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的莞城雖然還未入冬,白天也依舊如秋日,但是夜晚的風卻已經初具了冬日的凜冽。
11月的晚風如溫柔的刀子,一片一片吹向行人。
溫柔刀雖然溫柔,但刀外裹著的外衣再如何溫柔,也依舊不改其本性,所以跑向醫院大門的寥寥就被這溫柔刀片得有些流鼻涕。
寥寥急著去醫院,所以不等送完學生就一個電話打給了蔡華,讓她來幫忙頂班,美其名曰是為了給她和王橫溢制造明目張膽獨處的時間。
人和人之間的關系也真是奇妙,寥寥和肖老師認識已經三年多了,卻依舊只是同事,還是點頭之交的最普通、最生疏的那一種。但她和蔡華才認識兩個多月,卻相處得如同朋友、姐妹。除了師出同校、在一個班級以外,更重要的是氣場吧!
這跟品行無關,跟行為模式、處事方式有關。
肖老師的人品寥寥還是相信的,她相信肖老師不是真的想傷害穗寶,肖老師肯定也是喜歡穗寶這個孩子的,不然她不會去而復返、不會擔憂到哭泣,她眼里的害怕、擔心是真的。
但是她做事的風格寥寥真是不敢茍同,你喜歡一個人就大大方方地表白,干嘛要去利用一個孩子來討好呢?更何況你的利用還損傷了孩子的健康。
這也是寥寥說她“其心可誅不可諒”的原因,寥寥承認這話有點重,但是不重,不足以消滅她的怒火,不重,不足以讓對方知道她本身的做法有多愚蠢。
寥寥不會原諒肖老師,因為她傷害了她許寥寥的女兒。
穗寶雖然只是她的干女兒,她們之間沒有血緣關系,但是從她第一次在B超里看到穗寶用還沒完全發育好的小手捂住半張臉的時候,她就已經愛上了這個害羞的、可愛的小娃娃。雖然這愛的源頭來自她的媽媽宋美抒,這愛也確實是愛屋及烏,但是在這三年多的相處里,她們早已成為了不亞于親生母女的母女。
寥寥真是把穗寶當成自己的孩子,哄她入睡,給她講故事,帶她玩,給她買她喜歡的東西……寥寥對穗寶的好,帶有縱容寵溺,帶有毫無底線。
學過心理學的寥寥知道,自己這是自我安慰的補償心理,因為她小時候沒有得到來自父母過多的日常陪伴和關愛,所以,只要她和穗寶在一起,她總是投入自己百分之百的精力和心力去陪伴她。哪怕不和穗寶在一起,只要逛街看到什么好看的、好玩的,她也總是想買給穗寶,好像這樣就彌補了小時候的那個自己——那個因為父母婚姻不睦和工作忙碌而缺少陪伴和關愛的自己。
寥寥她把穗寶想象成了小時候的自己。
而穗寶也跟寥寥這個干媽親,幾個月大的時候,除了親媽美抒能把她哄睡外,就是寥寥這個干媽了,當她撅著小屁股,伏在寥寥的肩頭流著口水睡過去的時候,寥寥的心瞬間化成一汪泉水。那時她就覺得,穗寶珍貴過這世間萬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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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童醫院的大廳內。
有很多家長孩子,或坐,或立,或哭鬧,或安睡……人很多,但寥寥還是一眼就找到了季涼風和穗寶。
穗寶坐在季涼風的大腿上,季涼風低著頭,專心陪著穗寶玩兒數手指——一個很無聊的游戲,但是穗寶數得很開心,季涼風配合地很耐心。
季涼風今天穿了一身黑,黑色襯衫、黑色休閑褲,外面原本套著的杏色針織開衫此刻披在了穗寶的身上——醫院溫度有些低。
小丫頭今天穿的是長袖的碎花連衣裙,搭配一條白色薄褲襪,中午因為熱,小外套已經塞在了寥寥此刻提著的包包內。
大廳天花板上的白熾燈亮得如同白晝,白色的燈光灑在兩人的身上,一個慈愛有加,一個笑顏如花,畫面美好得形同父女。
季涼風的寸頭長長了,原本一月一理發的季涼風,硬是破了從小到大的慣例——只因為寥寥某次追劇的時候說劇里的男主角好帥,無論是之前軍旅劇的寸頭還是此劇的醫生發型,男主角都駕馭得好好看!
季涼風聽了也暗戳戳地留起了頭發,甚至還購買了一些男士護發用品。某次來接她下班前他還特地去做了個跟男主角一模一樣的發型,歸家后把她堵在入戶玄關問,是他帥還是劇里的男主角帥。
季涼風確實帥,不遜色于那劇中的男醫生。
骨相、皮相、品相皆佳的男人現實中少見,怪不得肖老師被迷得五迷三道的,即便利用小孩子也要搭訕他。
萬惡的看臉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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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了?”季涼風發現了立在幾米遠的寥寥。
穗寶驚喜地喊:“干媽!”
寥寥走上前去:“醫生怎么說?”
“干媽要抱!”穗寶伸長兩只手說。
寥寥坐下,趁機接過穗寶。
季涼風伸出右手食指點了點穗寶的鼻尖,嗔笑道:“小沒良心的!”
“臉還癢嗎?肚子還舒服嗎?想吐嗎?”
“不癢了,肚子也不鬧了,它現在很乖哦,醫生叔叔給我一了一顆糖,它就乖啦!”
“醫生給她檢查了,說因為食物過敏引起了過敏性腸炎,所以給她吃了藥。之后按時服藥、涂藥,多吃蔬菜,多喝水,讓她吃進去的芒果快速消化排出體外就可以了。最近還要吃得清淡點……”季涼風緩緩道來。
寥寥聽得認真,一一記在了心里。
季涼風說完,取藥窗口的小喇叭也響起了穗寶的名字:“張穗青,5號窗口取藥。張穗青……”
取完藥,三人就驅車離開了兒童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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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涼風和寥寥帶著穗寶去吃了砂鍋粥,肉糜百合在砂鍋的燉煮下,滑糯糯的,養胃又助消化。穗寶連吃了兩碗,吃得小肚子滾圓。
晚上,寥寥哄穗寶入睡的時候沒講故事,而是就今天發生的事情做個復盤。
“穗寶,芒果好吃嗎?”
“好吃,很甜!”穗寶抱著寥寥的手臂,認錯道,“干媽我知道錯了,以后再不吃了。”
寥寥摸了摸穗寶的頭,捋捋她的頭發,小女孩的頭發細細的、軟軟的,寥寥的心也軟成一團棉花狀。
“穗寶,干媽沒怪你,你只是遵從了自己的想法,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情,這沒有錯,而且你好奇芒果好不好吃,說明你是一個有好奇心的孩子,干媽希望你永遠保持對這個世界的好奇。但是,你還小,我們不讓你做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以前擔心你理解不了什么是過敏,所以只跟你說不能吃芒果,但是現在你知道了什么是過敏嗎?”
有時候,說一千,道一萬,不如自己親自去嘗試、去行動,你面前的是繁花似錦還是荊棘深淵,總得自己去試過了才能知曉。
“知道了,過敏就是臉臉會癢、肚子會鬧,我會不舒服。”
“更嚴重的還會失去生命。”
“什么是失去生命?”
“失去生命就是全身不能動,眼睛會閉上,耳朵會聽不見身音,嘴巴也不能吃好吃的了,鼻子也不能聞到香香的味道了……”
“好可憐呀……”
“那為什么我吃芒果會過敏,袁滿哥哥就不會呢?”
“因為穗寶的身體里住著一個小精靈,這個小精靈不喜歡芒果,你一吃,小精靈就會哭、就會鬧,所以你的小臉蛋就會發紅、發腫、發癢,肚子會叫、會鬧。”
“那袁滿哥哥沒有小精靈嗎?”
“有啊!只不過他的小精靈跟穗寶的小精靈不一樣,它不喜歡的是其他東西。”
“我的小精靈好挑食啊!”
穗寶這話一出,寥寥笑了:“你還知道挑食?”
“知道的,幼兒園老師有跟我們說過的,不能做挑食的孩子,要什么都吃!”
“那你怎么不愛吃青菜?”
“青菜太長了!我嚼不斷!”
這真是意外之喜,穗寶不愛吃青菜的原因原來是這樣。
“好,以后都把青菜切碎了給你吃好嗎?”
“嗯!”
“晚安,小寶貝。”
“晚安,干媽大寶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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臥室里,倆母女睡了過去。
客廳里,季涼風看完了昨天看了一半的書,也不見寥寥像往常一樣出來。
眉頭微皺的他輕輕地敲了敲寥寥的臥室門,見沒人應就小心轉動門把,推開門。寥寥的臥室沒做頂燈,安裝的是昏暗的地燈,寥寥覺得臥室就是為了睡覺的,沒必要弄得那么亮堂。此刻的臥室內,床頭的燈已經關了,只余下床尾尾凳前的地燈還開著一盞。
季涼風輕手輕腳地來到床前。只見寥寥向床內側臥著,平躺的小家伙已經熟睡了,肚皮一起一伏,帶著輕微的呼嚕聲。寥寥的長發隨意地在散在枕頭上,猶如深海里飄蕩的海藻。寥寥睡眠淺,季涼風的開門聲還是驚動了她,她睜開迷糊的眼睛,半轉著上身問:“你回去睡吧。”
季涼風沒洗澡,所以就彎著高大的身軀立在床沿邊,他扶了扶寥寥微亂的鬢角,剛想說點什么,卻被穗寶的哭腔打斷了。
“唔~干媽……抱!”小丫頭撇著小嘴翻了個身,滾進了寥寥的懷里。
寥寥顧不上季涼風,轉回身去一邊哄著穗寶,一邊輕輕地拍著穗寶的后背。
季涼風瞇著眼睛看了看熟睡的小丫頭,心里不大爽快。
他今天還沒怎么和寥寥說說話呢!
季涼風看寥寥實在是不會理睬他的樣子,給她理了理被子,說了聲“晚安”后,輕手輕腳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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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美抒說她爸爸的病情穩定了——轉入了普通病房——身體逐漸康復中的時候,寥寥才和穗寶跟美抒視頻,簡單說了一下過敏的這件事。
穗寶視頻前還擔心媽媽會生氣,但估計是因為有外公這個車禍的“嚴重事件”在前,所以過敏這樣的事情就顯得有些不那么嚴重了。
不過美抒還是喊著穗寶的大名,嚴肅地叮囑了她一遍。
美抒知道,自己的親閨蜜肯定已經教育過女兒了,所以她也就不必再次重復了。
有時候,一遍一遍的說教只會讓孩子厭煩,本來已經知道錯了,但是就是因為家長的反復提起、反復批評,反而起到了反效果。
接下來的好幾天,寥寥不敢再把穗寶假手于人,在自己眼皮子底下看著她才放心。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寥寥也知道她不可能全天24小時都看著穗寶,但是自己帶在身邊終歸會安心些。
穗寶也很乖,干媽去上課,她就和蔡華阿姨在辦公室玩、畫畫;干媽上完課了,她就跟干媽看繪本、聽故事;課間的時候,袁滿哥哥和其他姐姐還會來找她玩。
飯點了就去食堂吃飯,困了就在辦公室的椅子上睡覺,無聊了就去田徑場跑跳蹦噠。這小日子過得別提多滋潤了。小丫頭臉上還長肉了,好像還長高了一點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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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兩天,季涼風想幫著帶穗寶,可是都被寥寥拒絕了。季涼風想說點什么,但是一看寥寥拒絕商量的模樣就把話又咽回了肚子里。
季涼風隱隱有股不安,覺得寥寥對他產生了信任危機,并且有責怪他、生他氣的意思。
白天和往常一樣,季涼風會接送寥寥上班。寥寥面上也看不出什么異樣,跟他相處也和以前一樣,但是季涼風知道,寥寥有意疏遠他、冷淡她。剛開始這股直覺不是很明顯,但是一連好幾天,寥寥都是哄睡了孩子就直接睡了,房門都不出。
季涼風最近也忙,因為上次那個視頻,他在莞城教育界小火了一把,最近跟好幾個高校都在談合作。
白天他們倆都要忙各自的工作,只有晚上下班了這段時間是他們獨處的時候,可是自從穗寶過敏之后,寥寥晚上都不和他獨處了,就把他晾在客廳里。
等他覺察到了時候,或者說這股感覺從頭頂澆灌而下的時候,11月已經快走到了中旬。
11月12日傍晚,季涼風踏著夕陽從公司趕回學校接寥寥和穗寶下班,但是卻被在大門值班的張山告知,許老師帶著小公主早走了。
那一刻,季涼風前所未有的恐慌,一種“我被寥寥踢出了局”的感覺從腳底油然而生,繼而竄上頭頂,他就像個局外人一樣不知道她的行蹤,她的行蹤還是從他人口中得知的。
那一刻,季涼風知道他前幾天的不安應驗了,他的直覺一向不出錯,只是當時他們的感情尚篤,他以為寥寥已經全心全身愛上了他,加上她面色不顯山不露水,一副沒事的樣子,他就以為沒事了。
結果呢?今天看來事兒大著呢!
是他大意了,像寥寥這樣獨了27年的人又怎么會輕易就交付全副身心呢?
季涼風冷笑一聲,右手一打方向盤,掉頭就往水綠天苑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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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叮鈴,叮鈴,叮鈴鈴,叮鈴鈴鈴鈴——”
寥寥家的門鈴聲一開始還算正常,可是沒兩聲,就一直響個沒完,而且一副氣勢洶洶的樣子,這聲音響得寥寥一陣心慌。
寥寥和穗寶坐在飯廳里吃晚飯,嘴里含著飯的穗寶學著門鈴聲喊:“叮鈴,叮鈴,叮鈴……”不拿勺子的左手還用食指一直按著桌面。
“別鬧!你乖乖吃飯,干媽去看看。”說著,寥寥抽了張紙巾擦嘴。
來到門口,一看可視門鈴,是季涼風。
她一邊按開門鍵,一邊碎碎念:“不是知道門禁密碼嗎?怎么不自己進來?”
她轉身想回飯廳,可是大門卻靜悄悄的,毫無聲響。
門鈴聲還是一直響個不停。
得,非得她開門迎他進門是吧?
寥寥打開門就問季涼風:“你怎么不自己進來?”
季涼風凝視著開門的寥寥,手上還一直按著門鈴。
寥寥看著周身散發著落寞氣息的季涼風,心下知道他這是心情不好了。可是你心情不好干嘛拿我家門鈴出氣啊?
寥寥握住季涼風按門鈴的手,仰著頭問:“你怎么了?誰惹你了?工作不順利嗎?吃飯了嗎?你說話呀?你嗯——”
季涼風看著關心他的寥寥,被握住的那只手一個用力,把站在他面前的人扯進自己的懷里,另一只手托在她的后腦勺下,低下頭吻了上去。
寥寥推搡著季涼風的胸膛,細細碎碎地說:“在大門口呢!”
季涼風摟著寥寥的腰進門,門還沒關上,季涼風的親吻又襲了上來。
寥寥勾著季涼風的脖頸回應他,沉迷其間。
太久沒親密的兩人忘我地親吻著,直到傳來在飯廳吃飯的穗寶的聲音——“干媽!你在嗎?”
親吻著的兩人清醒過來,寥寥喘著氣,強自鎮定地回答:“啊,干媽在呢,你吃完了嗎?”
“還沒有~我還有一、二、三……還有五口飯!”
季涼風趁著穗寶數數的時候,不停地啄著寥寥的唇角,聽到孩子說還有“五口飯”的時候,小聲嘀咕了句“夠了”。
“哈?什么夠了?”寥寥問。
“干媽!”
“你把剩下的飯吃光,干媽、干媽整理一下鞋柜!”
“哦!”
“我是鞋柜?嗯?”
“你怎么了今天?”寥寥兩眼汪汪地看著季涼風。
季涼風打算把這些日子欠下的親密討回來再說,所以說了句“我們一起整理鞋柜”后,就抱著寥寥坐在換鞋凳上繼續剛剛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