錄制現場一度安靜得詭異，沒有人說話，甚至都沒有人大聲呼吸，仿佛生怕驚擾了那頭正在細嗅薔薇的猛虎。

最后還是蒲繡繡自己抖了一下這副繡品，重新將它折了起來。

“上次我給大家介紹的時候，是一幅能夠在生活中當裝飾品，并且有紀念意義，也不需要占用太大地方的繡品，”蒲繡繡笑了笑，“那么這次就向大家介紹我繡了挺長時間的這幅《細嗅薔薇》，藝術性和生活性是并不沖突的，只不過體現在不同的繡品里而已。”

主持人贊嘆道：“繡繡真的是很有自己想法的非遺傳人啊。”

然后她話鋒一轉：“我們今天還邀請了幾位嘉賓，來跟大家一起探討一下關于湘繡的傳承和發展，有請。”

蒲繡繡跟著大家一起望向另一邊，蒲頌正帶領著后面幾個人，朝這邊走過來。

蒲頌顯然是不可能對她有什么好話說的，蒲繡繡已經做好了充分的思想準備，但當蒲頌直接坐到她對面的時候，她還是忍不住有些緊張起來。

不過蔣淳珖緊接著蒲頌走出來，就坐在他身邊。

主持人介紹他的時候，用詞非常簡單，只說：“這位蔣淳珖先生，是年輕的湘繡愛好者，正期待著和湘繡有更深度的合作。”

這句話基本上什么有效信息都沒有介紹，跟在介紹蒲頌的那一長串頭銜之后，顯得多少有些啥也不是。

蒲繡繡都能想到節目播出之后，多少人會嫌棄蔣淳珖，又有多少人會去扒出來他的身家背景。

不過蔣淳珖自己看上去倒是很放松，絲毫不擔心什么的樣子。

“剛才各位有聽到我們聊的話題嗎？”主持人問。

“當然，”蒲頌第一個回答，“關于技巧和情感方面，我有些不同的見解。”

果然，他馬上就要開始發難，甚至不想做一些場面上的客套了。

主持人興奮起來：“蒲老師有何高見？”

“湘繡是一門技巧含量非常高的藝術，它作為藝術形態被傳承至今，靠的可不是感情，”蒲頌不客氣地說，“所以我認為，它發展至今，最重要的還是技術，技術如果不過關，光有感情，是沒有用的。”

然后他夸贊季里的作品：“舉賢不避親，季里是我的徒弟，他從小就非常用功，剛才這幅繡品，技術幾乎已經超越了他現在這個年齡會有的水平，不是隨便什么人，一句簡單的沒有意境，就真的和藝術性不掛鉤了。”

就差直接點評道姓罵蒲繡繡了。

蒲繡繡表情看上去很淡定，她沒有主動接話，等著主持人來繼續流程。

但是還沒等主持人開口，蒲頌身邊的蔣淳珖就笑了起來。

主持人立刻抓住了這聲輕笑，馬上轉頭問：“蔣先生似乎有不同意見？”

“不敢，”蔣淳珖稍稍往前傾了傾身體，“和蒲老師相比，我是個外行，外行就不去指導內行了。”

這讓主持人多少有點失望。

不過她再接再厲地問：“那如果從你的角度出發，會想要哪幅作品呢？”

“當然是繡繡那幅《細嗅薔薇》，”蔣淳珖笑瞇瞇地說，“我是個商人，商人不需要懂技術，我只需要分辨得出哪一幅繡品更值錢就可以。”

他還真是一針見血。

季里的問題，就是把功利性掛在了繡品里，可繡品本身的價值，是需要藝術性去賦予的。

“蔣先生這個角度很有意思，”主持人繼續問他，“那您為什么覺得，蒲小姐這幅作品更值錢呢？”

“藝術品，當然是要靠藝術性去賦予它價值了。”

一句都沒有提他反對蒲頌的看法，但句句都在跟他剛才的判斷對著來。

蒲頌的臉色果然馬上就難看起來。

“蔣先生這話對，也不對。”這次居然是蒲繡繡親自開口來反駁蔣淳珖。

蔣淳珖笑著看向她：“愿聞其詳。”

“繡品當然是藝術品，追求藝術性，是每個湘繡人的初衷，也是終其一生要去堅持的事，”蒲繡繡說，“但如果只考慮藝術性，而忽略了實用性，只能作為藝術品掛在展覽廳里，而不能在生活中隨處可見，即便是傳承，也是曲高和寡的傳承。”

這個話題主持人也覺得有意思：“繡繡之前就跟我們介紹過，你是一直在做努力，讓湘繡走進大家生活當中的。”

“是，”蒲繡繡點頭承認，“所以藝術性和實用性要相結合，包括我們剛才討論過的技術性，既不能過分炫技，也不能不要技術，怎么去把握其中的度，就是我們這一代湘繡非遺傳人需要去思考的東西。”

蒲頌被他們聯手這樣一懟，也就不好再繼續說什么了。

節目錄制過程中，雖然沒有起什么正面沖突，但是所有人都能感受到，氣氛不太對，尤其是幾位湘繡非遺傳人，誰不知道蒲繡繡和蒲頌的關系？有人覺得他們父女倆這么不對付很奇怪，也有人覺得他們是在故意演戲炒作，總而言之，到最后大家就只是非常客套地應付了一下，就散了。

雖然沒有人當面吵架吧，但那個硝煙的氛圍還是有的，節目播出效果肯定拉滿了。

蒲繡繡被留下單獨采訪了幾句，等她出來的時候，蔣淳珖正站在沈玥身邊，一起等她。

“你剛才在節目里，并沒有和季里約好，對不對呀？”蔣淳珖開門見山地問。

一旁的沈玥直接愣住了：“什么呀，不是季里自己說這是他們做的小實驗嗎？”

沒想到蒲繡繡還真的對蔣淳珖點了點頭：“我的確沒跟他約好，但他大概率猜到我會怎么說了。”

所以提前想好了怎么給自己挽尊。

沈玥趕緊叫他們上車：“先出去，上車再說。”

繼續在這里說下去，那可太容易出事了！

等上了車之后，沈玥自己也忍不住問：“真沒跟季里說好？”

“你覺得以他的性格，可能會故意拿一幅有問題的繡品過來，給我機會去點評他什么嗎？”

沈玥覺得這個邏輯更不對了啊：“那他既然知道你的性格一定會直言不諱，那怎么還拿那幅有問題的繡品來呢？”

蒲繡繡就十分微妙地笑了起來：“我猜……大概是他沒有更好的繡品能展示了吧。”