒有。
顧云初心中有種說不出來的感受,只覺得堵得慌。
他又往懷姝身前走了兩步,將懷姝逼到桌前,只有靠近懷姝,聞到她身上沐浴后清甜的馨香,他才能緩解今天晚上一直在脂粉堆里的惡心。
“你必須為此事難過。”顧云初在懷姝耳邊沉聲吩咐。
懷姝一雙美麗的眸子瞪大,下一秒,顧云初已經抬手,將桌上的一盞琉璃燈摔得粉碎,清脆的聲音響徹整個廳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