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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8章 切不可欺心

乾清宮后殿。

自皇后和張鶴齡二人離開后,內侍和宮女們又重新回到了殿內,侍奉在皇帝身邊。

因著陳準不在,或許還有一二內侍格外多幾分殷勤,若是能進了這位寬仁主子的法眼,說不得就能時來運轉了。

可惜,顯然他們的目的落空了,此時的朱佑樘心思不屬,再是殷勤,也進不了他的眼。不免讓這些內侍門有些泄氣,心里不由嘀咕幾聲。

未幾,當朱佑樘終于回過神時,陳準回來了,頓時又是一陣失望。

“陳準,事兒都傳到了!?”

朱佑樘倚靠在龍座之上,手捧著一本扎子,見著陳準回來,漫不經(jīng)心的問了一句。

陳準徑直走到朱佑樘身邊,站回了他的位置,輕聲回道:“回皇爺,都交待了,壽寧侯府中的管家倒也靈醒。奴婢回來的時候,已是和慶云候家里的人在辦著事兒了。”

朱佑樘暗自笑了笑,隨意道:“倒都是急性子,這辦事效率,真夠高的。”

“可不是嘛,奴婢還從未見著過,十幾萬兩銀子的買賣,就這么一時半會就落定了的。倒也是稀罕。不過……”

“怎么?想說什么呢?”

陳準稍猶豫,斟酌道:“皇爺恕罪,奴婢就是猜著,若是來日太皇太后怪罪,說不得皇爺這里又是一番煩擾。”

朱佑樘笑罵道:“你個奴才,倒是機靈,你看出什么了?”

陳準趕忙搖頭道:“奴婢什么也看不出,只是,頭前奴婢去壽寧侯府傳話的時候,壽寧侯特意要帶的田契。既是如此,當是有準備的。

一個有準備,一個順著人家的準備,還這么急忙忙的。說不得就有些奴婢理解不了的關礙,要是周家著了……”

“著了人家的算計?”

朱佑樘呵呵一笑,道:“哪有什么算計,左右就是各取所需罷了,大不了多賺點少賺點的事。這個事兒過去了,不提也罷。”

“奴婢遵旨!”

“嗯!”

朱佑樘嗯了一聲,又問道:“看時候,回宮時遇著壽寧侯了?”

“回皇爺,遇著了,不過,奴婢沒敢上去。”

朱佑樘不由眉頭蹙了蹙,道:“他又在宮里胡鬧?你都不敢上去了?”

“皇爺,不是,不是!”

陳準趕忙解釋道:“是在乾清宮正殿旁左門拐角邊,奴婢遠遠瞧著壽寧侯和內閣三位閣老正說著話。奴婢怕打擾著他們,因而,沒有上前,繞了過去。”

“和劉健他們碰上了?不過時辰確是差不多,該是他們要進宮的時候了?怎到了乾清宮邊上了,這牌子還沒遞過來?”

好像是喃喃自語,也好像是暗自嘀咕,不過,身邊的人皆是聽的清清楚楚。

也就是這時,不知道是早就有,還是突然來的,靠殿門前的一名內侍上前秉奏道:“皇爺,內閣劉大學士、李大學士、謝大學士遞牌子請見,說是要覲見陛下,商議晚朝的事!”

朱佑樘尚未發(fā)話,陳準佝僂的身子突然微微一動,轉過頭眼神銳利的掃過了那名內侍,猶如帶著一道無形的光線,掃描著,要把這名內侍清楚的印在腦子里。

“商議嗎?”

朱佑樘沒有理會殿中的情形,只是喃喃的念叨了一聲,未幾,朝陳準問道:“陳準,李廣今日哪兒去了?”

陳準瞬間恢復了原來模樣,恭敬回道:“回皇爺,李大監(jiān)今日一早就去了萬歲山,說是督建毓秀亭的事兒。”

“嗯!”

隨著朱佑樘一聲嗯落下,乾清宮后殿里頓時安靜了下來。

只是未過片刻,朱佑樘突然命令道:“陳準,擬旨!”

“皇爺,奴婢去喚內閣的承旨……”

“不用!”

朱佑樘擺擺手,道:“旨意是內廷皇戚親軍之事,無需內閣……”

“奴婢遵旨!”

“壽寧侯、南京右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張鶴齡,聚眾毆斗、強占民田、毀伐稼穡、滋事擾民,驕縱無禮……”

“皇爺,皇后那兒……”

隨著皇帝念下去,陳準寫下去,陳準的手不由抖了抖,直到錄寫完畢,他送至御覽,小心道。

朱佑樘平淡道:“無需!拿去司禮監(jiān)用印,稍后,將此詔交予三位閣老!稍晚一些,再擬一份諭旨送去兵部。就這樣吧!”

“遵旨!”

……

乾清宮正殿外。

偌大的紫禁城是整個皇城的中心,乾清宮正殿作為內廷主殿自然是關鍵中的關鍵,因而,無論白日黑夜,這里都是宮內侍衛(wèi)們重點巡視的地方。

一隊一隊的侍衛(wèi),連班巡視,絲毫不敢松懈,只要是有人靠近總需得查問一二。

可今日此時,那處地方,四個人站在那兒,卻是無人上前。甚至,侍衛(wèi)們還早早的就把路線稍偏一偏遠遠避開。

實在是那四人,都是他們不想問,也不敢問的人。

不過他們也好奇,這怎么看也不像一路人的四人,怎么就能聊上了?!且那位侯爺,看起來笑的還挺歡快,著實讓人意外!

正殿拐角處。

四人確實說上了話,張鶴齡也是談笑風聲,可要說聊上了,倒是不好說,至少,沒個聊天的氛圍呢。

只聽此時,謝遷怒斥道:“張鶴齡,內廷之中猖狂大笑,是肆無忌憚呢,還是羞辱我等?!”

張鶴齡搖搖頭,收了笑容,道:“謝閣老,本侯哪敢羞辱,本侯只是略有感觸罷了。您說的對,本侯確實犯了不少事,頭前在陛下那里,本侯亦是承認了罪責。比如,本侯打了人,因著斗毆,還有人死了,比如本侯買了不少田,哦,低價買的,威嚇、逼迫手段亦是用了不少,還有投獻、詭寄,總之,我張家兄弟合計賺來的,十萬畝有的。

毆人致死,按著大明律能判個絞,最差也是流刑,可本侯那事兒勉強能算個斗毆,大致要降一等,本侯還是世襲侯爵、從一品都督同知,議親議貴更挨不了這么重,畢竟,只是一兩人間的影響。

因而,本侯思及,大明以農(nóng)為本,田地乃農(nóng)之本,您所言罪大惡極,該自絕以謝天下的應是田地的影響更重些吧?您幾位都是內閣閣臣,站的高度高,統(tǒng)御朝堂上下,本侯應是不曾料錯吧?”

“難道這不是罪大惡極?”

謝遷沉聲道:“你逼買田地,致多少百姓流離失所,日子苦不堪言,民怨沸騰,沸滿盈天,你難道不知?況且,田乃百姓、天下之根本,大明財賦之根本!強占強買,詭寄、投獻,盡皆不納稅賦,致使……”

“等等,等等!”

張鶴齡笑著擺擺手打斷了謝遷的話,道:“謝閣老,稍等,不是本侯無禮打斷,是本侯實不忍謝閣老話說的太盡,不好收場。若是真?zhèn)€羞愧的自絕以謝天下,那我大明皇帝陛下豈不損了一能臣。”

“本官何需羞愧!本官……”

“唉!”

張鶴齡再次打斷,輕聲一嘆:“本來本侯見著三位閣老,還欲與幾位閣老親近親近,然,此番倒是有些失望。”

“謝閣老,據(jù)本侯所知,你出自浙江紹興府余姚縣,本侯曾有幸聽說過余姚泗門謝氏之名。令祖直庵公當年便是一代名臣。你更是成化十一年的狀元,入朝二十三載,如今已貴為當朝閣臣,一品大員,可謂繼承先祖之志,光耀謝氏門楣。

這都是極好的,你謝家出了你這位閣老,你謝氏天下聞名,陛下更是得了一位國之棟梁……”

“張鶴齡,老夫的家,老夫的門楣,何需你等這樣之人來說道!”

“謝閣老別急!”

張鶴齡依然從容淡然,只是,他面色一點點從淡然變的平淡,平淡的讓人看起來有幾分冷。

“敢問,令祖之前,你謝氏有田幾何,產(chǎn)幾何?至成化十一年,你謝氏有產(chǎn)幾何?有田幾何?又二十三年過去,如今你謝氏又有產(chǎn)幾何?有田幾何?本侯再問一聲,紹興府有八縣,如今紹興八縣,有多少田產(chǎn)契約上,寫著‘謝’字?”

“本官何需向你解釋,本官在朝為官,拿的是朝廷俸祿,做的是朝廷大臣,自問對得起家國天下,坦蕩以對世人!”

謝遷怒氣勃發(fā),狠狠罵道:“爾等國之蠹蟲,以民脂民膏為食,于國于民無一益處,反而變本加厲禍害蒼生。怎有臉來此問于老夫,真乃可笑。錯不知悔,恬不知恥,懵懂不見來日,更是可悲。”

“可笑,可悲?哈哈!”

張鶴齡一字一字的念出,隨之大笑著,朗聲道:“謝閣老,本侯倒是受教了。本侯已知該如何去做了。不過,本侯在此多言一句,人可欺天,可欺地、可欺民,但切不可欺心!”

謝遷更加惱怒,甚至還有動手的趨勢。不是他不能說,滿朝上下誰不知謝遷最是能言善辯,引經(jīng)據(jù)典,議古論今,更是他拿手好戲。

可張鶴齡不與他說這些,即便他罵了,張鶴齡依然淡然以對,讓他覺著說的,全是無用功。且張鶴齡只說現(xiàn)實,讓他實在不好再言。

若是再與張鶴齡用文人之辯,那是雞對鴨講,他自己可能更不痛快。因而,動手也不失為一個好辦法。要知道,大明朝的文官當朝揍人可一點也不含糊。

只是,他似乎錯估了形勢,還好,劉健和李東陽清醒的很,伸出手,拉住了謝遷。

“呵呵!”

張鶴齡撇撇嘴,笑道:“謝閣老,本侯自我介紹一下,本侯張鶴齡,字長孺,大明壽寧侯。五歲習文,志學之年棄文從武,雖未有所成,但尚使得一二。可千萬別認錯了,我可不叫馬順。”

“但有機會,老夫必將你張家兄弟彈劾問罪。”謝遷袍袖一揮,放了句狠話之后,怒氣沖沖而去。

劉健全程未發(fā)一言,似乎是不屑與張鶴齡說話,最后意味深長的看了張鶴齡一眼后,隨之離去。

“壽寧侯,何必如此尖刻?”

李東陽也是準備離去,但當與張鶴齡錯身而過時,他頓住腳步,突然道了一句。

張鶴齡有些意外,微笑道:“李閣老,本侯何來尖刻?難道,他人說,是義正辭嚴,本侯說,就是尖刻?那這般評判,本侯可敬謝不敏!”

“壽寧侯,老夫不欲與你辯論,你當知,諸多事不可只單一看表面。且,現(xiàn)實如此,非一人一時之功。老夫家里也是田產(chǎn)不少,亦屬老夫中第后積累至今,若是按你的說法且不管原由,老夫是不是也要以死謝罪。你可想過,若皆是如此,這天下是何等模樣了?”

“哈哈,西崖公,這般說法,可不是張某所言!”

張鶴齡笑著搖搖頭,道:“其實吧,西崖公先一句說的有理,現(xiàn)實如此,非一人一時之功。張某往日不無受益于這‘現(xiàn)實’二字。而張某,亦從不晦言。

人都說張某囂張跋扈,肆無忌憚,做了還敢說,說了還敢認?事實如何,張某不想辯駁。左右能奈我何?因而,本侯也不怕人言。但本侯見不得的是,既同是如此,何來差別對待呢?難道不說的就比我這個說了的高貴?

袞袞諸公,難道不是該想如何改變?不思改變現(xiàn)實,只知區(qū)別相待,是覺著,我這個幸進的外戚好拿捏一些,而一般人不好拿捏?或是,劃了我這一撥,就可天下太平?

孰不知,倒了張家,還有周家,甚或還有李家、謝家、劉家……”

“壽寧侯……”

任李東陽自詡善思善謀,此時也不知該如何去說,他舉拳行了一禮,搖搖頭,就待離開。

“西崖公,你是至今唯一一位當著本侯面自承家中有產(chǎn)有田的人,因而臨別前本侯多說一句。”

張鶴齡微笑著,平淡的笑容,讓人仿若如沐春風一般。只是說出的話,卻是讓李東陽不知冷暖。

“國家,家國?本侯一閑散侯爺,無資格去言及此等大的綱目。但本侯覺著,無論是何人何時,切不可欺心。

本侯借一事說來,成化年間,那位藏了《鄭和出使水程》的劉郎中,因其不畏君王的一舉,為世人標榜,皆言他錚錚鐵骨。本侯對事情的本身不予置評,他的初衷,本侯也不予猜測。

或如世人所言,先帝欲再使下西洋之事,是勞民傷財,劉郎中有氣節(jié),不畏皇權,信念堅定,以致對社稷有功。

但西崖公是內閣閣老,當不是凡俗庸夫,應知道,南邊靠海之處,一直未與外埠斷了聯(lián)系,倭、番、紅毛,入我大明者早已屢見不鮮。

閣老可曾想過,今日他們規(guī)規(guī)矩矩,但或許未來幾十年后,百年后,幾百年后,當那些倭、番、紅毛,駕著海船戰(zhàn)艦進我大明海疆之時,該當如何?

世人可會嘆息一聲,那一位、那一批大臣們,因時代條件和自身思想、學問、經(jīng)歷的局限,未能洞察天下發(fā)展的大勢?可會感慨一聲,這是歷史的遺憾?

呵呵,李閣老,本侯前后所言,是否說的不著邊際,您認為呢?”

“壽寧侯,依你所言,劉……郎中或另有大臣,不知,是為不察大勢,知,是為欺心!你又覺得什么是大勢?”

張鶴齡笑著搖搖頭:“西崖公,張某還是那一句,不予置評。不過,不知西崖公可知,在我大明東南,最大的造船出海人家是哪一家?或是哪幾家?”

“……”

張鶴齡笑著擺擺手,道:“不問也罷,現(xiàn)實如此罷了。因而,本侯只想問問,錚錚然喊著‘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的人們,還是否有這個心?或者,心還在,但力不足,也只能隨波逐流。既如此,那且留住這份心,切莫欺它,最后自己騙了自己!”

“告辭!”

張鶴齡抱拳一禮,身姿颯然的轉身離去。

很可笑?很可悲?

囂張跋扈,肆無忌憚,言語無忌,甚至言行也無忌,若是正常發(fā)展下去,大致是沒有好結果的。

可我們這些所謂的朝廷棟梁們呢?

李東陽看著遠去的那道背影,一聲不吭,下意識的咬了咬嘴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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