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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倒退回半個小時前——
“二樓6號包廂是嗎?”
林煙珈站在衛生間的鏡子前,漫不經心地端詳著自己的臉,然后用沾了卸妝水的化妝棉擦掉口紅,又叼著發圈把頭發悉數扎在腦后,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她微微垂眼掃了眼洗漱臺上的手機,隨口道:“他的資料陳言早上給我看過了。”說完稍稍抬頭,掀起眼皮摘掉隱形眼鏡。
她近視并不嚴重,但乍一拿掉隱形眼鏡,還是有一點點不適,她眨眨眼睛,滴了兩滴眼藥水,傾身往前,視線聚焦,同鏡中人對視。
因為卸去口紅的緣故,整個人少了點氣色,顯得有些疲憊。但依然抵不住天生姣好的底子。
卸妝水在臉上各處氤氳開,然后一點點被拭去,露出她最真實的天然模樣,皮膚白皙,五官精致,一雙眼睛漆黑晶亮,唇色有些淺,看上去反而多了點懶散無害的隨意感。
“你還搞得定嗎?”
電話那邊,白盼盼一邊安排小朋友午休,一邊擔憂道:“我聽說這人相了幾十次親了,次次都把人女方懟得無地自容,煙煙,你要是——”
“這不是更好?”
林煙珈卸完妝后開始洗臉,水龍頭嘩啦啦作響,她的聲音聽上去也有些冷淡又隨意:“最好上來就給我從頭損到尾,然后一拍兩散,我正好回去交差拿錢?!?
“我做這個的,怕的是被他損嗎?我還怕他看上我呢!”
林煙珈抽出紙巾,擦完臉笑了笑。
“這倒也是?!卑着闻蜗肓讼?,說,“那萬一他真看上你了呢?你想好辦法了嗎?”
“放心,搞得定。”
林煙珈對著鏡子左右端詳一番,然后打開隨身攜帶的化妝包,里邊各式美妝工具一應俱全,她悉數擺放開來,找出稱手的小刷子和各種彩妝用品,開始在臉上涂涂抹抹,順便回顧這次要面對的人的資料:
“陳嘯,男,月老網VIP 10,鉆石級客戶,二十七歲,富二代,獨生子,前兩年爺爺奶奶留給他的房子被拆遷,拿到一筆不菲的賠償,無業游民,理想型隨意。”
說到這里,她輕笑了一聲,自行解讀:“意思就是,要膚白貌美大長腿,越年輕越好,最好博學多識,進能在會議室里指點江山,應酬桌上拼酒長臉,下能知天文地理,洗衣做飯,相夫教子?!?
越是沒有理想型標準的,越是要求多,只是多得連自己都不知道該怎么總結概括了。
白盼盼還有些天真地小聲道:“那……不是說他還是C市吳彥祖嘛。”
C市吳彥祖?
經白盼盼這么一提醒,林煙珈倒是想到個人資料里的那句自我評價。
“你見過吳彥祖來相親?”她冷笑。
也不知道現在為什么那么多男生喜歡自稱“×市吳彥祖”“×市彭于晏”,明明那么普通,卻又那么地自信。
她忍不住輕輕呼出一口氣。
她也算參加過大大小小不少相親局,見識過各種各樣的相親對象,對這種富二代也都看得差不多了。
他們這種人,說白了,之所以來相親局,要么就是有些不可言說的問題,要么就是父母安排,但更多的是一時新鮮好玩,來撒個網圖個新奇罷了。
白盼盼還在設想萬一。
林煙珈忍不住輕哂打斷她:“膚白貌美大長腿,還要叱咤職場,有這能力搞搞事業,賺錢暴富,購物旅游不香嗎?讀書讀傻了想不開要去給他做保姆伺候他一家老???”
“這是找對象?這是雇保姆吧?還是義務勞動得倒貼那種?!?
“他腦子里的水是為了澆灌心里的樹嗎?在想屁吃?”
“凡事先問自己配不配?!?
……
隔著電話,白盼盼都能感受到閨蜜的憤慨,等林煙珈說完,她才默默地捏了捏自己的耳朵,有些無奈又無力地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趕在對方新一輪嘴炮之前,幽幽道:
“姐妹,冷靜冷靜,先別這么憤世嫉俗,咱先想想銀行卡余額冷靜一下,再想想此行目的。”
“而且,”她又補上一句,“你這個月還要還花唄?!?
林煙珈“嘶”地長長猛吸一口氣,隨即放下手里的化妝刷和修容盤,艱難地伸出食指和中指,撐著嘴角往上扯,調整好表情,對著鏡子露出個乖巧的職業假笑,認命道:“好的,我知道了,賺錢重要。”
沒辦法,貧窮讓人折腰。
林煙珈的正經工作其實是造型師,因為不喜歡被約束,沒有加入固定的公司或者工作室,勉強算是自由職業,平日里接一些新娘跟妝、短視頻跟妝或者網紅造型等單子。
因為她獨特出挑的造型審美和堪稱“換頭大法”化妝技術,這兩年在圈內攢下了口碑,積累了不少的人氣,也有了些積蓄。
原本計劃著今年成立自己的工作室,卻不料想前兩個月,外公突然病情加重住了院。
幾番折騰,她手里那些存款也耗了個一干二凈,到最后交完房租,手頭剩下的錢連她的溫飽問題都不能保證,月末開支全靠花唄和白盼盼救濟,還吃了好些天泡面。
前段時間陰錯陽差在閑魚上接了個替人相親的單。
包丑包失敗的那種。
在這個看臉的時代,林煙珈成功利用扮丑的“換頭大法”和一點小小的演技,就賺到了第一筆不菲的兼職費與好評。
緊接著經過熟人以及熟人的熟人介紹,一傳十十傳百,她這鬧著玩的小副業還多了不少客戶。
大多數是些不婚主義或者堅持晚婚晚育的姑娘,抵不過家里的安排,被迫相親,于是找她“代替”自己去參加相親局,只希望能不傷和氣地“勸退”對方。
她也是沒想到,當代面臨這種窘境的年輕人竟然如此之多,她代相親的小兼職熱度,甚至跟之前那種聽上去就覺得是段子的“租賃男友”不相上下。
就這樣,林煙珈在主業之余,副業代人相親的事業也是如火如荼。
這次下單的是白盼盼的前同事陳言,一個專注于事業的白富美,不婚主義者,但實在拗不過家里安排,無奈之下,托林煙珈替自己去一趟,不管對方條件是好是壞,都想辦法讓這場相親局破裂就行。
這對林煙珈來說,并不是件難事。
特別是遇上這種游手好閑、無所事事、玩票性質的富二代,但凡相親的女方相貌不過關,對方都會自動撤退去找下一位。
林煙珈收好化妝包,又理了理頭發,然后從眼鏡盒里拿出一副黑框眼鏡戴上。
幾分鐘前那個妝容精致的都市麗人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鏡子里那位梳著大背頭低馬尾,戴著一副厚重黑框眼鏡的小土妹。
小土妹五官還算端正,但皮膚暗沉,眉毛粗黑,顯得有些雜亂,顴骨兩側有點小雀斑,臉頰左側還隱約露出小拇指大小的一塊暗紅色蘚痕。
都是些不甚明顯的小瑕疵,丟在人群里,也不算太刺眼。
但盯著她打量的話,又總給人一種說不出來的感覺。
總之跟美女絕對沾不上邊兒。
特別是她扶著鏡框,對著鏡子露齒一笑的時候,整個人還顯得有些憨笨古板。
很好,很完美。
絲毫看不出刻意打造的痕跡。
林煙珈心滿意足地再次露出個憨憨的笑容,然后對著手機道:“放心吧,包丑包失敗,絕對完成任務,晚上回去請你吃麻辣燙?!?
白盼盼好不容易從嗷嗷亂叫不肯午睡的小朋友中抽身,她揉著太陽穴,也笑笑:“行,等你,茍富貴——”肥牛加倍。
“茍富貴,”林煙珈冷漠接話,“你是誰?”
白盼盼:“???”
二狗子你變了。
林煙珈笑開,收起手機,走出衛生間,上二樓,按照約定,找到6號包廂。
包廂門半開著,隱隱約約可以看見里面的人影。
她站在門口輕輕吸了口氣,才剛剛抬手準備敲門,便聽見里邊狗血至極的對話。
有一說一,她對二婚這種事情沒有什么偏見,可騙人就不對了吧?!
資料上可沒說明這哥們兒二婚。
這也就算了。
還撒謊假離婚騙財騙色養小三,還敢同時約她相親!
這腿劈得,都快成八爪魚了!
嘖,貴圈真亂。
所以,在她看到里面撕得一發不可收拾,而那個男的還抬起手試圖對前妻動手的時候——
暴脾氣的她一時沒忍住,就沖進去路見不平一巴掌。
……
發飆一時爽,事后火葬場。
她哪里想到,這年頭還有人在這里拍這么狗血的八點檔肥皂??!
又哪里想到,居然還有個跟她一樣的倒霉蛋也誤闖了拍攝現場!
這會兒,餐廳經理已經被工作人員喊了過來,弄清楚情況后,立馬點頭哈腰地道歉:“抱歉抱歉,是我們的失誤?!?
他一邊說一邊踮著腳把門口的包廂號“6”重新扶正。
然后,林煙珈跟陳嘯兩個人就眼睜睜地看著6號包廂變成了9號包廂。
“號碼牌有些松動,前兩天隔壁在施工,估計給震得顛倒了,真的不好意思,馬上派人過來整修,保證不會再有閑雜人員進來!”
導演因為這段戲已經折騰一上午了,好不容易等演員進入狀態,結果被人打斷,正在氣頭上,把工作人員罵了個狗血淋頭,后者攢了一肚子火,只好發泄到餐廳經理身上,不依不饒地一通嚷。
林煙珈則跟陳嘯兩個人,像小學生一樣,各站一邊,接受來自工作人員唾液橫飛的口頭訓斥。
林煙珈自知理虧,道了歉之后也沒多說什么。
陳嘯卻從來不受這種委屈,自己都道過歉了,而且還白白地挨了一巴掌,新買的無人機也被那不長心的女主角一腳送上西天了,他上哪兒說理去?
現在還得跟小學生似的在這里受訓。
多丟人啊。
他忍無可忍地說:“差不多行了,吵吵啥啊。都說了不小心了,早知道你們在這兒拍這玩意兒,我還不稀罕進來呢!”
“就你們這不入流的破爛兒狗血劇,拍出去能有人看不?”
“我入鏡指不定還能給你們挽救一點收視率呢!趕緊謝謝我吧你!”
“怎么樣?片酬結一下?”
正訓在興頭上工作人員被陳嘯猛地一懟,一時有些愣怔,又氣又惱,臉上表情難看得緊,正想發火,被旁邊火急火燎趕過來的人拉了一把。來人看了看陳嘯,然后附在員工耳邊上嘀咕了幾句,后者面色一變,回頭重新看了眼陳嘯,火氣瞬間壓下來,灰溜溜地跟著人走了。
“估計是覺得我說得很有道理!”
陳嘯還挺嘚瑟,他抱著自己的無人機殘骸,跟著林煙珈這個“難兄難弟”往外走,順便隨口搭話:“哎,女俠,說說唄,你咋也突然闖進去行俠仗義了???嘶,這一巴掌,挺帶勁兒,我這半邊臉現在都還火辣辣地疼呢!”
他說著回頭,伸著半邊臉湊到林煙珈面前給她看:“你給我看看,留印兒了沒?”
猝不及防間,兩人距離拉近。
林煙珈對上他坦然又真誠的目光,只見他瞳孔漆黑透亮,桃花眼微微上挑,眉眼間都是勾人的味道。
只不過,那張白白嫩嫩的臉上落下幾道手指印兒,紅白對比,還真有點兒觸目驚心,直到現在也都沒消掉,看上去挺疼。
林煙珈回憶了下自己剛動手的力道,心虛道:“對不起?!?
“嗐,沒事兒。”他倒也沒真的在意,大剌剌道,“都說了是誤會,我一大男人,總不能這點兒皮肉之苦都受不了。不過,你還真是頭一個揍我的女人!”
“意思是揍你的男的挺多?”林煙珈鬼使神差地接了句。
“也沒有很多,就我爸唄?!标悋[低頭擺弄著手里的無人機,“嫌我玩物喪志,嫌我吃飯看電視,嫌我睡覺不關燈,反正親生的,有事沒事想起來就揍一頓唄!”
林煙珈:“……”
“哎,你還沒回答我問題呢,你來這兒干什么?不會也跟我一樣走錯地方了吧?”
“呃……”林煙珈一噎,想到自己來這里替人相親的目的,干笑兩聲,信口胡謅,“我跟朋友來吃飯,被放鴿子了,就剛巧路過那邊包廂!”
“然后順手行俠仗義?”陳嘯沖她比了個大拇指,心悅誠服道,“女俠受我一贊!”
“那你呢?”林煙珈看向他手里的東西,“你的無人機怎么飛到人家包廂里去了?”
“???”陳嘯撓撓頭,視線亂瞟,開始心虛。
呃,這事說來實在有點沒排面。
這兩年來,放眼他的朋友圈,叱咤商場的、逐夢演藝圈的、投身科研事業的,再不濟也還有流浪各地,追尋夢與遠方的……只有他畢業幾年,還天天在家里“休養生息”,在大好的年紀里過著咸魚般的退休生活。
思來想去,他也決意搞一搞事業。
就從他最感興趣的無人機做起,成為一代大佬,悄悄驚艷全世界。
結果第一步就折在了經濟上。
倒不是缺錢,他有爺爺奶奶留下來的老宅拆遷補償和名下房產的租金,以及股市收益,只是說來慚愧,直到現在,他的經濟命脈都還掌握在老爸手里。
他老爸說什么成家之后,有人照顧,才允許他經濟獨立。
開玩笑,他這么高貴,怎么可能找不到個結婚對象?
那么問題來了。
——論如何以最簡單粗暴的方式,找到一個以結婚為目的的姑娘?
于是,他一度成了被兄弟們群嘲的“男版結婚狂”。
每天最重要的兩件事,除了擺弄他的無人機,就是電話微信齊上陣,瘋狂騷擾大家,讓他們幫忙找合適的結婚對象。
在線等,真的挺急的。
最好是可以立馬成家的那種。
原本以為這事兒挺容易,畢竟他有顏有錢,怎么著都是搶手貨吧?
可是個把月之后,他看著身邊的人挨個脫單,只有自己,除了白挨老爸幾頓打以外,一無所獲。
太難了。
于是,萬般無奈之下,他把魔爪伸向了另一處。
好兄弟呂疏羨幫忙把他的個人資料和報名表提交到相親平臺之后,頗有些哭笑不得。
“笑屁??!”
陳嘯當時如是呵斥呂疏羨。
然后好整以暇,信心滿滿地等著結果。
憑他這個各大相親網頂級VIP的身份,不說三天,一周內,結婚套餐絕對給安排得明明白白。
然而,大概是因為陳嘯實在過于高貴,相親網給他匹配到的相親對象,也都不是一般人。
有上來就秀八國語言的女海歸,搞得他差點兒以為自己是在招聘職業翻譯。
還有控制欲和強迫癥晚期的職場女精英,盯著他從頭到尾一番考量,就差給他做資產評估表了。
還有平均幾分鐘就看一次手表的高級律師,見面就聊《婚姻法》,還帶隨堂檢測,差點兒沒讓他夢回課堂……
然而,他只想要一個平平無奇,能跟他一起刷段子,快樂“哈哈哈”,至少能正常溝通的結婚伙伴。
他不配嗎?
他真的怕了,但又不得不像開盲盒似的繼續嘗試。
不過這次他正好收到了F系列的新無人機,于是靈光一閃,就想了個新法子,想先假裝路過,讓他的小無人機先替自己探探路,順便試試新機子的實時拍攝畫質。
如果對方看著正常一點,他就進去相親,反之,就假裝無人機誤入,然后溜之大吉,讓呂哥去收拾爛攤子。
但他能這么說嗎?
他不能。
多丟份啊!
陳嘯撓撓頭,又抓抓脖子,對上林煙珈的視線,目光移開,清了清嗓子:“就……就……”他轉了轉眼睛,吞吞吐吐道,“這玩意兒失控亂飛……”
誰知道會弄錯地方,誰又知道會被人一鏈條甩過去直接給打下來?
誰又又知道還會被一腳踩了個稀巴爛?
誰又雙叒叕知道還會順帶挨了一巴掌?
“哦。”
林煙珈本來也就隨口一問,對陳嘯這話的真實性并沒多大興趣,更何況自己也沒說實話。
然后兩個人各自干笑一聲,互相扯完謊,誰也沒再多問,默契地在樓梯口互相告別,然后分道揚鑣。
呼!
然后各自松了一口氣。
2
然而,當十分鐘后,兩個人同時出現在真正的6號包廂里,相對而坐的時候,氣氛一度十分尷尬且幻滅。
“那,那什么,”陳嘯干巴巴地憨憨一笑,“好巧啊。”
“好巧?!绷譄熺焱瑯勇冻鰝€盡量顯得不那么尷尬的笑。
然后開始點菜。
然后林煙珈喝水,陳嘯喝水。
然后開始沉默。
沉默是今晚的相親飯局。
于是,林煙珈自欺欺人地給自己洗腦,忽視掉之前的交集,直接戰術性扶了扶眼鏡,微微側臉,露出左側壓在鏡框下的“紅斑”,然后裝模作樣地笑笑,準備開場白:“你好,我是……”
路見不平能仗義出手,人品想來差不到哪里去。
更重要的是,看見我這么有錢有顏值的極品,居然能坐懷不亂,對著他這張臉,還下得了手。
是個真漢子。
那也就不用擔心她以后愛自己愛得不可自拔了。
畢竟他是要專心搞事業的人,才不能被這些情情愛愛牽絆住腳步。
正義,話少,也不黏人。
也就不用擔心她飆八國語言跟自己聊量子力學、《婚姻法》。
這才是個正常人該有的樣子。
陳嘯單手撐著腦袋,盯著面前的女孩子,已經在心里把婚禮和酒店,以及婚后住哪里的事情都安排好了,絲毫沒有聽進去林煙珈的半句話。
直到她微微皺眉,有些疑惑地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陳嘯才回過神來,有些茫然地“啊”了聲,也不計較她剛才都說了什么,直接開口:
“哎,你說咱倆結婚能成不?”
林煙珈:“?”
林煙珈:“……”
不是應該先自我介紹,然后再各種挑刺,最后互相看不順眼,一拍兩散嗎?
他怎么不按劇本來?
“好吧?!?
既然這樣,林煙珈也不用想那些有的沒的了,她只想盡快結束這飯局,離開這尷尬的地方,把今天的事兒趕緊翻篇兒。
于是她索性把半邊臉上的紅斑直接露出來,故作遺憾地嘆了一口氣:“說實話,我沒料想你真的會考慮結婚的事情,但我也不得不跟你坦白?!?
其實那塊紅斑面積不大,只是近距離看的時候,緋紅的印記在白皙皮膚的對比下,就顯得有些猙獰又驚心。
前面幾次相親,即便最開始能接受她這丑丑的土妹造型,但等到看見她臉上紅斑的時候,那些男人就都會忍不住打退堂鼓——
禮貌些的,會隨便找個借口結束飯局,從此再無聯系。
稍微不客氣些的,會直接問起遺傳問題。
更有些暴躁的,惱羞成怒破口大罵,然后憤憤離場。
林煙珈說:“很遺憾,家族遺傳,我覺得有必要告訴你真相。你很好,介意這件事也沒有關系,的確是我的問題,所以……”
她沒說下去,但意思很明顯了。
你很好,我不配,忘了我吧,還有下一位。
陳嘯果不其然愣了一下。
林煙珈心里一樂,她悄咪咪看了眼時間,覺得自己可以準備好拿包走人了。
“你這玩意兒叫桃花瘢吧?”
就在林煙珈伸手摸到包的瞬間,陳嘯盯著她的瘢研究了片刻,居然反常地沒有露出嫌惡和抱歉,反而饒有興致地說:“我奶奶以前也有一塊。”
然后他嘿嘿一笑:“算命先生說旺夫。沒事,我不介意,你覺得什么時候結婚比較好?”
林煙珈:“?”
“你不用因為這個自卑,我又不是那種看臉的俗人。哎,你知道不,那算命先生說得還挺準?!标悋[的樣子不像是裝的,興沖沖地又開始了新話題,“我奶奶嫁過來那年,我爺爺做生意就發跡了,第二年又在我老家發現了礦,拿了證以后開始采礦,我爺爺真的是從窮小子變身家里有礦的小老板的典型了,后來他就開始拓展業務!”
“我出生那年啊,連家里的小黃狗都多生了好幾個崽,全部成活!”
“你看啊,我們家這些年都順風順水,沒遇到過什么大問題,直到我奶奶去世,我爺爺的好運都沒了,下個暴雨都能給我家別墅淹了,就是當時買在萃梧山那邊的那幾棟,全灌水了,為了重新裝修,我爸把我的零花錢都給克扣了!”
“我爺爺就更想我奶奶了,不想睹物思人,最后就把那幾棟房子都給我了!”
“不過那么遠,誰沒事兒去住!”
“那年公司效益也下降了,礦也不好挖,但幸虧有我!”
“呃……我爸,老陳頭,還算英明神武,愣是給把危機化解了,哈哈哈!”
“然后我跟你說啊……”
林煙珈拿包的手微微顫抖:“?”
老……老凡爾賽人了?
陳嘯絮絮叨叨說了十分鐘關于爺爺奶奶的神仙愛情,以及老陳家的發跡史,最后他看向面色糾結又復雜的林煙珈,嘿嘿一笑:“再說了,我長這么好看!”
他樂呵呵,甚至有點嘚瑟地掰著自己的臉給她看:“我們家基因強大,小孩到時候再自己進化一下,顏值絕對賽神仙?!?
林煙珈再次狠心打斷:“抱歉,我是丁克,不要小孩?!?
陳嘯正嘰嘰喳喳說著話,冷不防差點兒咬到舌頭。停頓片刻后,他震驚道:“真的?。俊?
“嗯?!?
“那更好了!”
下一秒,他眉開眼笑,更樂了:“我本來就特別討厭熊孩子,原本還怕你覺得我沒擔當不負責任,現在我覺得就挺好。要不結婚吧?咱倆真的是天生一對!”
林煙珈心情更復雜了。
于是她拿出撒手锏,再下一劑猛藥:“可是我家里在鄉下,條件不好,爸媽年紀大,身體也不好,還有三個弟弟要照顧?!?
她就不相信,他為了結婚這么沒下線,連“扶弟魔”都能接受,要真是這樣,不如直接去做慈善好了。
“沒事沒事。”陳嘯大手一揮,“只要能用錢解決的問題都不是問題,我們家最不缺的就是錢了,哈哈哈,放心,別怕?;槎Y你喜歡中式還是西式?要是都喜歡,也可以弄兩次……”
這話氣不氣人?
林煙珈崩潰了。
陳嘯心里的小算盤卻打得嘩啦啦作響。
他反正不缺錢,只不過都被老陳頭拿走了,要是結婚對象有家人照顧就更好了,他又可以多個借口讓老陳放手他的經濟大權。
畢竟,他也是要養家糊口的人。
想來老陳頭就沒理由拒絕了。
順便還能向老陳頭證明他是個有責任有擔當的靠譜小伙兒。
一舉兩得,完美。
于是,在林煙珈面對自己副業滑鐵盧的挫敗和沮喪中,陳嘯已經陷入了對婚后從老陳頭那兒回收經濟大權的美好期待中,一直從婚禮腦補到婚禮蜜月,再到兩人白著頭發在樓下手拉手跳廣場舞,連以后住哪家養老院都規劃得明明白白。
眼看著事情繼續朝自己控制不住的方向發展,且完全沒有能拉回來的可能,林煙珈實在不忍心再欺騙這么個缺心眼兒的憨憨,略微猶豫了下,便打算把她冒名頂替陳言來相親的這件事和盤托出:“陳嘯,其實——”
“等一下?!?
陳嘯剛看向她剛準備說什么,手機就響了起來,他比了個手勢,接起電話,“嗯嗯”地跟對方交談了兩句掛斷電話,放下手機之后,滿臉驚喜:“我前幾天不是找了個算命的嘛,今兒出結果了,說我今年姻緣和事業都是大吉。那句話咋說來著,就是說我不是等閑人,一朝飛騰上青云!別說,這算得還挺準?!?
難得遇到一個正常點兒的相親對象,還挺有俠義心腸,等今天搞定了,盡快結婚,之后他不就可以拿到經濟權了嘛!然后再發展自己的無人機大業,可不就是事業婚姻雙豐收嘛!
林煙珈無語,提醒他:“封建迷信不可取?!?
“今時不同往日,現在算命也跟上了時代潮流,計算機算命,都特準!”
林煙珈:“……”
她想到路邊泛濫的所謂計算機算命的半瞎騙子。
別說事業和婚姻,只要你錢給夠,算你能當皇帝都行。
林煙珈一時不知道這少爺是真的天真無邪,還是單純的缺心眼兒。
她動了動嘴角,還沒開口,一抬頭就瞥見正從門外進來的,幾乎和陳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怒氣沖沖趕過來的男人,男人幽幽道:“他沒說你印堂發黑,最近可能有血光之災嗎?”
陳嘯不明所以:“啥?”下一秒,余光瞥見一道熟悉的身影,耳朵一陣劇痛。
“爸爸爸!”陳嘯被人揪著耳朵,邊走邊嗷嗷叫,“哎疼疼疼,爸,有話好好說!”
林煙珈:“……”
鐵憨憨。
她好氣又好笑地感嘆。
陳家客廳。
“為什么不行啊?”
陳嘯支著大長腿,斜斜地癱坐在沙發上,時不時警惕地瞄一眼坐在他對面,手里拎著根手杖的陳爸爸,然后死皮賴臉地抱緊手里的小型無人機殘骸不肯撒手,梗著脖子硬氣道:“我就是想去做無人機!”
陳嘯頓了頓,又看看從書房出來的老媽,補充道:“你放心,開公司,找場地,招聘員工,辦理相關手續什么的,我都會自己想辦法,不用你們費心,對外我也不會說自己是老陳頭的兒子,就算以后破產了,也保證不會丟你們的臉!”
陳爸爸更氣了:“說得輕巧,你以為做這些容易?”
“為什么想要去做無人機呢?”陳媽媽給陳爸爸倒了一杯水,又看向兒子,緩和氣氛,“創業很辛苦的,你也并不是這方面的專業人員?!?
“我喜歡??!”
陳嘯也想喝水,但又覺得這個時候得繃住面子,而且……
他看了眼陳爸爸的手杖,覺得輕舉妄動搞不好有性命之憂,于是舔了舔嘴唇,換了個姿勢繼續抱著無人機不撒手:“再說了,我這么年輕,這么有才,不去做自己喜歡的事情,不就是在浪費生命?沒有夢想的人生,跟咸魚有什么區別?算命先生都說了,我生下來就是成就大事的人,以后肯定能成為無人機行業大佬!”
“你懂個屁!”陳爸爸怒道。
“我懂你啊?!标悋[小聲道,“比如你的獨裁專政,肯定不會同意我去做這個的。是不是怕我做得厲害了,超過你,讓你沒面子?”
陳爸爸又是一陣心悸,覺得自己遲早得被這倒霉兒子氣死不可:“你個小渾蛋!”
“算命先生說你以后能不能紅我不知道,”陳爸爸吹胡子瞪眼,放下杯子,拎著手杖起身,“但我現在就能讓你屁股先紅!”
二十幾歲的人了,一言不合還要被打屁股。
這可太丟人了。
“不是,爸,我說你能不能換個招數?。俊标悋[又氣又急,一邊捂著屁股四下逃竄,一邊委屈控訴,“每次生氣,都是這一個路子,一點兒都不創新,傳出去丟不丟人???”
還丟不丟人?!
陳爸爸更氣了。
他順手抄起桌上的咖啡盒砸過去,陳嘯躲避不及,鬼叫一聲,開始繞著客廳兜圈子躲:“老陳同志,吵架就吵架,亂丟東西可不是什么好習慣?!?
陳爸爸覺得自己生了這么個倒霉兒子真是造孽啊,他又抄起桌上的紙巾盒,被陳媽媽過去擋了下來。她一邊給老公拍背順氣,一邊側過身看著陳嘯,溫聲道:“兒子,不是爸媽不讓你去,你還小,很多事情都只看得到光鮮的表面,你知道外面有多亂嗎?”
“哪個行業不亂?”陳嘯回嘴反擊,喘著氣時刻防備老爸的突襲,意有所指道,“我看咱們家里也挺亂的!”
陳爸爸甩甩手杖:“你再說一句試試?”
“你讓我說我就說???那我豈不是很沒面子?我就不說!”
陳嘯梗著脖子,撞到老爹氣勢洶洶的視線以后,氣勢又稍微萎了一截兒。他稍稍放低了聲音,又不甘心地梗著脖子:“反正我也得工作啊,得賺錢養活自己啊,總不能一輩子都當個紈绔富二代,在家啃老吧?你看看大好青年有幾個是這樣的?”
身在福中不知福。
陳爸爸哼了聲:“他們倒是想呢,就是沒那個條件!”
“你……”
眼看著又要開始新一輪的腥風血雨,陳媽媽趕在老公發火之前,搶先接話勸說:“等你以后成家了,多的是需要你辛苦賺錢的時候,但不是現在。兒子,你一點兒社會經驗都沒有,從小身體就不好,出去摔兩次跟頭,回頭再出點兒什么事,爸爸媽媽怎么放心?”
這話說得倒也沒錯,陳小少爺含著金湯匙出生,過慣了十指不沾陽春水的生活,出去闖蕩,估計得被這險惡的社會拆了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
更何況,他是早產兒,一出生身體就不好,幾乎在醫院里長大,陳爸陳媽對這個獨苗兒寶貝得緊,直到現在,但凡他有個頭疼腦熱的,夫妻倆都能嚇掉半條命。
反正家里有條件供他一輩子衣食無憂,何必非得讓他出去吃苦頭呢?
“誰還不摔個跟頭了?”陳嘯相當不服氣,“我一個堂堂男子漢,怕摔跟頭?再說了,你們不放我出去,怎么就知道我一定會摔得頭破血流呢?說不定你兒子天賦異稟骨骼驚奇有勇有謀,出道即巔峰呢?”
陳爸爸:“……”
他到底怎么生得出這么厚臉皮又天真的兒子的?
基因突變了?
“別的先不說,”陳爸爸努力在心里把《莫生氣》口訣背了一遍,才壓住火氣,拿出撒手锏,“你出去單干,總得先有錢吧?我天賦異稟骨骼驚奇有勇有謀的兒子,你的資金呢?你有錢混嗎?”
陳嘯聽出老爸松口的意思,立馬理直氣壯道:“我有!”
“錢呢?”
“我……我炒股不是賺了一大筆?還有爺爺奶奶留給我的那些拆遷賠償!”
陳爸爸優哉游哉道:“錢呢?”
“爸!”陳嘯氣急,更委屈了,“你不能耍無賴啊!不都被你們拿走了嗎?我今年二十多了,不是兩歲,咱能不能不玩‘壓歲錢爸媽先幫你攢著,等你長大了再給你’那一套?而且,我再長下去都要成老頭兒了,什么時候才能算是長大啊?”
陳爸爸擺明了不想跟他多說,隨便擺擺手:“等你娶了老婆成家了就把錢給你?!?
“媽!”陳嘯轉移目標。
陳媽媽也笑笑,隨口附和敷衍:“成家立業成家立業,先成家以后再立業,以后再說吧兒子?!?
每次都用這破借口。
經濟大權都被老爸老媽牢牢把握在手里,即便他明明已經長大成人,還投資炒股賺了不少,但一個子兒都沒落在他手里過,全被爸媽管著,每個月就給他打點兒零花錢。
這傳出去多丟人啊。
不就是成家嗎?
每次都拿這一招KO他,以為這一次也能得逞?哼!沒想到吧,這一次他可是有備而來!
他氣呼呼地走到窗邊,給“陳言”打電話:
“喂?陳言?”
林煙珈經人介紹,接手了個知名品牌瀾雅的秀,作為重要的造型師團隊的一員,她要提前一天趕到鄰市去做準備,這會兒才剛上動車,正跟同事商量著明天的活動,就接到了陳嘯的電話。
她皺了皺眉,放到耳邊的時候,不小心碰到揚聲器,一道氣勢洶洶的男聲頓時充斥了半個車廂——
“我考慮很久了,覺得你就很不錯,咱們結婚吧!”
林煙珈手忙腳亂去關揚聲器。
下一秒,對方一秒變了音調,委屈可憐弱小又無助:
“求求你了。真的,我特想跟你結婚,認真的!立刻馬上的那種!”
林煙珈感受著同事們看熱鬧的八卦視線,臉唰地紅了。
3
手機音量不小。
林煙珈胡亂敷衍了兩句,打發完陳嘯,按掉電話之后,在周遭同事的揶揄調侃中對上一道略帶笑意的視線。
“煙煙交男朋友了???”謝酌把沖好的速溶咖啡遞給林煙珈,抬眼看她,笑笑,“我都不知道。”
謝酌和林煙珈算是同門師兄妹,大家都知道,這會兒聽他這語氣,眼神越發八卦起來。
謝酌也沒藏著掖著,掃了一眼大家,半開玩笑地自嘲道:“以前拒絕我的時候,還說自己是不婚主義者,原來都是借口,果然只是覺得我不是對的人罷了,哈哈哈!”
他追過林煙珈的事情,本來沒幾個人知道。這會兒說出來,毫不意外地勾起了大家的好奇。
而且,既然能這么光明磊落地講出來,想必雙方也都已經放下了,于是大家開始順著這個話題挖以前的八卦。
謝酌好脾氣地應著,偶爾抬眼看向林煙珈。
林煙珈:我不是,我沒有。
但她又沒法解釋她跟陳嘯這亂七八糟的烏龍情況,面對大家的討論和提問,只能官方微笑,表面故作鎮定,實則尷尬得要死。
好在行程不算遠,動車到鄰市也就半個小時左右,目的地在即,大家也很快把話題轉向工作。
這次來參加的是一個時尚雜志的拍攝活動。
早前已經跟編輯團隊那邊確定過選題,林煙珈也做足了功課,查閱過模特的過往資料,包括他微博中所營造的人設形象,以及雜志和攝影師的主打風格等各方面情況。
地點在B市市中心著名的CAP影棚。
林煙珈和兩三個同事按照計劃,提前半小時抵達現場,然后跟負責人交接溝通。
造型是之前定好的,以紅色為主要基調的國風藝術造型,林煙珈再次檢查確認了一遍服裝道具,然后跟攝影師又討論了妝發和拍攝順序等情況。
所有的準備工作都提前安排到位,只等著模特抵達現場就可以直接開始做造型化妝。
“又不是第一次合作了,”熟悉的攝影師叫高汀,身形高挑,扎了個半丸子頭,過來笑著跟她搭話,“還這么謹慎啊?”
林煙珈聳肩笑笑:“職業需要,可不能出岔子,哪能像你一樣瀟灑?”她用余光指向棚內前后打點的女孩子。
是高汀前前后后帶在身邊的助理兼女朋友,妥帖細致,平日里總能替他解決身邊所有瑣事,讓他專心拍攝,沒有后顧之憂。
“羨慕???”高汀嚼著口香糖,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略一揚眉,神色愉悅,隨后瞥到謝酌,努努嘴,笑著隨口道,“喏,你也可以?!?
攝影棚外,謝酌正跟幾個人熱絡搭話,為首的是活動方的負責人雷旭。
不知道聊了什么,雷旭愣了下,很快又笑開,然后接過謝酌遞來的煙,拍了拍他的肩膀,有說有笑的樣子。
認識這么些年,林煙珈對謝酌還算挺了解,他很會說話,人脈資源都很廣。
“林老師,”高汀笑著,“其實你們女孩子沒必要這么拼,你長得又這么漂亮,找個合適的人嫁了,自然有人替你在外面忙活奔波,衣食無憂,舒舒服服過一輩子,不也挺好?”
估計是從其他人那里聽了幾句她的八卦。
林煙珈收回目光,掀眼看他,揚揚嘴角:“人各有志?!?
高汀了然,笑著:“明白。”
兩個人相視一笑。
“聊什么呢?”
謝酌大步過來,丟給高汀一瓶水,然后把手里另外一瓶擰開,遞給林煙珈。
“謝謝。”她接過來。
謝酌表情頓了下,繼而去揉她的腦袋:“跟我這么客氣?”
林煙珈不動聲色地避開,笑了下,沒接話。
“瀾雅的秀,你不是一直想接嗎?”他被避開也不惱,依舊笑著,很親昵的樣子,“我跟旭哥認識,剛剛跟他說起你,他也說覺得你很不錯,回頭一起吃個飯?!?
他瞟了眼高汀,然后看向林煙珈:“我說了,有什么事情我都能幫你?!?
林煙珈禮貌性地微笑,沒接話。
兩人師出同門,后來這幾年又時常合作,按理來說,他們關系應該不錯。
但謝酌生性自負,加上有些家世背景,凡事都喜歡高人一頭,睥睨指點。
其實兩個人最開始認識的時候,因為能力出眾勝負難分,都不免有些“瑜亮”情結,也有過互不對付的時候。
后來不知道從什么時候起,他們越走越近,倒頗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
她受過他幫助,也對他敞開心扉過。
再后來,他告白被她拒絕,態度也一天天變得有些奇怪。
相處下來,她才慢慢發現,他追她這件事,其實好像也不是因為多喜歡,更像是因為不能超越她的能力,就索性用感情去征服。
他有些偏激的占有欲和一些在朋友面前放的大話,越來越讓她覺得道不同不相為謀。
但畢竟也有交情在,大家保持普通朋友關系就好,倒也不用鬧得太難看。
所以除了工作以外,她很少主動去招他。
高汀是個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他喝完水抹抹嘴角,走到一半,忽然回頭打了個口哨:“噢對了,林老師,老雷讓我跟你說,瀾雅那天的活動,咱倆還一起,讓我到時候接你,別忘了早點收拾好?。 闭f完還不忘故意看謝酌一眼。
后者臉色立馬變了。
人艱不拆。
林煙珈本來沒想打謝酌的臉,于是瞪了高汀一眼,他背過身扮了個鬼臉,然后滾去找女朋友了。
剩下林煙珈面對面色復雜的謝酌,扯了個笑,隨口道:“之前有朋友幫忙介紹了的,不過還是謝謝你?!?
手機突然響起,她低頭瞟了一眼,眉頭微皺。
這時,有人過來通知她模特已經到了,她索性直接按掉手機,把手里的水放下,扭頭往化妝間的方向趕去。
“聽到沒?人家有‘朋友’介紹了,輪得到你?”
一個穿花襯衫的男人過來,有點陰陽怪氣道:“你也不行啊,酌哥。這女孩子呀,哪有什么不婚主義,人家就是傍上更厲害的了,瞧不上你!我跟你說呀——”
說到一半,謝酌接了個電話,花襯衫男只好訕訕地閉上嘴。
謝酌微微皺眉,對著電話說:“怎么了?”
電話那頭傳來一個女聲:“哥!你在哪兒呢?不是說幫我接新活動嗎?怎么到現在都沒人聯系我?。俊?
“倒霉死了,那可是我接的第一個女二號,還被人給破壞了……什么破爛飛機,踩就踩了唄,有什么稀奇的,也不知道是哪路神仙過去跟導演嚼舌根兒,還真就不讓我去了,有毛病吧他們!”
“還有那個女的,莫名其妙,好端端進去打人,神經病啊!要不是看在你的面子上,我肯定要她好看!”
那邊嘰嘰喳喳一通念叨,謝酌聽著有些煩躁:“知道了,我會安排的,你安分點?!?
剛掛斷電話,身后的跟屁蟲又追上來,哼了聲:“酌哥,我就跟你說吧——”
“我去廁所你也跟著?”謝酌不耐煩地打斷花襯衫男的話。
花襯衫男有些欲言又止,因為追謝酌的腳步追得急,在廁所的轉角處跟人迎面撞了個正著。
他踉蹌兩步穩住身形,邊掐著蘭花指邊整理自己的衣服,邊氣急敗壞道:“走路不看路,無頭蒼蠅似的,趕著投胎?。俊?
“尊老愛幼沒人教過你?”謝酌抬眼看他。
花襯衫氣得直喘氣,瞪大眼睛:“酌哥?!”
謝酌沒理會花襯衫,俯身扶起老人,溫聲細語地問了幾句話,老人說了幾句什么。
謝酌眉頭微微一揚,想了想,給老人指了個方向:“那邊,您看得見吧?就人最多的地方,進去就是?!?
等人走了,花襯衫才不解道:“你——”
“不管哪路神仙,”謝酌撣了撣衣襟前并不存在的灰塵,意味深長道,“她總得知道,只有我能幫她,也最適合她?!?
與此同時,另一邊,“某路神仙”打了個大大的噴嚏。
“看,報應來了吧?”
呂疏羨坐在幼兒園門口的臺階上,看向幾米開外的人。
“狗屁報應!”陳嘯滿不在乎地揉了揉鼻頭,霸占著小朋友的小木馬,整個人以一種極其別扭的姿勢坐在上邊,前后搖晃,“再說了,我可說啥啊,我那就是個意外,是你進去亂說話,給人導演嚇得一哆嗦的,這可別往我頭上賴?。 ?
“講道理,”呂疏羨有點哭笑不得,“我是去給誰擦屁股的?”
“那能叫擦屁股?我又沒惹事!我不是沒讓他們賠我小飛機嘛,我又不缺這點兒錢,能惹個什么事兒?”
“你是不缺,那我也沒讓人去怪那姑娘啊?!眳问枇w也很無奈。
呂疏羨比陳嘯年長幾歲,從小到大都是活在傳說中的“別人家的孩子”那樣的存在,一路順風順水,也曾經不可一世,卻在創業最高光的時刻,為了愛情,急流勇退,放棄上升期,來到了一座全新的城市。
卻不料想,受人蒙騙,愛情跟事業雙雙受挫。
然后在最低谷的時候,認識了陳嘯,或許是從他身上看到了自己曾經的影子,又或許只是誤打誤撞,兩人關系倒真的不錯。
因此也沒少替陳嘯收拾爛攤子。
那天也不例外,他生怕陳嘯被為難,進去跟導演說了幾句,結果沒想到那導演一聽老陳頭的名字,立馬變了副嘴臉,生怕得罪了人似的,二話不說給那踩壞陳嘯東西的姑娘罵了個狗血淋頭。
聽說最后換了人。
“反正!”
陳嘯想到老陳頭就覺得很煩:“我以后肯定不會惹事的,你也別總報老陳頭的名字了,搞得我好像個狐假虎威的惡霸似的!”
呂疏羨幽幽道:“你不是嗎?”
“誰是了?”陳嘯一邊刷手機,一邊擺弄自己無人機的小零件,賭氣似的,“別忘了你跟誰是一路的,跟我!我們還要并肩作戰,東山再起,成為無人機行業的大佬呢!”
“我還是先接我兒子放學吧。”呂疏羨低頭看了一眼手表,漫不經心道。
陳嘯覺得自己受到了挑釁:“你是不是不信我?”
“那請問大佬,”呂疏羨看著幼兒園門口,笑了下,隨口道,“我們什么時候能開業?”
陳嘯目光在微信朋友圈頓了片刻,然后認真思考了幾秒,一拍大腿,從小木馬翻身下來,扯著呂疏羨就往外走。
“走!”
呂疏羨踉蹌了兩下,一邊跟著往外走,一邊急急忙忙拿出手機,打了個電話出去。
“喂?白胖胖老師……”
他前后鼻音不分,又是個“慣犯”,電話那頭白白胖胖的白盼盼立馬被氣得奓了毛:“你才胖,你全家都胖!叫我白老師!今天又沒時間接小朋友是不是?這小孩你干脆給我算了,以后就跟你朋友過吧!”
“哎,我不是我沒有,白——”
電話直接被掛斷。
呂疏羨:“……”
直到被推上駕駛位,他才看著陳嘯,緩緩地嘆一口氣,認命般地問:“祖宗,去哪兒?”
“嘿嘿,B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